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美貌,智慧,Daisy是上帝的宠儿,一样也不缺。除了爱情。可是,苏城的出现,使她不相信爱情、拒绝男人的厚重的盔甲,应声而落,城池从此陷落。Daisy原以为,盼望的人今生永不会出现,可苏城让她知道,却原来,是自己错了。
原来,原来。
爱情,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事情。生平第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兀自地,Daisy会微笑,在心里一遍遍播放苏城和自己在一起的场景,以及他对她说过的话,哪怕只是交代工作上的事宜。爱一个人,是这样的甜蜜啊。
可她怎么会知道呢。无论她如何去追索,年轻的苏城,也永远只如云影般掠过。他一再拒绝他。那冷冷的刺痛和尴尬,在养尊处优的Daisy心里刻下的伤痕,格外真切。如血的,刀锋一般冰冷的话语,犹自响在耳畔。
这一夜,好大好大的风。像极了远方传来的哭声。冷冽的,吹进人心底。
滴答已经睡着了。
苏城窝在家里看《春光乍泄》,最后是梁朝伟的独白:我不知道哪日会再见小张,但我可以肯定,如果想见的话,我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苏城坐在窗前已经很久。可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弄丢了杨懿。他根本就不知道杨懿现在究竟在哪个城市。也许还在日本。谁又知道这几年内,他是否换了地方了呢?他什么都无从确定。
我再来时君已去,涉江为谁采芙蓉。许多繁杂破碎的画面在脑中纠缠成一片,徒劳挣扎。
他听见杨懿在叫他。
苏城,苏城,苏城。
他跳起来。听到窗户在大风的撞击中猛烈地摇晃。
幻觉。
打开电脑,阿末在线。
生意场上的勾心斗角,生活中的尔虞我诈,让一颗心日渐僵硬,已经很久没有耐心完整地看一本书了,更妄论去阅读一个人的内心了。但是他看阿末的文字,那种清淡悠远的文字。
阿末在某个网站的论坛里当斑竹,也写一些帖子,很纯澈。
她写:
关于国内旅游,已经过去太多地方。除了家乡云南外,我的四大愿望——
第一想去的是西藏。去看看雪山,看看大昭寺,看看那里明净澄澈的天空,看看守着无数期望和梦想的玛尼堆,看看那在风中飘扬的幡,看看那些过着简单而快乐生活的人们,看他们怎样让转经筒转去岁月的积淀和无尽的渴望,还有个疑问:“那里是最后的一片净土吗?”
第二想去的是敦煌。那是我心中的北方,有朴素晴朗的阳光,是开阔的。听说那里有亘古不变的风沙,听说那里有让人心醉的壁画,听说那里能见证一段历史,我想去。在如泣如诉的风沙中,死去然后飞天,没有人知道你曾经来过并且离去。
第三想去的是苗疆边城。仰慕那里是因为沈从文。大师笔下的山水闪动着人性的光辉,仿佛一片梦境。不知道那里的水还是不是像孩童的眼睛一样纯真,青石板路边是不是还有盛开的小黄花,在老人摆渡的小船边,一个姑娘在那儿痴痴守望。
第四想去看看大海。现在说想去看海恐怕会被许多人说是恶俗,但那曾是我的第一梦想。只因觉得水应该是灵魂之源。也曾去看过几处海景,如北戴河等等,很失望,我宁愿相信那是因为我没有读懂大海,或者说那不是大海。真正的大海在哪里?一生一路寻去。
甘冽清甜的文字,令苏城的思念在深沉的夜晚无声无息地四散开来。常常看着看着,他点击鼠标的手,就顿在那里。轻狂岁月流过,想起了杨懿还在身边的日子。所说过的,关于旅游的种种,和这个网络女孩,竟是出奇相似。
“苏城,你的理想生活是什么样的?”
