“我还以是什么好故事,却是这么伤感。”翠吟失望极了。“难怪姑娘她们都不肯跟几位公子出楼从良。”
本来说完话黯然想离去的踏歌猛的回过头来盯住了她。
“我早先不是说过段公子要赎怜影姐姐的事吗?原来不光是她,几个姐姐都拒绝了公子们的赎身要求,起先我还奇怪着青楼还比大户人家好不成,现在可懂了。”
“懂什么?”
“姐姐们都清楚着情感多变啊。”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就连姑娘也都拒绝过凌分子的赎身要求。”
踏歌一震,声音发颤的抓住她的手腕:“凌秉骐提过要为姑娘赎身?”
“揽月,你弄痛我了――”她皱眉。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痛啊!翠吟困惑的望着她,忍痛道:“最初时便提了两三回,姑娘一直没首肯。凌公子后来便包下她了……揽月,你弄得我好疼!”
踏歌失落地松了手,怔怔地抬起头看向二楼廊下的沈兰修。光影交错地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灼灼望着他――
她从来没有告诉他有这种事……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说?
“我去厨房张罗吃的,姑娘兴许是饿了脾气才不好――”踏歌说完,飞快的消失在暮色中。
乌云遮着月亮,空气有点潮,风也有点大,恐怕将有一场雨了吧。
沈兰修涩涩地望着他的背影:“又和那晚一样了……那一晚你也是那样的逃了,把我留给了凌秉骐……你那么敏感,就真的看不懂我的心吗……”
低哑的说着,她的眼中滚出泪来。
天空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暮色中灯影朦胧,雨雾飘渺。
宫祖儿鲜少的在一天内见踏歌两次,然尔踏歌在去厨房的半途中又被叫到了千倾阁的花厅中。由于不喜欢室内光线昏暗,屋中摆设的都是铜铸成的造型优美的烛台,数十个火苗同时窜动,映得屋中一片明亮。
风调皮的吹过纸窗吹乱烛影,弄得屋中忽明忽暗,很难清楚的看见对方表情变化。遣开屋中的丫头后她三缄其口,以深沉的目光看着他。
踏歌无意偕越,便没有开口问因由,或许他深知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吧;他甚至低垂下头坐在圆椅上一动不动,完全像尊石像。
寂静无限蔓延的最大好处是不用担心事情考虑到一半被人打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跷起罗裙下的美腿,双手叠在膝上的宫祖儿仪容端庄,一副精明的模样。事实是她迷迷蒙蒙的正在想,是从什么时候起踏歌看她的眼神渐渐变得生疏、畏怯、戒慎。
小时候的踏歌眸色并不像现在这么暗,清清澄澄的绿色一看便教人喜欢,但也因此她不让他到屋外玩耍。妖瞳――无知的人的这种称呼颇让人生气。
出于保护而剥夺了他孩童的天性,也使他和自己相处的时间锐减,等到发觉时,他对自己已经生疏了。那,她是在何时发觉这个问题的呢
宫祖儿的神色未掀一丝波澜,透过呆呆坐着的人想起另一人来。
凌秉骐――唉,那个勿忙得忘了锁窗的早上,他们两个初次见面。现在看来,那次错误是他们命运的邂逅?她忘不了踏歌当时满足的小小笑容,更忘不了将门窗粗鲁关上后他的表情。
很难形容,一个五岁大的孩童用一双美得不可思议的眼眸,含着哀怨与无辜瞅着你时,心中受到的撼动,她几乎要被强烈的愧疚所吞没。
时至今日,午夜梦回仍会记起当时。 她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错,对待一个本不该降生的孩子,还能想到保护他避免异样目光,她做得够多了。
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做到面面俱佳呢?
宫祖儿回想完,情不自禁的重重一叹。早知今日情况会变得这么复杂,她不带着两个孩子不告而别,任其自然发展多好。
“是娘……”打破僵局的不是自己,宫祖儿惊讶的转眸直觉地道:“什么?”
