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只能选择遗忘,并且祝福。
有一次,她陪身边的好友看家具,看中一张双人床,床沿很高。刹那想找个人狠狠地爱一场了,却终于还是明白,找不到像苏城一样的男子。
青葱年岁里,穿裙装的单身女子在心的空城独自走路,拎时尚的包,渺茫着一些关于他的记忆,在路灯下抖索着掏出烟,沿着模糊遥远的道途默然踏步,也会走很远的路去借书。金色的阳光洒满街道,汽车呜呜地开过,街边小店的人们安闲而慵懒。
拿本书捧在手里,想些浩淼心事,没有人知道她在想着苏城。她终于知道还是要把心脏麻醉去哈欠连天地接受某一个安详的下场。让自己甘心地,从容地,从此放弃。
在成都,那个远离西安的城市,小满铺开生命的画布用大写意的笔朗朗书写着美丽的文字,面对着阳光而立,不想让自己看到身后的阴影。没有梦想。独自骑马独自行路独自仗剑走天涯。
自那次元旦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苏城辗转中,得知这个令他怜惜与负疚的女孩,在成都,有着一份轻松、体面并且稳定的工作,每日下了班,回到自己的小窝,碰到熟人,淡淡地打个招呼,安安静静地走过去。有时会上美容院,做个面膜,或者是去打理头发,有时会在街边的棋摊边止步,和摊主将摆好的残局下完。回到住处,也无非是做简单的家务,吃完饭,洗洗碗,然后就钻到书房里从书架上抽本书,漫不经心地看。
知道她过得平静,但是没有爱情,心里牵挂。放不下。
“海之梦小区,是吗?”Daisy的声音在苏城耳边响起。
“呵呵,记性不错。” 从回忆中惊醒过来,苏城侧过脸,笑了。
然后是,他下车,道谢,回家。别克又在身后无声无息地滑过去。
他的手里握着她的名片。上面有一行她住所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苏城并不去想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将要发生。就好比当初满心憧憬了天长地久,却终究被天地击个粉碎。痛过悲哀过才知道,人是永远无法预测下一秒钟会不会天崩地裂的。生活在生活中,早就学会了不期待。每一个明天来时自然会明白。
二十六岁的时候,他学会相信一个东西,叫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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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懿与苏城同届,因为是学医,读的是五年制,要晚苏城一年离校。那年夏天,栀子花香的时节,苏城要毕业了。
校园的骊歌响起,留言册满天飞,真心的话,肆意漫过心间。有天下了晚自习,杨懿填完了几位师兄的留言册时已经有些晚了,他站起身来,伸伸懒腰,去找苏城。
那间灯光温暖的教室里,最后一排,孤单地坐了一个人,面前凌乱地堆了些照片,苏城只埋头写着什么。
杨懿推门进去,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没有吱声,支着头望着。许久,教学楼熄灯了。
一片漆黑中,苏城慢慢收拾了东西,慢慢地锁好门,和杨懿一起走下高高的、黑黑的楼梯。
教室在五楼最北边,很黑。沉默中,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走了几步,苏城慢慢伸出手去,在黑暗里,将身旁的杨懿的手,紧紧地握一握,很快放开了,隔了一会儿,又伸过去,再握一握,再放开。
出了教学楼的门,豁然开朗。外面是昏黄的路灯,看过去,恍然梦中的感觉。
没有说什么,苏城选择了另一条路,没有路灯,仍是漆黑的,要穿过小花园的路。
他径直走在前面,杨懿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五月的夜晚,蔷薇花正开得热烈,看不见花影,却闻得到花香。苏城站住了,反手抱住了身后的杨懿。
杨懿没有做声,听任他抱着。
黑暗里,两个人站了几分钟,苏城转过身来,更紧地拥住了杨懿。听见了彼此的啜泣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许久,两个人同时松了手。
杨懿在迷离的慌乱中,听见苏城深深地叹息,我们这样是不行的……我们不能这样……
第二天,杨懿如常地去找苏城。脸上有些热。
苏城看他的眼神也闪躲,却什么也没有说。很快地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和杨懿一起去了校外。
校外的烧烤摊生意不错,有一种喜气世俗的快乐和满足感。两个人随便叫了些吃食,胡乱地吃了,没有叫酒。
