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房间里也穿着白袜子吗?
你还是将空调打到18度然后盖上被子睡觉,把炎热变成温暖吗?
你还是把喝5瓶酒叫做喝下500斤谷子吗?
你还喜欢在失意时唱《顺流逆流》吗?
你还会感叹许多事一如病情每况愈下吗?
你仍坚持告诉我你不是好人吗?
你还会大背周星驰的台词吗?
你还是将《重庆森林》奉为最爱吗?
如果我不是我,你不是你,我们会过得简单而快乐吗?
你快要回来了吗?
苏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有过20岁。看镜子里面的自己,疲倦的一张脸,竟有了风霜。
其实仍是年轻的,26岁。尴尬的年纪。身边没有固定的女人。
有人问起,被苏城简单地漫应过去,婚姻大事,可以草率吗。所以得寻觅,再寻觅。
可是……全然不是这么回事的。
怎么会不曾有过20岁呢。当然有。血气方刚的年纪。足球场上满场的飞奔。经常在校际比赛中进球,庆贺的方式是内敛的,只是朝看台上招手,那里,有张朝气和兴奋的脸,在笑。
带着一脸疲倦的微笑虚脱地走下场时,会有一双手递一瓶矿泉水过来,瓶盖是拧松了的,清凉的液体入喉,快意无限。然后还是那双手,扔过一块柔软的、湿润的白毛巾,大声叫,擦擦。
很快,白毛巾成了土黄色了。再递回去。
随后呼朋引伴,和队友勾肩搭背地去校外的小饭馆庆贺。
席间仍会是那双手,替苏城挡了端过来的酒杯,自己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这双手的主人,叫作杨懿。
苏城。杨懿。是兄弟。
认识的人都这么说。
当时,他们自己也是这般以为的吧。
逆着满胸满眼的泪,让我们行舟而上,再看到六年前苍白清洁的脸。西安暮色四合时分亮白的安详,转眼是曾经风沙漫天里的流年。
——那是多少年前。陌上花正开,白衣年少。苏城与杨懿的初初相遇。
那一年,让一生,改变。
是在一次采访中认识杨懿的。那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1996年9月18日。历史上,有过著名的事变。也恰是校足球联赛的揭幕战。
那天苏城的状态好得出奇,独中四元。头缒,单刀,任意球,难得的是,还有一个是难度非常大的——倒勾。而这是他出场的首场比赛。
看台上,有尖利的女声欢呼。11号,我爱你。
苏城笑着。面容上绝不表现出自己的反感。他不喜欢太过直露的表白。
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应该是过多的言语。他以为。他不喜欢多说话。
杨懿是带了个女孩来苏城的教室找他的。女孩是苏城所不喜欢的内型,浅薄,自以为是,夸夸其谈。
采访一次次被那女孩的插问打断。
杨懿有些尴尬。
其实被问及的,竟是一些很随意的问题,诸如,你人生的快乐是什么。你所认为的成功的标志。处世之道。渴望的爱情。苏城有些意外,还是认真地答了。
杨懿微笑地谢过了他,带了女生走了。
沿着长廊,他慢慢地走着,猛然回头,苏城还立在教室的门口,笑着,望着自己。
也就这么认识了。许久以后,杨懿才告诉苏城,那天,文学社并不曾安排采访任务。不过是那个女孩想结识苏城,央杨懿想出的办法。