依旧保持身体不动,但是踏歌的确在确定心中的疑惑:“是娘把我的事告诉沈兰修的,是不是?”
告诉她才有机会让她爱上你呀。都是那个死男人列出要踏歌扮做女装三年,并主动跟沈兰修剖白感情的才放沈兰修自由的苛刻条件,害她进退失据。
宫祖儿撑额遮住自己颇为恼怨的神态,没把心中的所想道出,反正都迟了又何必说。
“为什么要说?”
“为什么呢?”她苦笑。
“为什么告诉她这一切?让她看我的笑话?”经过抑制的声音仍在颤抖。
似乎入住了精灵的眼内一片迷惘和痛苦,而这到了极至的神色竟显出一种萧索。踏歌习惯性的垂着羽睫――
“是你。一定是你把揽月是假身份的事告诉沈兰修的。她不可能知道踏歌这个名字。所以是你告诉沈兰修的!你竟然这么做,连一点残存的尊严都不给我……”
他在说这些话时十指十分痛苦的颤抖,嗓音像坏了似的破哑,每一字都像用尽全身的气力般痛苦至极的说了。宫祖儿的心被攫住般紧缩的痛了起来,而她,却置身事外的表情淡漠。
“你在乎她吗?”宫祖儿凉凉地问:“在乎她怎么待你、怎么看你、怎么想你?或者,你在乎的只是自己男人的尊严?”
是,两者他都在乎;可以、要怎么样才以做到不在乎呢
“不反驳吗?原来你对她有情,伟大到只要守护她便可心满意足?你并不爱她。”
踏歌抬头,随即咬紧下唇。
“嗯?”她轻哼。
“不要逼我。”
“没人逼你;从来只有你自己逼自己,没有人能逼你做自己不愿的事。”
“不对!不要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的人是你!”宫祖儿打断他的话,“你爱沈兰修吗?因为爱她才在乎自身的尊严?”
“回答我的话!”很没耐怀的皱眉,她加大了音量命令道。
“无关男女情爱,对沈兰修是家人般的珍惜你懂吗?你不懂!”踏歌凄然地微微笑了,“被家人嘲讽、挖苦、白眼,漠视的痛你无法理解。你能不在乎、你能不心疼、你能不闻不问,那也只是你能。是家人啊,应该相亲相爱,患难扶持的家人用冷鄙的眼神看你你不痛心,我不能!不能!娘――你真的是我亲娘吗?娘――”
他爆发的站起来,一双恨意的眸直直睇她。
宫祖儿不爽的眯眯眼也站了起来:“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你会在乎这个?因为什么?我挑战你的主人身份还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是晚辈?”踏歌咄咄逼人的问,懒得再伪装乖巧博取她怜悯的温柔,认清的心好痛,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闻人踏歌都无权对我叫嚣!别忘了,是我把你带到世上,供你吃、供你穿,你以为自己是谁?”太过严历的言辞有犹巴掌挥上踏歌惨白的脸。“撇去母子关系扪心自问,是谁欠谁多一些。全世界的人都能指责我,唯你没有这个资格。”
被逼节节败退的踏歌咬紧牙根承认:“是!你的养育之恩没齿难忘,可是我没并有衣来伸手,吃穿应该是我出卖体力――”深深呼吸,颤抖的手用力扯抓裙子抿唇迸道:“和,舍尊严所应得的!”
宫祖儿瞪他,无力的坐回椅中重重一叹,暗哑道:“你累了,今晚就不用回沈兰修那里侍候了,回屋好好睡一觉,会让你清醒点。”
“虚情假意!”
踏歌以憎恶的口吻迸出一句,毫不恋栈的走出了房门,还泄愤似的把门甩响。
真的糟糕透顶。
没领教情过绪如此外露的踏歌,宫祖儿烦燥的双手环抱,秀眉打了个死结。这个孩子完全的敌视了她,不懂他是否有在用心去感受周遭的一切。
可恶,当初把他安插在男人计划里重要棋子沈兰修身边时,费了她多少的口舌,还不都是察觉到他对沈兰修有好感的缘故。真的可恶透顶!!
