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闲得可以。知言眼角一跳,随即面不改色地开口赞美:“临羽公子真是好雅致。”
於是乎又成就了一轮‘哪里哪里’‘客气客气’‘谬赞谬赞’‘过谦过谦’你来我往的无用之辞。
茶一杯杯品著,废话一堆堆聊著,时间就这麽不著痕迹的消磨过去,不知不觉已是落暮。
月纱烟朦,华灯初上,微风拂过,隐约可闻远处花仙们闲暇时的笑语。
知言慢慢饮完杯中剩茶,终於说到了正题上,将黄泉之境与天帝之意皆数告之,待话完了,问道:“临羽公子准备何时动身?”
临羽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知言啊,我几时答应去了?”
“这……呵呵,是知言一时口误,临羽公子莫要见怪。”知言笑容不变,心中却暗叹,这尾鱼可真是滑溜得很。
临羽长叹一句:“其实我何尝不想为天帝分忧解难,只是纠缠於心中的烦恼使我有心无力。”
让你办件事还真难,这回不知又要开什麽条件了。知言的头开始发疼心开始泛酸,勉强一笑:“不知临羽公子所烦恼的是何事,不如说出来,知言尽力而为。”
临羽举扇轻摇,意态悠闲:“鱼刺虽小,哽在喉间依旧不是件舒服事。”他伸出右手小指,在知言面前,轻轻一晃而过,又道:“如此,知言可明白了?”
知言失笑,见临羽面露不愉,急忙低头装作轻咳:“临羽公子的意思,知言已经明白了,待事成後,天帝自会设法解开那姻缘绳。”
临羽大笑,张开手掌:“爽快,君子一言──”
知言举掌迎上,啪的一击,笑道:“快马一鞭。”
知言起身告辞,心头暗笑,临羽啊临羽,任你再精明,也料不到了吧,哈哈,我只说设法解开那姻缘绳,却不曾说过是何时呢。话说回来,既然这件事让临羽如此在意,想必叔善也是这般。一饵钓两鱼,当真是,何其乐哉。
第二日一早,浑然不觉被摆了一道的临羽与叔善在彼此互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了凡界。
第三章
凡界,姑苏城外。
人间四月,正是煦色春光明盈娇媚之时,芳草碧树连成一片,嫣花白絮,份外飘丽。
华光一闪,临羽旋身半转,摇扇踏青而来。
远处有翠鸟振翅飞来,嘴喙衔信,飞至临羽上方盘旋了数圈,便将信抛下重又远去。
临羽掩扇叹息:“唉,果真是躲都躲不开的麻烦。”他撩指一迎,信已到了手中,展开一看,上面寥寥数句:为防君感无聊,特邀汝之好友一起随行,为防万一,已在姑苏暖水阁定下雅座一间,请速去相会。底下落款原是写的知言,却又被划去,改成了天帝。
哈哈,惯用逃避的手法啊。临羽洒然一笑,手腕轻动,丝扇微摇,口中吟道:“春色撩人,绿柳如烟,爱花风如扇。”举步漫然向城内行去。
暖水阁并不难找,临羽很快便被店家的小厮迎进了雅座。
酒席齐备,只是空无一人。临羽挥挥手让小厮离开,拂衣坐下,酒壶一斜,便将酒杯斟了八九分满,他独自饮著,心里不觉有些好奇那所谓的好友会是谁。
不消片刻,右手小指嫣红流光一闪而过。临羽抿酒冷笑,好个知言,什麽好友随行?分明是冤家同路。
垂帘一开,顿时银光满眼耀,一人手持紫翎翩然走来,可不就是叔善。他不等临羽开口已坐了下来,酒斟三杯,
一饮而尽,然後笑道:“好友,我晚来一步,令你久候,先自罚三杯。”
临羽摇扇轻笑:“哪里哪里,叔善公子一向贵人事忙,何必客气。”
好友相见,怎可无一番热络问候之辞。於是乎你敬我我敬你,敬来敬去便到了晌午时分,桌上菜肴一点未动,倒是酒喝了好几坛,两人不免有些酒意微醺。
叔善笑容可掬地问道:“好友,你一向乐得做个闲人逍遥自在,这次竟会应允探察黄泉之境一事,实在让我难解疑惑啊。”
临羽叹息道:“为天帝分担忧虑解决难处,一直是我心心念念记挂的事。倒是好友你,为何会答应出手此事,实在令我费解。”
叔善紫翎轻掩唇角,眼眸微眯:“唉,临羽兄,我心与你一般无二。”