当然,稿件还是在第二天的广播节目中播出了。苏城倚在寝室的栏杆旁听,想着写稿件的人。一个有些羞涩的孩子。他简单的回答,经他润色,竟是十分哲理。然而又是丝毫没有违背他的原意的——
“苏城的人生最大的快乐是透明率性地生活着,真诚也许会让自己吃些小亏,但少吃大亏。
苏城认为,成功是一种很自我的感觉,实现了自己计划中的条条款款,亦是成功。
苏城的爱情观念是,等不到船的时候,似乎每一根稻草都能救命,但等的是船。不怕淹死。”
从此苏城在学校,声名鹊起。在这篇文字里,杨懿指出苏城踢球的风格像卡尼吉亚。于是有球迷叫他风之子。认识的,不认识的,很多人来找他,说是要交个朋友。
更有胆大的女孩,直接找来,苏城微笑地看着她们一点点费尽心思亲近他,再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一个个地以不同的原因移情别恋离开自己。也有内向的女生,写来含蓄的信。苏城看了,仔细地封好,放到抽屉里锁上。
这之后,倒是老看到杨懿。每次比赛,都看到他,站在第五看台上,不言,不语,静静地看。
苏城总是在进球的瞬间,朝五看台望去。那里会有一张沉静的脸,在刹那徐徐绽放。
中场休息的时候,挤到杨懿旁边坐着,什么也不说,只是坐着。阳光下的男孩,古铜色的皮肤散发着土地和绿草的味道。
终场哨音吹响后,苏城的第一举动,竟不是和队友击掌欢庆,他在找杨懿。
然后,是一瓶矿泉水,一块散发出好闻的香皂清香的湿润的白色毛巾。
从此没有变过。
因为有了杨懿,有苏城的比赛,球队不曾输过球。
而因为有了苏城,每个有比赛的周四下午,成了节日。
只是,就算是节日,也避免不了伤痛。
苏城的每次摔倒,每次跌伤,让杨懿的心,沉沉地痛。
那天,苏城高速带球突破,在锣鼓喧天中,在尖叫声中,他遭至对方后卫强有力的阻截,一个鱼跃冲顶,苏城的半月板粉碎,当场晕了过去。
一个身影,飞过来,飞过来,飞过来,然后他被他背起,飞快地跑啊跑啊跑啊,直到校门口。
伸手拦了车后,杨懿脱掉了身上穿的红色运动服作为标志,每闯过一个红灯,都要摇一摇手中的衣服向警察示意,这样到了医院。
苏城是在第二天做的半月板摘除手术的。从此永远离开了足球场。
那是个深秋的黄昏,那个在林荫道上飞奔的,淌泪的少年。
那是苏城美好的、纯净如水的20岁。
苦难中的少年,在大学里,读自动化专业。以踢球为乐趣,周末及夜晚,去附近的酒吧打工以谋生。
寝室在三楼,有时他半夜回来,不愿意惊醒室友,在房间外的栏杆上坐着,脚悬空,在空中晃荡,抽烟,非常地累。
在酒吧当招待时,苏城趁领班不注意,溜到卫生间里抽烟,劣质烟,很提神。依稀听到海浪的声音,一波波袭来。有时会生病,经常胃痉挛。但是要做下去。真空的状态。疲于奔命。
累。想躺下来。哪怕马路中央。疲倦到失去笑的力气。还是无法停顿。因为梦想始终支撑自己。穷途末路。所幸还有杨懿。所幸还有杨懿。不怕摧残。接受命运带给他的。所有。
苏城曾经在大街上,看到过那些没有腿或者没有手的人在大街上艰苦地爬行讨饭,他会想到自己。他是一个健全的人,却也在爬行。
小时候,以为自己也会飞,可长大了,仍留在地上,一生的时间都用来补伤口了。可他是如此渴盼能够把握自己的今生。他希望生命会有丰腴。希望能和杨懿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停伫。也希望,未来美如传奇。
是怎样爱上他的?那个叫做杨懿的男孩?