问她为什么叫踏歌来,回忆过去?这都要怪下午男人的话。死家伙,不就是把心里的真实说出来而已,又不是不准他回口回骂。
就不信自己无法确定踏歌对凌秉骐的感觉,所以才把一直都表现出对自己戒备的踏歌叫来,查找失和原因。现在倒好,他气得扔下得话就走,短期内别想问出什么了。
并非觉得两个男人相恋只有死路一条,宫祖儿只是恼火自己的苦心安排不但没成功还变了异味。事与愿违的感觉一点都不好。事到如今,凌秉骐并不知道踏歌是男子而投注了情感,她担心后果――
郁卒啊!
当年一定是神经坏掉了才决定生下这个小冤家。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决定还是去找踏歌再说些什么,才打开房便和老鸨撞了个正面。她神色有些慌张,自然让宫祖儿讶异的一愣:“发生了什么事?”终于有人闹场?
“揽、不不,大公子突然不顾阻拦的冲撞出楼去了,撞倒客人打翻碟桌也就不算了,他连把伞也没拿,我担心他会出事。”老鸨面露霁色,微喘着气。
“往哪个方向去了?派人跟去了没有?”宫祖儿变了变脸色。
“派了两个机灵的跟着往南边走了。”
“做得对;前院的事你去处理,该有的歉礼少不得。另外,”她凝声冷道:“再找两个轻功好的给我把这任性的小鬼带回楼。”
第五章
悦来酒馆
“凌大爷,您可来了,我们爷在二楼等您一个时辰了。”掌柜一见刚走进店中的蓝衫公子,忙丢下正算着的帐本迎上前去谄媚地笑道,留下个青涩稚气的小二在那里。“我这就领您上楼歇脚,喝口热酒暖暖身……您快请――”
“爷,小的去安置马车。”兰衫公子的小厮通报一声想退去。
“小哥放心,凌爷可是酒馆的贵宾,咱们怎么敢招待不周,劳你费事。”掌柜的怒目瞪向柜中的小二哥,他的不机伶颇让人光火。
小二陪笑才要出去,从门外冲来一位红衣客人,“碰”的冲撞到老掌柜的肩头,没防备的他一个不稳就原地打转起来,幸亏兰衫公子示意小厮出手扶他,否则就不止是老眼昏花这么简单了。
似曾相识的身影让凌秉骐剑眉蹙起,目光尾随她到柜台边――她怎么会来这里?
“给我一坛最烈的酒。”她的眸犹带恨意,口气自然不可以好到哪去。
柜台中的小二哥吓白了一张脸,黑白分明的的眼珠子眨巴眨巴,又眨巴眨巴,不知道是先给这位女客洒还是给刚才的公子马到马厩中去,傻傻地向还没回魂的掌柜发出求救眼神。
救他的是兰衫公子的小厮。他扶住掌柜的后径直打伞奔马厩去了。
“那……那个客官,您刚才说要……要什么来着?”小二哥咽下唾液润润喉问。
“一坛最烈的酒。”从他的反应知道自己有吓到人,踏歌缓下暴戾的情绪,烦闷的催促。“快一些。”
“好、好……”小二哥才弯下腰想拿酒,突然想起――“客官,您、您有银、银子吗?”
他缩头缩脑,问得怯怯地,生怕得罪了客人。因为这位女客的头发衣裳都被雨水濡湿了大片,很是狼狈,衣裳打扮也不像是有钱人……这店乍一看是小了点,可是酒钱菜钱一点也含糊,平常人家买不起哪。
银子?