“床头开着微红的灯,厚软的抱枕,几本书,安静的房间。我喜欢好书,好音乐,好友,好电影,还有你。我们可以一起看书,看DVD,一人一只耳塞地听音乐。你瞧,我收藏了这么多碟片呢。留待以后,我们慢慢看。”
苏城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会爱你的家人,如同对待我的父母。你呢,你怎样? ”
杨懿笑笑,把头转向一边,望着远方说:“虽然不知道将来,但一定美好的生活。我们首先要去上海旅游,然后去漠北看看,还要去西藏,云南,我们骑着单车去看夕阳,找个老院子发呆。”
“是啊,然后,等赚到足够的积蓄,我们移居意大利。可以在佛罗伦萨开一间茶肆。”
“好的。苏城,我们一起努力。”
这个叫阿末的女孩,温润如玉,第一次在网络中见到她,吸引他加其为好友的,是她写给他的留言以及她简单的丝毫不花哨的名字,小名一样的亲昵。连同她的个人说明里,寥寥五个字:时间的灰烬。
那一刹,他知道这个女子也是喜欢王家卫的,一定也偏爱《东邪西毒》。而他自己的个人说明,亦是简简单单:不飞了,走一会儿。
也就熟识了。能够简单而直接地看到对方的心,虽然彼此面容模糊。渐渐也明了,其实阿末的内里,也是支离破碎,可总算不是个祥林嫂,四处揭示伤口。她始终如泉水般,保持洁净的底色,不落尘埃。
给阿末简短地讲了今天与DAISY之间的事情。
阿末:小心风流债欠多了,要用下辈子来还。
走鸟:都还你怎么样?
阿末:我命太薄,受之不起。
下辈子?下辈子还有多远?
杨懿说,苏城,等下辈子吧,这一生,你我是无缘了。
可是,下辈子是多么遥远的概念?想要的,只是这一生啊,生死相随。
阿末:这么有钱的女人,蒙她垂青,自此平步青云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如果有捷径可行,为什么还要拘泥于跋涉千山万水?完全凭个人的能力,到底艰难了些。你搞销售,很辛苦。
走鸟:换作你呢,会同意吗。
阿末:不会。不想看别人的眉高眼低。
走鸟:是的。不想受制于人。
阿末:呵呵。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心里总是骄傲的。刚才的劝说,不过是玩笑。
走鸟:我知道。
是吃过苦的孩子,更懂得什么叫作冷暖自知,那么艰辛的岁月都趟过来了,于是愈加不愿意自己迷失。并非刻意标榜自己,只是想要过的生活,与金钱,确实没有太大关系。不过是希望与那个人,守着,过一辈子的人间烟火罢了。
每一个人都得面对有所得和有所失。只有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明白清晰的心,才充满了平静。
那一天,杨懿留下一张纸条——顺风兮。逆风兮。无阻你飞扬。愿幸福。
他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就能避开对苏城的伤害,却不知,幸福只和所爱的人在一起才有,不管以任何形式任何结果。
他不能给予苏城任何承诺和未来,没有承担。
那之后,杨懿就悄然远离。东渡扶桑。
那天有很好的太阳,像是曾经年轻的十八岁,带着温柔的摧毁力量,却没有能力在生命里多停留一刻。
却是记得那一首歌的。杨懿说,苏城,我们纵然在一起,又能往哪一个方向走?我们不会快乐。
然后,杨懿离开了。
他说,苏城,我走了。
苏城点头。去吧,晚上带点菜回来。
杨懿站住了,他说,苏城,我走了。我去日本。我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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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鸟,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当梦想中的男生来到面前,偏偏不知配合。
1米78的依稀陆毅眉眼,集谢霆峰及花泽类气质于一身的,长发,弹吉他,搞广告的男生,未有初恋的可爱的孩子,他说,阿末,我喜欢你。
我竟沉着,温和作答,我知道的。谢谢你。
对方急,阿末,我是真心。自第一次初见你。