临羽举扇遮了半面了然神情,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酒意上来,两人却谁也不肯输上半分,依旧是你饮一杯我便喝上两杯,暗里来去,没完没了。
门帘後传来似有还无的铃声,余音飘渺悦耳至极。
陌生的灵力,被跟踪了?临羽不动声色的瞧了叔善一眼,叔善眼角微挑,似笑非笑。
哈,遇到这种麻烦事,便想让我一人来解决麽?没毛鸡,你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临羽心里暗骂,面上却一派自然,持杯慢饮好不潇洒。
眼见天色已近暮,干坐了一天的两人终於认清了这个现实────拖不是个办法。
叔善望向临羽:“好友。”
临羽道:“如何。”
叔善笑得和善:“好友啊,你我肝胆相照,互相知心,我心中记挂,也必是你心中所想。”
临羽慢慢抬扇,挡了唇边笑意:“唉,只怕我心中所想并非你心中记挂,到时岂非让好友你笑话。”
叔善面上作出宽抚似的神情道:“不如你我二人一起说?”
临羽眼眸中流转出几分无奈,叹道:“唉,既然好友你如此诚意恳求,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
叔善低眸默念:忍,我忍,我忍忍忍!三遍之後才抬头,又是一付纯良无比的笑容,若是不理会额角爆出的那半
根青筋,便与临羽脸上的笑容一般无二了。
临羽扬扇藏去饶有趣味的笑意,轻咳一声,然後道:“我数三声,你我一起将心中所想写出。”
见叔善点头,他便开始数起:“一、二、三。”
两人纹丝不动。
临羽微笑:“唉,我的手在一千七百二十一年前受了伤,因此慢了些。”
叔善也微笑:“真是好巧,我的手也在三千六百一十九年前受了伤,因此也慢了些。不过无妨,好事多磨,咱们大可再来一次。”
临羽笑得温柔:“话虽如此,不过这次若是手又慢了便无趣了,好友,不如你我将答案写於纸上,再行交换。”
叔善点头道:“我也正是此意。”他轻拂紫翎,紫华一闪,笔墨纸砚便现於桌上。
两人分取一笔,刷刷落笔,互相交换後一看,只见两张纸上所写都是‘诱擒’二字,不由相视一笑。
临羽见已达成共识,便不再犹豫,两人一路谈笑不慌不忙地往城外走去。
待离姑苏城已远後,临羽才站定,丝扇闲摇,悠悠然道:“既已跟来了,为何还不现身?莫非我们相请得还不够诚意?”
暮色葱笼,怡然花香随柔风轻泛,依稀可闻清铃之声,再有虫鸣相伴,更是添了几分野趣。
临羽与叔善使了个眼色,大笑道:“贵客,果然是嫌我们礼数不够麽?”
他说罢,紫衣轻舞,已凌空飞起,随後丝扇一展,轻轻一扇,喝道:“一扇千里凌风去。”银白光华瞬间瀑出,直冲前方。
叔善翩然踏空,一扬袖,紫翎轻拂:“紫翎收尽闲云。”紫芒绽出,紧紧跟随银华其後。
轰然巨响之後,前方一个人影翻滚著倒出,口中唉呦唉呦哀叫声不停。
第四章
临羽与叔善走到那人面前,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玄衣锦带,腰间丝绳悬系一串紫色小铃,很是别致。此时虽然口中哀叫连连,灰尘黑土沾身,满是狼狈之色,却难掩容貌清贵。
临羽笑道:“贵客果然非常人,竟连出场也如此别出心裁。”
叔善随即附和:“没错,实在令我二人叹为观止。”
那人一手撑著地,一手抚著腰,哀号著爬起来,随後整整衣衫,满脸的怨屈,拱手道:“两位就莫要在旁说这些风凉话,取笑在下了罢。”
临羽连连摆手:“唉,这怎会是风凉话,分明是真心话。”
叔善微笑著点头:“临羽兄与我肝胆相照,互相知心,他的真心话,自然也就是我的真心话。”
临羽提扇掩了唇角的抽搐,暗骂一声: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他转而对那玄衣人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又是为了何事一路相伴我二人到此?”
