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疯。
他只是快疯了,要是我什麽都不去干的话。
晚上,我爬上子信的身子,我对他说:“我们做吧。”
散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地板上,形成一格又一格的光斑。
子信不疾不徐地一件件解开我的衣衫,夏末秋初的风使窗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我嗅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用温暖滑腻的舌头来讨好他。
子信用额头顶著我的额,我的鼻息吹起一丛丛他的鬓发。
他的手指伸缓缓进我的发丝,然後抓起它们,迫使我不得不向後仰起脖颈。
他凑在我耳边,说:“你是不是後悔了?”
我本来是想点头的,但是无奈他拽得是那麽紧。
我只能开口回答,但是想要说出“是”这个字又那麽的困难。
我後悔了,我後悔用齐广明单薄的身体去为我们做挡住刀光血影的盾牌。如果说兵变是早已策划好的,那麽齐广明的牺牲岂不成了完全没有意义的了?何必非要把他折磨至此?
子信重复了他的疑问:“你是不是後悔了?”
我用很小的声音说,“是。”
想象中的惩罚并没有到来,这让我显得更加的不安。
子信松开了手,幽怨地说:“你後悔了,但是我不能後悔。”
我低著头问:“你生气了?”
“嗯。”
心里突然很难受,令他黯然神伤的我就像是一个罪犯,愧疚的苦涩漫上了我的喉咙。
子信用食指勾起我的下巴,吻在我的唇上。
绵长的宣泄过後,他说:“不过我气的不是你会後悔。小於你本来就应该表现的软弱而善良……从今以後就由我,来为你背负所有的负担吧。”
他慢慢将我压在身下,然後狠狠贯 穿了我。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被褥里,接受著令自己无限宽慰的惩罚。
他替我散乱的发丝绾在耳後,俯下身子附在我耳边说:“我生气的是,你以後有事,就直接说出来。无论你想要什麽,我都会让你得到……别这麽低声下气的求我。”
那一刻,我哭了。
子信在温恪的登基大典当天,命令温恪脱下华丽的龙袍,穿著素衣才能接受了百官的朝拜。温恪惶恐地更换了全身的衣物後,子信却又改变了主意,准许温恪内穿蟒衣。这位新君任人摆布地三番五次将繁复的礼服脱下又穿上,他屈辱的眼神令他看起来显得更加小心翼翼。眼看时辰将近,可彩色的衣饰和白色的布条同时凌乱地搭在他的肢体上,这让他仿若一株农人院子里晾晒著家中孩子各色尿布的老榆树。
这时一个不识时务的小太监竟然笑了起来,已经擢升为大内千户的顺子虽然想板起面孔,阻止这不合时宜的笑声,但是小太监的笑声感染了他,他也止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耀武扬威般地传进了即将成为帝王的温恪耳中,可这位君主面对一群阉人,却显得无可奈何。
到最後,子信阴郁的眼神扼杀了这场笑声,并且也扼杀了那第一个失礼的太监的生命,虽然他的笑里并没有涵盖太多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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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陌度阡 第三十七章 下
越陌度阡 第三十七章 下