多么九流言情片的台词。我微笑。然则竟只微笑。
全世界都在吃快餐,甩女朋友,自己凭什么如此畏缩。将来不定嫁他,他娶的人也可能非我,可有如此体面的男孩做恋人,已经赚足面子,为何自己仍不合时宜?太煞风景。
我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气质一般,长相平淡,毫无背景可言,装什么清高。蒙身家清白条件此等优越的男生垂青,已该山呼万岁才是。跟了他,才是身价百倍。否则,打回原形吧我。
想想看, 本城这种稀有俊男,还剩几名?这样的人物,肯屈尊陪我演对手戏,我尚不识抬举,一定是疯了。
可是,不要说我傻啊,走鸟,为什么江南有桃花,有燕子,有英俊的少年郎,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
阿末。
幽雅吧间内,举止优雅的人们在身边低声谈笑。而两个时辰之后,这里该是喧闹一片。马上会直播一场球赛。苏城要拼命再拼命,才能忍住思念。
这个时候,万里之外,杨懿还会看球吗。
已经过去将近三年。三年了。
在这项激烈疯狂的运动中沉迷,任自己想着他。习惯了看完一场比赛后,坐在黑暗里,斜斜靠着,抽一支烟,而风在外面啦啦地唱歌。
是那一年冰凉的风,那一个下午,惨白的阳光照射在杨懿的脸上,从此世界一片阴雨。那是夏天已经过去的时候,还有那么馥郁的花,清香地绽放着,可是杨懿却离开了。
他说,苏城,我走了,我不再回来,我去日本。
年华浩荡如水。心在流浪。而究竟要经历多少悲苦,那个他,才会翩然归来?
身边总有华宴,有佳宾,葡萄美酒夜光杯,衣香鬓影,却始终面目模糊。
在欢宴过后,签下一笔又一笔单,疲倦地退场,独自走在异乡清冷的午夜街道,行路艰难。两旁的路灯一朵一朵地开,回首再看,来时路一片黑暗。
浮生若戏,可以这样过下去吧,淡漠低调,藉工作以麻木,凭酒吧取乐以忘却。夜间玫瑰处处地开,可心中永远都记着的,是杨懿最后挥别的样子,他说过的,苏城,你要对自己好一点,苏城,我走了,苏城,好好照顾自己,苏城,等来生吧。
一字一句,定格在1999年,那个原本应该是天长地久的年头,要用眼泪和微笑来珍藏。
城市黯淡的背景中,苏城微笑着看日子划过,不是不清楚Daisy对自己的好的,只是遗憾自己已经没有余力给她以慰藉。
在杨懿生日那天,苏城借了公司的车,在深夜的马路上开了一夜,厢内播放着他留下来的磁带,不停自语,回想起一些往事,没有方向感地兀自往前开,在拐角处又折回来,如此反复。
“杨懿,将来,我们一起买一辆车吧。”
“我喜欢宝马。当然我们买不起。”
“买辆保时捷就很好。”
“是啊,可以兜风,而且方便。”
相逢在那么早的时节,心甘情愿地将最美好的一段青春年华交付给彼此,对视时眼内星光璀璨,微笑时心中鲜花绽放。
人海之中,找到了你,一切变了有情义。那是初初相识的歌曲。认识了他,豁然开朗。落落人世,此生无梦幸有他。然后他离开了,还是觉得他最好。
杨懿离开的那一段时间,苏城一下子懒散起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什么。原本是打算过的,挣钱,然后去国外。逍遥一生。
可是突然之间,一切都坍塌了,那个深爱的男人,对自己避如蛇蝎,冷眼相对,再无半点温存之意,他失去了斗志。
他辞了职,无所事事起来,可以连续数日不出门,做得最多的事情是睡觉,终日畅游于梦境,偶尔起床,无非是随便弄点吃的,再就是打电动游戏,打发一天又一天。
生活有时就像是在玩游戏机,所有的障碍都是设置好了的,如果能躲过一切隐藏的危险和子弹的话,那就是一生中最大的成功和幸福。
然后在某一天,苏城忽然厌倦了这种没有创造性的游戏。那时,他已听说到一些关于网恋的故事。无网恋不苦,无网恋不累,虚拟世界和现实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但他不喜欢。他觉得自己到底是朝气不起来了。
苏城喜欢“坐看细水常流”的感情,一些相濡以沫的,细微末节的,相扶相携的,在岁月中沉淀下来的温柔牵挂着的情怀,看似轻描淡写,却深入骨髓。
他一直都想知道,那些,网络爱情,到底是否是些超越现实的情感?是否可以无瑕到透明见心的地步?那些隐约的耳语,那些海誓山盟,是否只是空空相许?