杨懿觉得饿,又要了一客白粥,稠稠的,微微冒着热气,再加上一点腌菜,吃起来竟是十分可口。或许这就是未来的生活吧。他想着,心里是茫然的。
晚上有月亮,还有星子,归校的路上,两人都奇异地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后来到了深夜,飘着若有若无的细雨的街头,杨懿用手心小心护住打火机的火焰,递给苏城。
红色的烟头一明一灭,像吞吞吐吐的心事。
回到苏城的住所,门锁着。明知里面没有人,杨懿还是啪啪地拍门,像一个人喝醉酒后的放肆。苏城凄凉地笑了笑,许久后才记得掏出钥匙开门。
房子是大而空旷的,苏城早已把行李收拾好了,整齐地码在角落,随时都可以走掉的可能。杨懿走了过去,弯下腰,注视着那不多的行李,没有言语。
苏城一进门就开了收音机,那是一档子很受欢迎的节目,说的都是别人一些深深浅浅的心情故事。他头微侧着认真地听,看不出表情。
苏城的归期定在7月8日。并不是特殊的日子。7日晚上,校队的队友做东,为他饯行。也请了杨懿。
席间,杨懿无数次地要替他挡酒,就像以前一样。苏城却推了,说是最后一夜,要好好陪兄弟们喝。
膳罢,已是22点多的光景,有人提议唱卡拉OK,杨懿上去唱了首《不装饰你的梦》,发挥得并不太好,很快觉得意兴阑珊了。过了半小时,有两个兄弟要打台球,其余一些人,有陆续回去的,也有去上网的。
苏城喝了许多酒,走路有些踉跄了,干脆席地而坐,不愿意起来。杨懿劝了半天,苏城仍是不愿意动,他也就陪着苏城坐下了,就在深夜,马路中央。
不时有红色富康闪着大喇叭开过,杨懿觉得危险,哄着苏城,起来啊起来,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苏城没有什么表情地望着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录象厅有些远,两个人靠着,搀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杨懿突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他想,相依为命就是在说此刻的苏城和自己吧。这一刻,他们亲密相依。
昏暗燥热的录象厅里,苏城醉得不省人事了。放映的是《半支烟》。伤感的片子。片中放了邓丽君的情歌。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7月的天气,非常炎热了。苏城一脸的汗,靠在杨懿肩膀上,沉沉地睡着。
汗,更多的汗,淌下来。杨懿四下望望,找不到可以当扇的东西,就连废报纸也找不到一张。而他自己身上,也汗塌了。想着,他飞快地脱掉衬衣。
杨懿的衬衣是白色的,硬挺的料子,他仔细地折了又折,折成不大的方块,当扇子。一整夜。给苏城打扇。清晨的时候,苏城醒了。睁开眼,赤膊的杨懿疲惫地为自己打扇,望着他,咧嘴在笑。
他也笑。在他身后传来电影里的歌声,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是晚上的火车,于是并不需要太赶急。两人从容地吃了早餐,慢慢地踱步回校。
回到苏城的住所,杨懿往光秃秃的床架上一躺,闭上了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太累了。苏城搬了电扇,又搬了凳,坐在床边,注视着杨懿。隔了片刻,他轻轻地解开杨懿的衬衣扣子,想替他洗洗。
却,呆住了。杨懿身上,触目惊心的被蚊子叮咬过的红包,一串串的。他知道,这必是杨懿夜里替他打扇而顾不上为自己驱蚊的结果。
他愣怔着,许久才俯下身去,轻轻地,颤栗地,心疼地,吻上那些红色的斑点。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苏城本是家乡某单位的委培生,那一天,他乘火车回家乡,放弃了很好的工作机会,为此还赔给单位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令他花去了几年打工攒下的几乎所有积蓄。
重新赤贫后,他还是回到了西安。这个城市,有着太多的铭刻记忆。并且,可以离杨懿近点,更近点。
他很快找到了工作,为一间公司的客户服务部做事。没有出处和来历的人,注定要用自己的双手和脑子打天下。工作累,那段日子,几乎不是在过,而是在捱。
苏城常在休息的时候,趴在办公楼的四楼望天,经常。似乎望去了这一生所有的失望和希翼。仰望梦想,即使破碎。心里不断涌现出来的词叫做远走高飞。
也会想起杨懿来,心里充满了温柔的怅惘。那个学医的少年,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有没有让自己过得好呢,他还好吗,他知道自己就住在这个城市吗,甚至,他恋爱了吗,他身旁会是怎样的女孩?