温恪的登基大典给那个殿前失仪的小太监带来了灭顶之灾,却将为监牢里的众多囚犯打开求生之门。
因为子信答应我,在新君即位时颁布圣旨──大赦天下。
大邗的囚犯会在那一天看到长满青苔的石狴犴上,安放著只意味著所有人将获得自由的金鸡;并且为了彰显新君对臣民的体恤,朝廷还会减免三年的赋税。於是所谓的金鸡大赦和减免赋税的上谕,一扫近日全国因为皇帝驾崩而弥漫著的哀戚气氛,老百姓们甚至表现出了些迎节日般的欢乐。
我在登基大典的前一日,再次来到了齐广明的牢门前,对著他浸泡在阳光下的背影喋喋不休地讲述了我花费了怎样的努力和心机,才促成了这件大喜事。他虽然没有回头看我,但是我知道,本性善良的齐广明一定会慢慢试著原谅我。
他的性格,是不会恨一个人一辈子的。
我的轿子停在刑部大牢的不远处,王刀头的几个小徒弟穿著衙衣,推开了那扇看似完全没有约束力的木栅栏。我隔著细竹轿帘,透过一道道阴影看到这些等待获释的人,就像被圈在栅栏里的牲口,在清晨暗淡的光芒里惴惴不安地挤在一起。他们身後几排宽大的牢房已经沈浸到了日光之中,牢房的四周空空荡荡,一群群夏末的蚊蝇在人群头顶聚拢又消散,污秽的空气久久弥漫。
门打开後,囚徒们零零散散走了出来,他们小心地绕过威严的衙役与棍棒。
我有点想不通,这黑色朽败的木条是怎样圈禁了成百上千的囚犯呢?如果有人冲上去撞向这扇门,说不定这些人早就能够获得自由。有时候以头枪地画地为牢,不过是为“势”之所趋罢了。
魏朝背著口歪目斜的父亲,走在人群里,他此时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乞丐了。而魏暮,则远远地跟在他们後面。
齐广明最後一个沿著墙壁挪出囚禁了他一个月之久的监牢。耀眼的阳光大方地倾泻在他的身体上,可他的脸却显得蜡黄而颓败。他似乎在街口的茶肆幡子下面迷茫了一阵子,不知道重获自由的自己该何去何从。现在的齐广明在大邗帝国已经是声名狼藉,无论走在哪里都无法遮掩自己。
茶肆霉烂的幡子下面有一条长凳,长凳上坐著个起刀磨剪子的匠人。凳子的一头儿绑著块中间已经凹陷下去的油石,匠人无所事事地来回张望。他的眼睛从齐广明身上扫过一回,齐广明便瑟缩一下。
有几个乡绅仕子般的人物,从茶肆的窗口泼下一道剩茶,溅在齐广明的额上。齐广明抬起头,然後逃似地踉跄离开。
一个年轻人站在窗口很大声地问,他是不是疯了?另一个蓄著五缕黑须的人说,瞧他还知道羞耻,这就表示他还没疯。
最後我隔著轿帘看著齐广明进了魏家的别院,这才让人把轿子抬到了东门元亨。那天我和廖秉等人在一起叫了整整两桌配花儿,一直喝酒喝到了深夜。
我知道齐广明是不会跟我走的,起码现在不会。因为他还有自己的惦念,谁都明白那个人并不是我。可是我没料到,很快,他就不得不离开了魏暮。
获得赦免的魏平死於当天夜里丑时二刻,真正的死因不得而知。但是据说饥不择食的他曾在牢中的石缝里挖到了一条鲜红的、生著数十条腿的蜈蚣,蜈蚣令人眼花缭乱的腿在他肮脏的胡须里游动著,看上去不像是他在咀嚼蜈蚣,而是蜈蚣自己钻进了一条墙壁上裂缝。
刘忠秀在酒桌上用很大地声音向众人解释:“红色的蚰蜒不能吃,那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爬出来的火星,谁吃了谁就是冒犯天庭!”
然後他用同样大的声音对正在给他添茶的廖秉说:“齐广明你们也别碰,他那是疫症。”
筱凤用一块脱了绣边儿的苏帕沾了沾嘴角,摆著副见过大世面的脸孔说:“不就是疯了嘛,还!症……”
刘忠秀对筱凤的故作姿态嗤之以鼻,他啐出口浓痰,使劲儿用鞋底抹平了那一摊东西,就像是想擦掉筱凤刚才的话一样。
他说:“女人家的你懂个屁,我说的瘟疫,传染的!”
