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之魂————清尊

可是他真的累了。
一个人，孤独的在这片花园中，一日等一日，一年等一年。一千四百年了，与修颀的相处总是那麽短暂，人生有多少个一百年。便是拥有长生又如何。如此寂寞，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死了，有时候又感到在做梦。一闭眼，梦里全是千年前的景象。好像刚刚认识修颀，似乎才遇上她……
“……我……爱的人……一直……是她……”他自嘲地笑。即使与修颀纠缠了千年，却仍然忘不了她。看到相似於她的少年，只要他开口要求，自己便什麽都答应，什麽都能给他。
“不……”修颀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几乎把他嵌进身体内。“我不相信！你骗我！”
他努力了一千四百年，还不行吗？为何他不能爱他？便是让他与世隔绝了，他仍然只爱她？！她有什麽好！她有什麽好！？她只不过是……只不过是……个女人！
一介凡人，凭什麽让风翌念念不忘？
杀了她还不行吗？杀了紫晶还不行吗？
“修颀……跟我一起走吧……”风翌靠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著。
“什麽？”修颀错愕。怀里一空，那活了千年的男子，竟如烟尘般地融化在空气中了。
“……再见……”
银熙瞳怔怔地望著一切，耳边传来男子飘渺的声音。他……在跟他说再见吗？
握紧手中的珠子，他呆呆地立著。
七耀没有跟他说，拿了幻灵，这个叫风翌的男子会消失。如果……如果早知道，他还会不会……
修颀慢慢地抬头，全身散发著萧杀之气。强大的力量凝聚在右手，袭向呆愣的银熙瞳。
“啊──”银熙瞳只感到胸口一痛，人已重重地摔倒在地，口中狂吐鲜血，止都止不住。
“我杀了你！”修颀的金眸里尽是血丝，他扑了过去，一把扣住银熙瞳的脖子。瞬间，银熙瞳几乎要窒息了。
这个男人……是真的要置他於死地。
银熙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全身都在痛，刚刚男人的一击，让他的五脏移了位，呼吸越来越困难了。他苦笑，想不到为了七耀自己竟会命葬於此。
伊修斯……
他艰难地抬起尽是血的右手，模糊地望著一脸杀气的男人，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金发男子的身体一震，手上的力道忽地松了，猛地捧住头，狂啸。
金发张牙舞爪，周身的树木被强大的气流连根拔起，四散著飞出去。整个天地都在动摇。
银熙瞳又吐出血，却终於能吸气了。
“……伊……修……斯……”他呼唤。
“啊啊啊啊──”仿佛承受不住力量，那长长的金发，尽数断了。
许久，狂风停了，安静了。花园已经面目全非，男人的金发只及肩了，然而，他的脸上，淌著两行泪。
“熙瞳……”他颤抖地唤著地上浑身是血的少年。
银熙瞳深深地望著他，黑眸里含著淡淡的情意。
“……我把他赶出去了……”他流著泪，轻轻地说。此时此刻，他没有平时的狂傲，只有悲伤。
“他伤害你……不可原谅。”可是……为什麽心好痛。痛得快要窒息了。
伸手，把受伤的少年抱在怀里，贴著他的脸，轻轻吻著他的唇。
“我带你去圣水里疗伤……”
银熙瞳缓缓地闭上眼，信任地偎在他怀里。
*****　　　　　　　　　 *****　　　　　　 *****
再一次见到七耀，已是两个月後了。
银熙瞳伤得不轻，在圣水里疗伤浸了很久。说起来，修罗城的圣水，确实是稀世珍物，任何伤病，在圣水里一浸，便能全好了。
伤好了後，不顾伊修斯的反对，他回到中国，找到了七耀。
七耀的身体似乎好了很多，打扮得像个学生。银熙瞳斜眼看他，心中鄙视。七耀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也许更老），居然装嫩！
