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作为一个终极人物,即使实际上没有多么恐怖,也要搞些幺蛾子来装装气氛,以显示一种 “我不爽,别惹我”的气氛,然而鬼王的出现,却轻而易举的粉碎了这个流传千年的定律。
清风,明月,酒香,如果不是四周渐渐冰冷的空气,沈越会有一种这是某人月下赴约的错觉。
就在他身后不远,平台的边缘上,一位锦衣少年负手而立,衣服上连个褶的都没有,长发更是一丝不苟的梳起来,清秀的脸上,清冷无比,整个人,不整个鬼(囧,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就像一个用冰水冻住的木头。
沈越打了个哆嗦,脑中飞速闪过苏牧告诉他的话,只要把鬼王诱至平台中央,就行了。于是,他开始思索怎么个引诱法。
“你……”沈越迟疑着开口,考虑着要不要表现得再惊恐一点,却不想被鬼王的动作打断了。
只见那鬼木头慢慢抬起右手,捏诀,挥手,金光一闪,一把长剑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沈越心中咯噔一下,这就要下杀手了么,他急忙站起来,匆忙间打翻了酒壶,顿时香气四溢。
茶树丛下仰着脖子张望的方阿草呸了一声:“死小子,果然藏着好酒。”
“你……你别过来……”沈越装作害怕的样子,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山下的苏牧,掌心掐诀,紧张得额头青筋直蹦,等待着最佳时机。
鬼王看着惊慌的沈越,慢慢的向前走了两步,眼看要踏入阵法的范围,沈越心中大喜,索性又退了几步。这下子鬼王再不犹豫,大踏步的走了过来,沈越一见,转身就跑,按照苏牧教他的方法,直接从平台边缘一路准备跑到半山腰苏老爷子的树下,那里,是安全的。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鬼王踏入平台中心的那一瞬间,苏牧掌心狠狠捏下,半空中红光大盛,风被阵法的力量激得突然啸起,在夜空中分外凄厉。
不等红光完全显现,苏老爷子从树丛里钻出来,飞快的冲上平台,飞奔向东北角槐树下的阵眼。呼啸的风中,老爷子身形如飞,大袖飘飘,颌下那一撮稀疏的胡子凌乱的飞舞,短粗的手指不住开合,咒语和手势如同蜂拥而至的洪水,一股脑的倾泻而出,带得空中的交错的红光上宛若流星飞舞。
而阵中的鬼王也不是吃素的,就在红光乍起的那一刹那,鬼王暗色的眸子一闪,手中金剑急速飞舞,一串金光随着他的动作华丽飞出,直接撞上了半空的红光,两道猛力接触,当下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大地都抖了抖,苏老爷子恰在这时一步踏上阵眼,红光闪了闪,终是稳住了,老爷子却一头冷汗。
沈越抱头飞奔,他只觉得那强大的力量就紧跟在他身后,劲风把他的头皮都要掀起来了,眼看着马上就要冲进茶树丛了,沈越心中一喜,就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回头不打紧,就见凌空一道金光呼啸而来,还未反应过来,这道金光就像绳子一样拦腰一卷,将他扯上了半空。
沈越心中一沉,虽然惊慌,但脑子却还清醒,他操起一直扣在掌心的符咒迎面冲着金光的那端——鬼王那张死人脸丢了过去。
“好样的,死小子!老子来啦!”方阿草一声暴喝,从树丛中一跃而出,手中的木剑剑花飞舞,轻轻一挑,就挑断了那道金光,沈越失了控制,嘭的掉在平台上,摔得七荤八素。
方阿草得意的看着鬼王被沈越的符咒打得退了两步,阵中红光耀眼,一些藤蔓状的红光从地下冒出来,顺着鬼王的身体就要往上缠。
苏牧和苏老爷子汗如雨下,把个咒语念得飞快,手势也是变得飞快,方阿草甚至怀疑这么下去,这父子俩的手指会不会抽筋。
然而此时顾不上这些,方阿草扯起沈越,抬脚在他屁股上一踹,一脚把他踢下了平台。
眼看着鬼王就要被那红光捆成粽子,方阿草兴奋的上前,木剑直刺,想速战速决。哪知,剑光一闪,方阿草本能的一低头,只听半空又是一声巨响,在定睛去看的时候,手中的木剑已经断成了两截,原本捆在鬼王身上的红光顿时化作点点红芒,消散在空气里,那边,苏牧和苏老爷子同时像是被人一锤子砸在了胸口,萎顿在地,苏老爷子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
方阿草心道不好,急忙就地一滚,躲开半空里凌空而下的金剑,但凶猛的剑气还是划破了他的衣服。
“他大爷的,老子就不信打不死你。”方阿草火了,猛地跳起来,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了手中的断剑上,反手一推,断剑如同流星一般直射鬼王。不等那断剑到位,方阿草又就地一滚,直接滚到了鬼王脚边,伸手就是一张符拍过去,可是,鬼王是何等人物,早已窥出那半空的断剑是虚招,只是抬剑在面前一扒拉,那半截断剑就转了向,噗的一声插进了他身后的槐树中。而对于脚下的方阿草,他只是后退半步,躲开符,反手一挥就把方阿草如同破布一样甩了出去。
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方阿草痛的大叫一声,还没叫完背后又撞上了一株茶树,他登时眼前一黑。