自从上过金銮殿後,筱凤一直得意忘形地标榜著自己。这个女人此时遭受到如此无礼的对待,她表现出的疯狂是可想而知的。她张开手向刘瞎子扑上去时,因为过於激动却被一把椅子绊倒在地。她的暴怒立刻化为了委屈,於是她嚎啕大哭起来。
廖秉的注意力则集中於那把被撞翻在地的椅子上,在发现椅子并没有摔坏後,他吩咐小二劝说这个坐在地上不愿起身的女人,自己则回去睡觉了。他说他有哮喘,不能熬夜,否则他会周身不适的。而马大麻子则一直在劝我少喝一点,我把酒泼在那窝囊废的脸上,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而与此同时,齐广明被却在魏暮兄弟的哭号里感受著恐惧与绝望。魏朝手里拿著一叠白纸徽墨写成的清单,上面清晰地记载著丞相府被朝廷敛没的各种财物:净金一万三千一百七十一两六钱、镶金玉器三百五十七件、净银二百零一万三千四百七十八两九钱、银器一千六百二十二件、丝绢帛共计九百八十二匹、山石屏风五十六台、玉琴十七张、白金溺器六对、戒尺三十八条,黄白蜡十五斤,白玉围棋一百三九副、象牙笏板七只、鱼胶八十二斤、漆斑竹乌木筷子共两万一千一百八十九双……魏暮在飘荡的白纸後号哭,他流畅的哭声使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结巴。最後,他操起一方凳子,砸向了齐广明。因为富可敌国的丞相府在抄家後,唯一剩下的财产,就是那条上马凳了。
悲痛使魏暮失去了准头,凳子擦著齐广明的发迹呼啸而过。齐广明被吓呆了,这个可怜人只得选择转身离开,但是已经不知道家在何处。他在暮色茫茫中寻找著他的安身之所,直到深更半夜仍像个鬼魂似的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却把京师的更夫吓得哭爹叫妈,差一点灵魂出窍。
後来,齐广明总是抱著那只很沈的上马凳,在我为他准备的小院里转悠。他无痛无乐站在院子里那口井旁,西斜落日的紫色光辉照在井壁东沿上,破旧的辘轳沐浴著夕阳,透出一种温暖的情调。柳大娘的木屐曾踩著井沿儿,用这老旧的辘轳打上来一桶桶清凉的井水,为我们洗衣煮茶。可此时我却不由得对那口井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於是我命人用一方石棋盘封死了井口。
齐广明转过来,笑了笑对我说:“连死都不能了呢。”
我束手无策地看见他站在光线里,正在变成一张枯黄的皮,就像烈日被烤干的芦苇。
为此我陷入了极度的自责和恐慌,虽然子信想尽办法安抚我,但是我日益显得精神不济,全身乏力。郎中把脉後说是阳黄、且湿热阻洛,开了张凤尾草、过路黄、茅根、鱼腥草的方子,然後很含蓄地禀告子信:“怕是……疫症。”
子信抬眼看他,冷冷地提醒:“切莫狂言乱语。”
郎中立刻跪地磕头如捣蒜:“不严重不严重!悉心调养便会痊愈……大人且放心。”
子信每日都会把腥涩的药汁端到我面前,他低著头十分认真地吹著汤匙里的浓汁。他对待一碗药汁的神态,就像对待一份重要的奏折,反反复复地验查,看都看得我脖子发酸。
“我不喝”,我说。
“为什麽呢?”子信似乎并不生气。
我厌恶地看著那只碗,然後转过头。皇宫里的那只碗,像极了他手中的这只。
子信瞧瞧屏风外,确定没有其它人後,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这病……按规矩是要火焚的,免得蔓延开来……”
我靠在榻上,使劲儿推开他:“笑话,有本事你让人烤了我,只要你舍得。”
他摇头,一副诚恳的神态:“是舍不得,可我是什麽身份?我得为大局考虑啊。”
我撑口气扑上去要咬他,无奈周身无力,还未够著他洁白的脖颈,他却已从卧榻边一跃而起,跳著闪到一边儿去了。
“要死一起死,你可别想一身干净地逃了!”