“小瞳，你还好吧。”七耀笑，笑得银熙瞳一肚子火。
“托福，差点挂了。”银熙瞳皮笑肉不笑。“你还真狠啊，为了一颗珠子，害了一条命。”
银七耀轻摇头。“他跳脱轮回太久了。”
是吗？所以他该死？还有那修罗……
“你早知道会这样？”银熙瞳歪首打量七耀。为什麽，他觉得相处了十几年的七耀越来越陌生了，似乎一直在计划著什麽。
银七耀淡笑不语。
银熙瞳瞪他一眼，朝他扔了样东西。他伸手接住，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
“这颗幻灵，能让人长生？”
“不能。”银七耀摇头。“它能蓄存灵力。这只是一个容器。”修罗王把自己的长生放进了幻灵，所以，风翌才能活那麽久。
银熙瞳压了压头上的帽子，不感兴趣。“东西给你了，以後没事别找我。”
见他转身离开，银七耀犹豫地问：“你……真的要去修罗城。”
银熙瞳顿了顿，两手插在裤兜里，眯眼抬头看天空。“世间难得有情郎。”
银七耀轻笑出声。“那麽……祝你幸福。”
银熙瞳背著身，打了个响指。“谢了。”
没有留恋，潇洒地离开。
拐过一个弯後，迎面走来一个金发及肩的男子。
“怎麽这麽慢？”语气不满。
银熙瞳没好气地刮他一眼。“五分锺都没到。”
伊修斯揽住他，阔步往附近的停车场走去。“我们回家吧。”
“……你不打算看世博会了？”最後一个月了呢。
“我比较想跟你 ‘滚床单’。”伊修斯附在他耳边，轻语。
“……让我在上面一次吧。”
“各凭本事，嘿嘿。”
“当我没说。”
……
银七耀静静地立著，任风吹著他的发丝，太阳已偏西，又一天要过去了。
掌中的珠子灼热，似乎是回到主人身边，而异常地散发出灵力。
“小耀？你怎麽在这里？”不远处有少女向他奔来。
他侧身望去，当少女接近时，他露出温柔的笑。
“晰柔，你怎麽来了。”
“我担心你啊。”少女拉住他的手。“咦？你手里拿著什麽？好烫”
“……没什麽。”银七耀望著少女精致的五官，如果银熙瞳见了，一定会大呼见鬼了。怎麽有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呢？
“我们回去吧，要吃晚饭了。”
“嗯。”
两人一起慢慢地走著，夕阳下，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属於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修罗之魂》番外──《等待》（全文完）

番外篇──《等待》

“我……爱的人，是他……”少女有一双水翦的大眼，眼中盛满莹莹的泪水。绮罗裙如波划过，如一只斑蝶，飞扑入前方张开的怀抱中。
他倚在柳树下，静静地望著渐远的背影。风动柳，柳飞舞，眼前一片絮乱，一眨眼，前方已无影。
“……晰……柔……”伤痛的低吟声自他口中溢出，抓著凹凸不平的树皮，一阵阵刺痛点点滴滴地传入心中。
那个少女……不是他一个凡人能拥有的啊。然，遗落在她身上的心，却再也找不回了。
“晰……柔……”捂上眼，发自内心的哀嚎。
一缕金丝闪过，他的身後，立了一条颀长的身影。金丝飞扬，衬著绿柳，划出数道金浪与碧波。
“翌……”来人从後拥住他，低沈地道：“她不属於你，你……却是我要的！”
他缓缓地转过头，对了上一双金色的眸子。这双眼的主人，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神祗，冷冷地，冰冰的，却唯对他……爱恋……
“心……丢了。”他按住胸口，哀伤地道。
金发人抱紧他。“我要带你走！到一个没有她的世界，你的心……便会回来！”
狂傲的话，透著坚定，柳絮乱舞，打乱人的视线……
迷迷糊湖地，他身处一座花园里。
水流淙淙，花香树茂，却，静得可怕！这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