“师父!”沈越见状,急忙爬过来,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方阿草那一脚把他踹到了茶树丛上,尖利的树枝划破了他的脸,此刻满脸血污,甚是吓人。
方阿草有气无力的睁开眼,一见沈越那张钟馗脸,就白眼一翻,差点又过去了:
“滚蛋,老子没疼死你让你吓死了!”方阿草推开沈越抬头去看平台上的状况。
那边半空里的红光已经消退了不少,鬼王已经抬头轻蔑的看了那红光一眼,并不在意,他冷笑着看着苏牧和苏老爷子徒劳挣扎,手中的金剑轻轻一挥,空中的红光嘭的一声散了,父子俩同时栽倒在地。
“就这点本事,也敢来显摆!”鬼王终于开口说话了,冷硬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刮人耳朵。
苏牧红了眼,苏老爷子经这么几下重击,显然不行了,嘴角的血汹涌而出,染红了仅剩的几根胡子。
“爹!”苏牧手忙脚乱的擦去血迹,却越擦越多。
苏老爷子睁着眼挣扎着道:“没……没事……方……方老头子……呵……在等着我呢!你们……你们快走……”
鬼王漠然的看着这一切,他甚至悠闲的收起金剑抱着胳膊看戏。
方阿草一见这阵仗,立即拉起沈越要离开,不想刚一动,半空里就奔出一道金光牢牢将两人捆了起来。
“想走?没那么容易。”鬼王一挥手,两人就像被扯着脖子的待宰羔羊一样被扯了回去,丢在地上。
方阿草龇牙咧嘴,落地的时候,不巧,他在下面。
“他娘的,你这个老怪物!老子要扒了你的……”方阿草还没骂完,只见鬼王又一挥手,方阿草只觉得脖子上被一道无形的绳子给勒住了,当即就喘不上气了。
“师父……”沈越惊叫一声,回头发现方阿草张着嘴,一张脸憋得通红,心中一急,低头就凑了上去,没头没脑的往方阿草大张的嘴里吹气,试图缓解他的痛苦。
只是刚凑上去,他就又被凌空拎了起来。
鬼王仔细的看着沈越,仿佛要把他看透一般,沈越整个身子都被捆得动弹不得,又被吊在空中,加上满脸的鲜血,显得格外狼狈。
鬼王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靠近,冰凉的手轻轻掐住了沈越的脖子。
冰凉的触觉惊得沈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混乱中他突然想起鬼不是没有实体的么,为什么这个鬼王还能掐住他。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你……”鬼王迟疑的开口,似乎要说什么,却被旁边飞来的一个不明物体打断了。
“老子灭了你!”鬼王回头,迎头一片温热的液体,他突然带着沈越身形一飘,飞快的躲过了。
方阿草半跪在地喘着粗气,右手鲜血淋漓,他恼怒捶地,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泼上那个老怪物了,真可惜。
如果说刚刚的鬼王还是在陪他们玩游戏,此刻,他显然是被激怒了,青白的脸更加发青,他抬手十指微颤,几道金光自指尖吐出,颤动着如同灵蛇一般直扑方阿草, 宛若鞭子一样瞬间把个方阿草抽了个浑身开花,末了金光一卷,把已经无力反抗的方阿草丢在了地上。
“敢用你那肮脏的血侮辱本座,活腻了!”鬼王高傲的语气像一盆冷水,把众人泼了个透心凉。
沈越被鬼王制住,眼睁睁的看着方阿草浑身狼藉的爬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甚至焦急,他绝望的抬头,却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东方已经显了鱼肚白,不由得心中升起一线希望。
鬼王再厉害,他也是个鬼,是鬼就见不得光,尤其是初升的朝阳,只要熬过这一段时间,就有希望了。
想到这里,沈越不由得心情大好,鬼王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也不那么令人难受了。他慢慢的扭动身子,试图用指尖把袖子里的符咒勾出来,好在鬼王此刻正忙着折磨方阿草,顾不上他。
终于,指尖碰到了符纸的边缘,沈越眼看着鬼王又一次把人事不知的方阿草抛到空中,指尖用力,身子奋力一扭,终于抬手把符纸甩了出去,鬼王根本不曾防备他,当下被符纸一下子砸中了肩膀,红光一闪,鬼王的肩头腾起一片青烟。
鬼王吃痛,手一松,沈越就掉在了地上,他急忙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冲到方阿草身边,一把抱起他撒丫子就跑, 他知道,逃生的机会,就这么一次。
说时迟那时快,沈越刚一步踏到平台边,眼角一瞥,就看见那难缠的金光又追了上来,当下顾不得其他,随手把袖子里那些符咒没命似的向身后丢去,那边苏牧终于缓过劲儿来,也抱着苏老爷子直奔茶树丛。
平台离茶树丛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这段空地上只有小草,连个遮蔽物都没有,四人跑得很是辛苦,颠簸中,方阿草醒了,他强打精神指引着沈越把符咒和咒语配合着用,身后,愤怒的鬼王紧追不舍。
一头扎进茂密的茶树丛,沈越喘着粗气问道:“他还会追上来么?”