这么想时,工作愈加拼命了。有个坚定的信念,等到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买间房,接杨懿过来住。
真的是拼命。苏城知道自己有铺天盖地的欲望。这样地生活,会是辛苦的。很难让自己开心。也许应该试着放掉一些。淡泊一点。但无论如何,他做不到。
想要的不是放弃,不是得过且过。因为必须养活自己。也必须实现自己的梦想。所以无法允许自己醉生梦死。
只能前行。惨淡,但是没有畏惧。已无法退缩。
越来越冷淡。一双手做到没有知觉。始终冰冷。有人笑谑苏城说这叫冰肌玉骨,或者是清凉无汗。他自己知道,是冷。心内残酷,没有温度。计较每一点得失,营营役役。无法从容。一再为五斗米折腰,久违了一些优秀的品质。
渐渐地也就打开了局面,做得风生水起,便利用积蓄以及朋友相借的钱买了两室一厅,先付了首期,去学校接杨懿过来。
他记得的,杨懿说过,不喜欢宿舍里言语稠密的鼎盛,想要一间自己的屋子有对着河水的窗。
那一天,苏城去学校找杨懿。站在宿舍楼下面,用手机给杨懿打电话。然后站着等,像一棵安静而醒目的橡树。
杨懿很快就奔了下来,他年轻的脸庞上溢满了喜悦而忐忑的笑。只是8个月的时间没有见面,却感觉过了许久。杨懿仍是老样子,挺拔的个子,瘦得精神,眼睛里闪烁着温暖的情绪。
那之后的半年,是苏城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想要掉泪的一段时光,美好得令人叹息。
双宿双飞。
很晚回到家,都能看到杨懿的笑颜。就如前文中所说的:那时,偶尔不忙,就会去杨懿实习的医院接了他过来,走在阳光下,大笑阔朗,蹲在路边,吃五毛钱一串的麻辣烫,爬山钓鱼,可以席地而坐。去看都是赝品的画展,流连一个下午。有时业务忙,没顾得上他,可不管多晚,回到家中,杨懿总是没有睡的,替他热饭热菜,倒上一杯加了蜂蜜的牛奶,微笑着看他吃完。然后搂着看一会儿碟片,再睡去。
有时候,苏城很晚回家,吃着热饭菜,杨懿坐在灯下看书,忽然地就放下书本,轻轻地叫上一声:“苏城。”笑一笑,继续翻动书页。
苏城就放下碗筷,走过来,从身后抱一抱杨懿,低低道:“怎么?”