那人轻身作揖道:“两位与在下是初次见面,为表敬意,自当以完全之礼相告,不如先请坐下再听我一一道来。”
临羽呵呵一笑:“不必不必,我风华正茂,怎会劳累?”他斜睨了眼叔善:“倒是好友你,不知是否需要小弟备齐床椅以防万一?”
叔善长笑两声:“客气客气,我青春年少,自然不需要那些玩意。”
那玄衣人手一摊,叹道:“好吧,既然两位如此坚持,便算在下多事了。”接著他一肃,神情庄严无比地道:“吾乃是──”
他左手画一圆右手画一方,随後两手一合成拜天状,又向上分开高举成悲鸣呼喊状,转身左三圈右三圈两手挥挥两脚甩甩,左脚先抬,右脚支地,!!!连跳三步,而後立定,再收住右脚,又再抬起,左脚著地,又是锵锵锵连跳三步,脚再放下,将以上动作再次重复。
如此这般,不停反复。不停重复。不停反复。不停重复。
然後随著每一个动作,合著拍子念道:“吾乃是蓝天之下,碧草之上,太阳之下,大海之上,白云之下,山脉之上……(以下省略若干)之黄泉之境的威震数界,灵力无边,德佩数帝,行折数君,英俊多金,气质脱俗……(以下省略若干)之帝君的悲天悯人,体贴善良,满腹经纶,大智若愚,温柔敦厚,俭约朴素……(以下省略若干)之独子少君夜兰是也。”
夜风实在凛冽。吹得人难以维持正常时的优雅表情。
临羽慢慢举扇遮住满脸的黑线,叔善手一抬,悄悄将发青的脸藏在了紫翎後面。
终於说完,夜兰手一挥,一杯绿茶现於掌中,他咕噜噜一口气喝个精光,清了清喉咙,才道:“两位,在下自我介绍完毕。唉,好累好累。”他掏出丝帕抹著额角的汗水。
临羽与叔善一齐上前,一左一右搭上他的肩。
“老弟,你该不会是耍著我们玩吧?”临羽叔善异口同声,脸上如出一辙地笑得一团和气。
夜兰瞪大眼睛,一付受了伤害的模样:“我待二位以黄泉之境最高礼节,竟被说成是耍你们玩?”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真是杀人好时光。
三双眼睛互瞪,目光你来我往,交战僵持。
半晌之後,临羽终於动了,他伸掌扶上夜兰的左肩,轻轻掸了掸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落尘,柔声道:“唉,夜兰吾友,你的一片诚意我自然是再清楚不过,方才所言,只是担心叔善兄有所误会罢了。”
叔善看向临羽微笑:“临羽兄,知心好友,舍你其谁?”他感叹一番,温柔地替夜兰整了整原本就不乱的衣领,接著说道:“夜兰兄,你看看,我又与临羽兄想到一块去了。当然,我也是十分清楚你的诚意的。”
夜兰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是一场误会,两位果然是知己知心。”
三人一起微笑,热热络络的聊了会家常。
临羽引回话题:“夜兰兄,还不知你为何一路尾随我二人呢?”
叔善眸光闪烁,两人目光一起定在夜兰身上。
夜兰仰天长叹:“唉,两位想必也知道黄泉之境不知何故突然移位至幽冥之府地界一事吧?”