躺在百花间，及腰的黑发散了一地。不想动，不想思考，虚虚幻幻似睡似醒。
不知过了多久，花园里多了一个金发人。他疯狂地侵略他的身体。他无力抵抗，默默地承受。没了爱人，身体给谁都一样。
昏昏沈沈地，似乎有人在耳边嘶吼：“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我要让你长生……”
长生？凡人怎能长生？在没了爱人的世界，活著又有何意义？无限的生命，是一种折磨。
别……对我残忍……
他伸出手，却，无力地垂下。
他，阻止不了他。一个为他疯狂的男人。
为什麽？他的心会落到那个少女的身上？为什麽？他……不能爱上这个──神？！
月圆又月缺，时间在无声地流逝。
坐於花园中，不言不语，听著水声，闻著花香，看著流动的白云。
有多久了？
他呆在花园中多久了？
金光闪动，他慢慢地转过头，对上一双金眸。
“……你……来……了……”他听见自己沙哑且生硬的声音。他有多久未开口说话了？他这是第几次见到金发之人了？
期待，在心中生根发芽。
金发流在手指间，如水如丝。呆呆地望著金发，心中惆怅。
他，等这金发已许久了！
他，也终於为他而等待了……
来来去去，从少年，青年，中年，直到老年──金发人不断地重复著年龄的更替。而他却一直活著。
望著水潭中的倒影，抚上年轻如一的脸庞。这张脸，从未变化过啊……
水，自眼中滚出，溶入平静的水潭中，打散了水中人，泛起涟漪。
他，原来终於长生了！
想笑，却不知如何笑。
想哭，却不知自己已在哭。
无声的世界，活著一个生命绵绵无期的男人。
害怕──被遗忘！
月明月暗，物转星移，金发人似乎好久未出现了。
从百花丛中支起身，恍恍惚惚地跌入水潭中。水，淹没了他。
不呼吸，不挣扎，静静 沈在水底，却死不去！水中，溶入了咸咸的液体。
“等我好吗？等每一世的我……”
脑中闪过他的低喃。
然，为何他不再出现了？
“……修……颀……”沙哑的呼唤声自喉咙深处发出。
一丝丝的波动在心底泛开。他咬指，身体在呼唤他！明明不在乎的人，却无限地思念著！
好……孤独啊！
望著明月兴叹。
花开花落，时间一直在流逝。他，已孤独很久了。
坐於百花中，神情迷离地呆著，不动不语，像一尊无人理会的寂寞雕像。
“我爱你！”
骗人！
“我爱你！永生永世！”
谎言！
“等我！”
……
蜷缩於花丛中，沙哑地哀嚎。这个世界，终於遗弃了他吗？
唯一等等的人，也忘了他……
一个人痛苦的活著，不如，死去。
空洞的眼望著前方。心中，那份远古的爱恋被压在心湖的深处，那少女的脸在渐渐的模糊，唯有那双明眸深深在印在心上。
掬起绿水，又任其自指间滑下。他的心，在麻木。
不再哀嚎，不再期待，人如死寂。
当世间只剩一人，人便失去了为人的自觉。躺在花间，吃著花瓣，浸在水中，喝著清水，望著水中的倒影，露出迷茫的神情。
这……是什麽？
树枝在颤动，陌生的声音。
他从水中站起，望向前方。
迷蒙的望进一双黑眸中，内心深处的那双水灵大眼与之重叠。
拖著湿漉漉的长发，缓缓地接近那双黑眸。
“……晰……柔……”沙哑的声音唤著古老的名字。原来，她还活著……
黑发一扬，黑眸的主人一言不发地离去。
他踉跄地追去，却倒在花间，痛苦地挣扎。
“晰……柔……”
为什麽……不要他！
为什麽……只有他一人活著？
给他──死亡！
珍珠般的泪滴在花瓣上，是夜间的露水？
金光闪动？！
他立在树後，贪婪地盯著那金发。
“对不起，忘了你……”温暖的怀抱里，有著熟悉又陌生的气味。
揪住金发，心在颤抖。
等了好久，好久……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又是另一个等待的开始吗？
风，扬起他的金发与他的黑发，两发纠缠，纠缠……
何时，他的生命尽了？
何时，他不用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