杨懿通常会微笑着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这么叫你一声。”
便也罢了。苏城走回餐桌,慢慢地回味着,偷偷地笑。心里,听到了天籁。H
不出差的每天早晨,苏城很早起床,为自己做一顿早餐。通常是面条。做得一丝不苟,酱油,醋,麻油,葱花,辣酱,快速地吃完,常常被烫得哧牙咧嘴。
有时候兴致来了,而时间恰好充裕的话,他会煎上两只鸡蛋。
在平底锅里倒了薄薄一层油,看着那油渐渐从锅底升上一些气泡。
油锅散发着热热的油香,气泡轻轻爆裂。苏城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们,拿起一只鸡蛋,在锅边一磕一倒,锅的中心立刻开出雪白膨胀的花来。
双蛋单煎,一碗白粥,一碟榨菜。
再替小狗滴答炸两只鸡腿,喂它吃完,和它说上几句话,去公司上班。
公司离家很近,每次只需要走着过去。这个城市,所有的风景都与他擦肩而过,忙碌而有序。
微亮的天幕中透出的几线霞光,笼着雾气的街市上,人们大声吆喝着买卖,扯着嗓门互相答应着,钟声掺合着人声,车轮碾过城门下的石板,早起的人们扭着秧歌锻炼,赶着上班的人们急急忙忙地按着车铃。
接下来他会坐在办公室里准备会议发言,核实各种名目的帐、搜集尽可能充足的谈判样品、整理报价资料、目录、图片和说明,听身边的同事在午餐的时候说起昨晚的麻将,说孩子的老师,说家里馋而且懒的保姆,说公司的奖金制度又要改了……苏城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嘴。他甚至还可以对每个人保持微笑——看上去很美的那种。
是的。不用惊异,这就是苏城,英俊的男人,慢慢地看着日子流过去,偶尔回忆,不再期待。仿佛日复一日,连时间也停了步子。而心里清楚——所谓渐渐老去,就是如此轻易。
市场再大毕竟也是有限,开发一个客户相当不易,一家公司拿到多少定单,就意味着同行将失去多少定单,竞争格外激烈。
所幸客户对公司的评价都很好,回头客在增多。年初甚至签订了几张全年全方位的合同,尽管并不是太多,但粗算下来,老总年初给部门订的销售额应该能完成。苏城想着,舒心极了。
想到很久没有打开私人信箱了,他知道,肯定会有阿末发过来的邮件,果然。仍是满眼让人舒服的文字。随意的话语,清淡的关怀。
一共有两封邮件。
走鸟,不知怎地,近来心情一直不太好,并不为什么事由。昨天夜里,上网去寻你,你不在线。窝到被子里就哭了,很压抑。
我想念过去干爽的日子:童年,少年,一些游戏,最蓝天空下的广播体操,独自坐在旗杆下的黯然神伤,洗过的头发在晚自习的灯光下泛出的光亮,以及那个男生的笑颜。
很久没有听BOB MARLEY,那是很重的音乐。今天翻出来,只为了那一首NO WOMAN NO
CRY。好了,一天过后,忘却吧,然后继续生活,在每个清晨,挣扎着起床,再抓一个笑容戴在脸上。NO CRY。
你要好好的。
阿末于灯下。
走鸟,你好吗。今天我很快乐。去商场买到了一件嫩绿的中袖毛衣,很薄,可以在初夏的时候穿。毛衣的领子上有几朵小玫瑰。很清新的样子。
记得从前喜欢穿黑白色,素颜。那时候到底是年轻的,青春着一张容颜,不需要华服去修饰,依然明媚。
旧时天气旧时衣。
现在,呵呵,开始用明黄、玫红、粉白,来掩饰疲态了。岁月不饶人喽。
我最近换了工种,熟悉新环境,尽快独挡一面是最重要的任务。我一向有一点害怕编程,无休止地考虑逻辑。目前只有一点点信心,但随着看书的深入,我知道应该会好起来的。正在看的书都是全英文版的,专业性很强,很多术语,尽管总是被不认识的单词所困扰,但是会耐心地借助词典一页页地翻,希望能真正学点东西吧,我只能这样祈祷,对天和自己。决心是有的,但大多数时候,行动更重要,发不起狠劲来读书,就是这样。因此依然怀念中学时代的忙碌与充实。
现在站在新办公室的窗户边,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天和近在眼前纷飞的雨丝。思绪会飘得很远。海子说,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然后被电话铃声拉回现实,继续工作,看书。虽然枯燥,但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希望领导会喜欢我这个新来的跟班,这样就开心了。
昨天在OICQ上和一个人聊天,他说写字的女人都不快乐。思想太多。文字并不能安慰我们的心灵。忽然想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