临羽与叔善对望一眼,没有作声。
夜兰继续道:“我父王黄泉帝君与幽冥帝君更因此事数次争执,多年交情,如今却成了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也变怨念。每每见此,我便难忍心中的悲伤。”
夜兰提袖掩面,轻轻用丝帕擦擦眼角。而後情绪转为激昂:“为人子者,以孝为先,夜兰看到父王如此痛苦,自然要想方设法为父王分担忧愁。听闻天帝会派遣司风上神和凤族族长前来调查此事,因此我特意前来相候,希望能尽些微薄之力。”
他看了看临羽和叔善,疑惑问道:“就不知两位谁是谁了?”
临羽微微一笑,紫眸流转,轻摇丝扇道:“御风寻万里,万里碧空茫。吾乃司风之临羽。”
叔善低眸,紫翎一拂,淡笑地道:“紫凤飞舞天地宽,云淡风轻。吾乃紫凤叔善。”
夜兰惊讶万分,深深作揖:“原来竟是鼎鼎大名的司风之临羽和大名鼎鼎的紫凤叔善。”他说罢,从怀中掏啊掏啊,掏出根不长不短的狗尾巴草,轻轻一晃悠,肃穆地道:“草菅无命,草过无生。吾乃黄泉少君夜兰。”
一只小蛤蟆呱咕呱咕地在三人之间一蹦一蹦跳了过去。
不管临羽嘴角边抽搐得多厉害,也不管叔善额角青筋爆得有多厉害,总之此刻,三双手坚定的握在了一起,证明了彼此的友谊之深刻,即使金石也难断…………才怪。
第五章
晚风习习,月光朗朗,姑苏城外小蛤蟆一只呱咕呱咕叫得正欢。
正是不打不相识,一打成相知,惺惺的自古惜惺惺,三人成了好友。这当然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彼此少不了一番赞美,三人显然都很厚道,丝毫不会惜言如金。
待到同样内容的客套话用不同的词句说了第四遍之後,临羽微笑著提议:“两位好友啊,虽然我们三人一见如故,聊兴正浓,但事有缓急,不如先赶去幽冥之府查探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位以为如何?”
叔善和夜兰立刻点头赞同,齐声说道:“临羽兄果然是知己知心,我也正有此意。”
灵光一闪而逝,三人身影随即消失。
地界,幽冥之府。
三人来到幽冥之府的结界入口处,只见大门紧闭,新鬼们各领了一个写有数字的纸条,列成长不见尾的队伍排候在门外,往日一片寂静的幽冥之府,此时鬼头攒动如潮,其热闹程度直追人间元宵。
守门的鬼将把门开了一条缝,大声嚷道:“八十八号,八十八号是哪只?快些过来。”
一只鬼飘飘悠悠的飞了过去,递上纸条。
守门的鬼将收了纸条,低头一看,顿时冒火道:“我说,你当我不识字还是怎的?你这是八千八百八十八号,现在才轮到八十八号。去去去,一边歇著去。”
那只鬼抬了头,眼泪汪汪道:“大爷,你行行好吧,俺都死了快十一年了,咋还不放俺进去呢?”
鬼将也不瞧他,手一张,一本绢册现於掌上,他劈劈啪啪一翻,然後指著一处念道:“毛小牛,男,XX乡人,一生无恶念,无恶行,一百二十一岁寿终正寝。你看看,你看看──明白了没?”
鬼缩了缩脖子,扭了扭身子,小心翼翼地道:“俺、俺不明白。”
鬼将正要训斥,临羽三人踏步走来,鬼将见了急忙俯身行礼。
临羽轻摇丝扇,优雅从容地问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鬼将低头解释:“上神容禀,幽冥之府与黄泉之境虽同属地界,职责皆为收容亡死之灵,但幽冥之府因为地域太小受限,从来只收冤死之鬼,其他诸如病死之鬼,情杀之鬼、寿终正寝之鬼,意外死亡之鬼等等等等都应由黄泉之境予以接收。如今黄泉之境突然移位,两地挤并成了一处,拥挤不堪,再也无法容纳新生之鬼。”
叔善皱眉道:“难道你们就不会先想些其他法子安置这些新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