踏歌怔了,伸手入袖袋中试试运气,可是别说银子,她忘了这衣裙没有袖袋。
他从来不随身带银子,清影霓裳里吃穿不愁哪里用得上随身带?况且,他这个丫头当了也没月钱拿,沈兰修给的赏钱也一直撂在箱底用做将来。
“没、没有银子可不行。”小二哥瞧她面露难色才松了一口气,怯羞羞的瞅着她:“而且,女、女人喝不了太烈的酒……”
冲动的跑来借酒消愁却没有银子,踏歌被小二哥笑得好不尴尬,其实酒没喝走人便是,但是没有酒他咽不下心中的忿怼.犹豫了一下,他伸手拔下了发上的珠钗,一头湿发也披落而下。
“客……客官……”小二哥不解的唤。
把珠钗放在柜台上。“我用这枚珠钗换你一坛酒,够了吗?”珍珠的呈色那么好,稍微有点眼力的便看得出珍珠的价值不菲。小二哥傻了眼,呐呐的问他:
“您真的就用这枚珠钗就换一坛酒?”
“嗯,不够吗?”
“不不,这可以换好多……”小二哥的话被伸向珠钗的大掌打断,他呆呆的看向气宇轩昂的凌秉骐,嚅嗫:“凌……凌大……爷……”
“把珠钗还给他,酒钱算到你们爷帐上。”
小二哥再不济也知道他是谁,急忙弯下腰抱起了一个小酒坛上来。
熟悉的声音令踏歌心慌,他回头,果然看见一身兰色长袍带着熟悉眼神的凌秉骐。这世界怎么这么小,那么快便又叫两人见着了面。
还是温柔的浅笑,但眼神透露出担心的信息,踏歌赶紧道:“酒、酒是给客人买的,姑娘没事;酒钱亦不劳公子费神。小二,收了珠钗生意便算成了,我……我先走了。”
他说着抱过小酒坛便往门外去。
这个白痴,连个谎都编不好,他若放得下心由她去才怪。凌秉骐追了出去。
淋得这么湿,也不知她在风雨中走了多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显露出被抛弃了的破碎神情。凌秉骐心情微酸的走在他的身后,没有立即上前去。
刚从马厩回来的小厮正巧见主子冒雨离开,着了急,楼上还有人等着见他哪――
“不要跟着我!”
踏歌忍不住的吼,他已经受够了凌秉骐一路跟随的举动。
行人稀少的街上,身后脚步声也越见清淅,或深或浅、或轻或重,一步一步踏进胸口,踩得一颗悸动的心疼痛不堪。雨虽小,也濡湿了他的全身,拐过街角时他看到他一样没撑伞,湿了一身。
没什么能令他像现在这么的痛苦了,咽下雨水,脑中已是一兵慌马乱。
“快回去,他们不是在叫你吗,不要跟着我了!”踏歌头也不回的哀求道。
发现她动听的嗓中揉入了一丝沙哑,凌秉骐把眉头都皱痛了,他不再与他保持一个步调,快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回去!我求你快回去吧。”他知道他要探究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绝不说!绝对不会说。不要依赖任何人,那样只会受伤,一而再的。是自私,是胆怯,就是不想在他面前露出可怜的一面来。
“揽月!”觉察他也加快步伐凌秉骐动气的怒喝:“已经够了!你知道我怎么才会走的――”
“回到你珠光宝气、不可一世的圈子中去,不要理我!”
踏歌回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雨丝渐渐迷人眼,路在何方心不明……可恶,他快被逼哭了!
“惹怒我只会使你吃苦头!”凌秉骐烦燥的低咆出警告,开始反思现在的处境有何意义。跟在他身后都走了一条街,类似的对话进行了数次,踏歌还是解不下心房对他坦白。真低估了她的倔强。
“回去吧,我不会说的,你走!”踏歌抱紧酒坛加快脚步,想借酒消愁的念头在他步步相随下消磨殆尽。他还不知道要用哪种心意哪一面去面对他、面对自己,所以他不想也不能在现在见他。他却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