初识,喝酒,谈天。很多细节堆积着,琐碎甚至零乱,从开始只是浅淡的痕迹,却始终未曾抹去。苏城随意拣拾,却再也不能丢弃。可即便是如此,也当真是凄惶得很。他深知道自己在日复一日中便喜欢上了杨懿,但他更知道天生彼此都是男身,做不得一对寻常恋人。
E
阿末:
我马上得到北京出差了。没赶上上一趟航班,因此还有一点时间。给你写个邮件吧。告诉你两件事。
1:前天,凌晨一点半,我一个人挣扎到医院,在冰冷的椅子上居然睡着了。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难过,平时人前人后都很风光,病倒在医院里,连狗都不如。这生活让我失望。
现在我身上装着止痛药和病历,还要飞到北京和客户签约,我不知道我活着为了什么。
想做个看客,不知道多么逍遥。可事实上,没有人在局外。我们都在水深火热地投入其中。生活叫人无话可说,可还是说了这么多。
2:我一个星期之内把自己灌醉了三次。
最近一次是昨天,开工作会议。事后有人说我提着白酒瓶子转满了六桌。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住处门口,流了好多鼻血:身上、地上、衣服上、脸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洗脸。那一刻,我心中充满了绝望。
每天排满没完没了的销售计划和宣传推广活动。做得这样辛苦。受这么多委屈。可是他不在身边。有人问我干嘛这样拼。不拼怎么行?除了自己,我什么都没有。以后吃粥吃饭,就看这几年了。
可是,我亲爱的阿末,希望你无恙。
并请好好珍惜自己的所有吧,人生真的经不起太多失去。
走鸟
刚办完事,反正时间还早,再去喝一杯也是好的。平常是不太喜欢吵闹的地方的,但既然没什么要保持的,迷失也是不错的选择。他需要轻松轻松,下了地铁,四处走走,凭感觉随意停在了一家酒吧门口。竟是著名的GAY吧。
苏城迟疑了,他想起大学的时候接触到的成语:断袖之癖。从字面上来看,十分隐晦,不去做一番考证还真是不能明白其中的真意。刘欣,这个西汉王朝的昏君,竟然是个至真至爱之人,在两人同榻而眠的时候,当他有要事要离开时,董贤的身体压住了他宽大的袖子,他不忍吵醒自己的爱人,断袖以离去,这一份细致,对爱人的那一份真爱,足以使任何时代的任何人,都感到汗颜。当然他的另一半,董贤,也是一样,他在哀帝刘欣死去的第二天,就在家中自杀,死的时候,他还保留着哀帝留给他的玉玺。
不幸的是,这一对恋人是两个男人,也就是被很多所谓的正人君子不齿的同性恋。
很多人看到这个成语,马上会联想到阴暗的一面。但是内里蕴涵的那份纯粹的爱情,却被忽略了。爱之真,情之切,即便是在异性之间,能对对方如此体贴,如此忠诚的爱侣,也并不多见。这就是源于爱的举动,这举动背后的动力,不可能是别的,只能是爱情。
苏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场所嘈杂而昏暗,充斥着酒精和尼古丁的气息,同性之间的拥抱和抚摸,唇与唇肆无忌惮。
苏城点了一瓶酒,坐在墙壁的角落看别人微醉的样子,他看着挑逗的眼神在四周游荡,诱惑的烟酒以及昏暗灯光里闪烁的深深寂寞。他不和人说话,他只抽爱抽的烟喝一点点酒坐着,他只想要一点刺激来麻醉自己的神经而已。一瓶青岛,一包三五。
酒吧里,一直是Moby在唱着:Why dose my heart feel so bad 。Why dose my soul feel so bad
。一遍一遍,苏城也在唱。Why dose my heart feel nothing 。Why dose my soul feel low
。同样一遍一遍。他慢慢地喝酒,于沉默中打量着酒吧内形形色色的人群。有看起来体面多金的男人,身边围了妖娆如花的年轻男子,献媚地,甜蜜的,一派莺飞燕舞。
在这个社会,一些有钱有权的男人开始不满足仅仅只是征服女人了。如同奢糜的宋代,那时的有钱人,有身份的人,已经不把纳妾当作荣耀了,因为人人都可以做到,也不把嫖妓当成娱乐,它太简单,有钱就可以。他们追求更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包养一个14、15岁左右的白净的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晚上做爱,白天领着去社交,就像现在的大款领着小蜜一样。
没有料到很多很多年后,社会中又陆续出现了这样一群人类。爱退后了,露出了人性的劣根性。
……
苏城知道自己还不是太过苍老,一点酒之后自己会有微红的脸色迷离的眼神,他也知道身边有人在看他跟着他的脚步出门。
苏城在街角站住,等身后的人步步接近。
而后,转身。
他冷峭了面色。他说:“滚!”