他开始上网。就这样,认识了阿末。
在学校里就注册了的OICQ很久没有用了,一打开,很吃惊地发现里面有陌生人的留言。对方的头像是个淡紫色睁着一双悲愤眼睛的长辫子精灵。
她给他的留言是一段文字:“我在网络上查到了你的名字,很让人震撼。有些东西,瞬间的感觉非常珍贵。因为恰恰是击中心灵。你的个人说明就如此——不飞了,走一会儿。我很喜欢这几个字。刘欢唱,水里火里不回头。太多往事历历,纠缠无边,但肩上的背负已经无法容许自己回头。回首已失来时路。只能前行。哪怕会疲惫,哪怕心内偶尔会有苍凉。”
他把她加为好友。
后来的交谈证明,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这个叫做阿末的女孩,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可他始终用心,与她相对。他们倾诉,倾听,相互慰藉灵魂中的不安与浮躁。存在着难得的默契。就在字里行间讲述心绪,讲述迷茫,讲述未来,讲述过往,嘻笑怒骂,默契始终丝丝入扣。彼此愿意倾听,愿意分享,愿意分担。
现实生活中,太多人之间只能是浅浅相交,很难聊到深刻的话题,始终有所保留。但是他们能够深入彼此内心。话不用多说,便可看透彼此的疼痛。
在第一次交谈中,苏城就感觉对阿末有着似曾相识之感。
阿末说,然都是巧合,如果你不相信,所有的巧合都可以推脱说是偶然。
隔着网络,无法判断一个人的真实,但苏城相信她。因为能够判断出彼此具有相同的特质。感知到对方的灵魂。彼此明白。也因为真诚,更因为陌生,陌生到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于是能够同时把心摊出来。
那一天夜里,他对着这个陌生的ID,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他问她:“阿末,你告诉我,这样的感情,就一定是错吗。”
那端沉默了很久,才发过来一句话:“走鸟,一份感情如果温暖,就不必考虑载体的形式。两个人,相爱而已,与性别无关也与道德无关。”
“可是,他离开了。我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坚持什么。”
“总有日出云开时候吧。你振作起来。继续努力,挣钱,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
“会吗?”
“会的。咱们都只有这么一辈子的,走鸟,你要做的不是绝望而是等待。”
苏城很快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大企业做销售。出来讨生活,靠的是街头经验,课本里学的东西,到底不够实用。熟悉业务、上货渠道,利用各种各样的关系网。加上以前做的几份工的底子,慢慢地也就能够独挡一面了。
后来他升为销售部副部长。工作仍是繁忙的,所幸还可以与阿末沟通。这个善意温情的女孩,能带来一丝清凉与振奋,给人特别的支撑。很温暖。
工作不忙的时候,苏城会把阿末的邮件和留言一点点拷贝下来整理成一个小小的文件夹。
阿末不断给他写邮件,有时候满满一屏有时候寥寥几句,那些温暖仓促的文字,让苏城感动。他知道自己该感谢有个网络有个她,来温暖他的脾胃和心肠,它们孤单太久,需要一个信念支持。
偶尔,在办公室里,苏城会站在窗口发呆,抽烟,想起曾经爱过的男子,看到窗外的风,丝丝向日本吹去。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好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