他勾起嘴角笑道:“都快病死了,还想非礼本朝紫东阁镇抚使顾淳郁,於旻远你胆子可是不小。”
我折腾了半天,头晕目眩地趴在床边儿,恨恨地看著他。
他蹲下来,把衣袍拖在地面上,把药端起来,摇著脑袋说:“怎麽办呢?我的小於不喝。我曾应允过他,但凡他不愿担待的,我便替他来担。如今这药,只好我替他喝了。”
他就这麽当著我的面一仰头把那碗腥涩的药汁喝了下去,然後一脸苦相的望著我:“不知没病,喝了药会不会生病呢?”
“你最好直接喝死,少在这里烦我。”
面对我怨恨的眼神,他悠悠地转过身吩咐:“再端一碗进来。”
我看著他一连喝了四碗,连药渣都仔细嚼了咽下,最後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认输。
嘴里喊著腥涩的中药汁儿想,子信就是这一点让人觉得没办法忤逆了他,心里不由感叹:顾淳郁,你──狠!
越陌度阡 第三十八章 上
第三十八章 上
药汁爬过喉咙的感觉让我想起了蚯蚓蠕动的景象,整个夜晚,我的胃里似乎慢慢地生出了层层叠叠、攀附不止的苔藓。
潮湿的细雨浸淫著这个南方帝国的每一寸土地,铺满皇宫路面的青石缝,蓄饱了一汪汪的水。年老的太监把手缩在窄袖中,提著一盏昏黄的宫灯慢悠悠地走在官道的边沿上,他倾斜著伞面来遮挡雨水对烛火的侵袭,将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了滑腻腻的雨水里。
一手举著伞一手提著灯笼的他,为了避免重锦织成的曳撒下摆沾到水渍,谨小慎微地绕过一个个水坑。於是并不漫长的路却被他走得异常繁复,那细碎的步履与不甚清晰的抱怨相互交叠:还在下……什麽时候是个停呐,再下大邗宫的根基都要泡塌了……他的声音极其细微地从殿外飘入我的耳中,就像一根丝线穿过针眼。
我坐在高脚椅上,看著那双暴露在空气里的双脚。
脚面洁白,淡淡的青色血管顺著脚踝蜿蜒而上,如同脚边那只细釉无纹的瓷碗上,药汁淅沥留下的痕迹。
那种苍白让我不由地想到了寒冷。
秋季的夜雨里,露在被子外面的双脚令我纠结不已难以释怀。雨水扫在窗纸上,就像无数只螃蟹爬上河岸一样沙沙作响。
我犹豫再三,还是站起身走到大榻前,拉著被角想为躺在那里的人盖上脚面。
绣著腾龙的被子被拽著缓缓向下移动,直到看不见了那双赤裸的脚。
我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时却意外地发现,重见天日的方枕和被口的接壤处有一小滩血迹。
那暗紫的颜色使我陷入了不安。
忽然觉得口渴,拿起贡台上的茶壶,茶壶的重量使我明白里面充满了水,可是无论我将茶壶倾斜至什麽角度,里面的水却凝固般无法流出。
无奈地放下茶壶,再向枕头瞟去。我无意中看到白色的方枕上聚集著几只蚂蚁,蚂蚁挥动著触角,沿著粘稠的血渍接连钻进被子下面去了。我恍惚地揭开被子,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舒展的四肢,但是……我却没有看见头颅。
也许不被家丁混乱惊慌的呼叫声打断,这个可怕的梦还会继续下去。我恍惚地躺在床上,好久才分清现实和梦境,周围恐惧的喊叫声反而让我更加安心,起码我不用面对那具无头的尸体。
天亮前的小院空空荡荡,但是纷乱嘈杂的叫喊声和火把忽隐忽现的光亮,却呈现出一片热闹的势态。
我披著件单衣,立在院中好久,才看到一个约摸十几岁的孩子,慌慌张张地从我眼前跑过。
我喊他:“出了什麽事儿?”
可连喊了三声,他竟全然不顾。
我追了他几步,他忽地停下问我:“这院子可是住著一位大官?”
我笑,我也算是大官儿麽,於是冲著他摇摇头。他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猫著腰消失在了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