然后他大笑,然后他奔跑,然后他听到自己的泪水终于开始在夜空里飘。
苏城在寂寞的十字路口停下大口地喘气,他让自己哭得直不起腰。
杨懿,我们,我们和他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啊。可是为什么要把我们与他们一样,都定义在这个名称里?
这个夜里,他终于不能停止思念,一任潮水般疯狂蔓延。
杨懿,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和怎样的人?有怎样的夜?
路人别再笑我,不是疯了,只是心好疼。我想我还不能走开,也许等等,你就回来。
“不想再问你 你到底在何方
不想再思量 你能否归来么
想着你的心 想着你的脸
想捧在胸口 能不放就不放
ONE NIGHT IN BEIJING 我留下许多情
不管你爱与不爱 都是历史的尘埃
ONE NIGHT IN BEIJING 我留下许多情
不敢在午夜问路 怕走到了百花深处
人说百花的深处 住着老情人 缝着绣花鞋
面容安祥的老人 依旧等着那出征的归人
ONE NIGHT IN BEIJING 你可别喝太多的酒
不管你爱与不爱 都是历史的尘埃
ONE NIGHT IN BEIJING 我留下许多情
把酒对月高歌的男儿 是北方的狼族
人说北方的狼族 会在寒风起 站在城门外
穿着腐锈的铁衣 呼唤城门开 眼中含着泪
我已等待千年 为何城门还不开
我已等待了千年 为何良人不回来
ONE NIGHT IN BEIJING 我留下许多情
不敢在午夜问路 怕触动了伤心的魂
ONE NIGHT IN BEIJING 我留下许多情
不敢在午夜问路 怕走到了地安门
人说在地安门里面 有位老妇人 犹在痴痴等
面容安祥的老人 依旧等着那出征的归人
ONE NIGHT IN BEIJING你可别喝太多酒
走在地安门外 没有人不动真情
ONE NIGHT IN BEIJING 你会留下许多情
不敢在午夜问路 怕触动了伤心的魂(人)
ONE NIGHT IN BEIJING ONE NIGHT IN BEIJING
不想再问你 你到底在何方
不想再思量 你能否归来么
想着你的心 想着你的脸
想捧在胸口 能不放就不放
ONE NIGHT IN BEIJING 我留下许多情
不敢在午夜问路 怕触动了伤心的魂”
凌晨三点的街,潮湿冰冷。北京城下起了雨。又直接又温存的雨,干脆利落地让一个孤独的男人狼狈万状。苏城在雨中走,自始至终。终于到了尽头,向左还是右呢?他停下回头,却发现这明亮的大街,原来一个人也没有。
这个出招凶狠的城市。
然后他打车回到宾馆。
舒适的标准间里,黑幕中闪着碎裂的白光,流离飘散,却久久不能退去。苏城想起自己刚才在陌生的北京马路上的痛哭,竟是觉得孤单了。想找个人倾诉。
很久了,他都只是孤单单,没有人会永远在他身边,父母爱人都是如此。同样,他的痛苦他的欢乐,没有人可以分享。他忽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失态在这夜晚。
打开手提电脑,苏城吃惊地看到阿末居然在线。
走鸟: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线?
阿末:我睡不着。你呢。
走鸟:我想你。
阿末:发生什么事情了?
走鸟:刚才从一家GAY吧回来。看到了一些令我难过的场景。
阿末:然后呢。
走鸟:我和他,我和他要比他们干净得多。
阿末:你自己的感情,为什么要和别人做比较?
走鸟:但是那些人的行为令我和他这样的感情备受责难。
阿末:那些人是别人,不是你们。再说,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人的感情就是不洁的?也许他们和你一样,因为受到指责所以才挣扎至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