方阿草哼哼:“跑……别停……”
苏牧冷着一张脸在前面带路,四人沉默在树丛间穿梭,沈越不知道他们能跑去哪里,鬼王是鬼,还有什么东西能拦住他的脚步?
奔跑中,他焦急抬头看天,却见东方的鱼肚白只是多了一点点,距离日出,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如何熬过去,成了目前最大的难题。
果然,他们没能跑多远,就觉得头顶一暗,抬头一看,鬼王飘在半空里轻蔑的看着他们,手中的金剑上,金光微吐。
“留下他,本座可以饶你们不死。”鬼王的剑尖直指沈越,清晰的说道。
方阿草搂着沈越的脖子轻笑了一声,咧嘴道:“本什么座,你都当鬼了还以为自己是神啊!可笑!做人,哦不对,做鬼也要有自知之明!”
沈越听方阿草嘴上嘲讽鬼王,脸色却越来越白,贴着他胸口的身子也粘腻一片,想来,是流了不少血。
鬼王被方阿草一句话呛得半天没接上下句,愣住了。
方阿草轻轻在沈越耳边叫道:“快跑!”
于是沈越抱着方阿草,苏牧抱着苏老爷子,四人又奔进了茶树丛。
反应过来的鬼王在半空咆哮,飞舞的金光就打在他们脚后跟边,沈越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抱住方阿草的手心潮湿一片,也不知是血还是汗,湿漉漉的直打滑。
天边越来越亮,鬼王显然也意识到情况不妙,追赶的更加凶猛,手下也不再留情,马上要到山脚下的时候,一道金光直接打到了沈越的腰侧,沈越闷哼一声,脚下一软,终于倒地,方阿草被他一把抛出去老远,也摔了个半晕。
沈越刚要爬起来,后脖子一凉,却是鬼王又掐住了他的脖子。
“本座说过,留下他,你们可以不死。”
方阿草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一抹快要流进眼睛的血,刚刚倒地,他的额角碰破了。
“你还没问老子答不答应,他可是老子的乖徒弟。”
“在本座面前,由不得你答不答应,若是再反抗,那边的老头子就是你的榜样。”鬼王冷冷的说道。
方阿草转眼去看他所指的老头子,却见苏牧怀中的苏老爷子,脸色灰败,血染红了稀疏的胡子,也不知是死是活,苏牧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你杀了他!”显然沈越也注意到了苏老爷子的状况,愤怒道。
鬼王不语,只是一把扯起他就要离开。
“老子说过了,老子不答应!”方阿草突然飞扑上来,一巴掌拍到了鬼王的后背上,满把的鲜血顿时在鬼王身上烧起一阵青烟,趁着鬼王吃痛,方阿草再接再厉,他身上本就伤口多,此时更是浑身上下都成了武器,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鬼王,两手乱摸,一时间,鬼王身上青烟四起。
趁乱,方阿草一脚踹向沈越,鬼王被他这完全没有章法的无赖式打法搞得手忙脚乱,一时不察,就松了手,沈越就地一滚,进了茶树丛。
恰此时天边金光一冒,朝阳出来了。
鬼王登时顾不得其他,腾身而起,准备赶紧找个藏身之所。
而方阿草却满脑子都是要替沈越和苏牧多争取时间,无论鬼王怎么挣扎,都死死的抱住不撒手,于是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鬼王带着,飘了很远……
第二十八章
话可以乱说,人不能乱抱。
幽蓝的天,凉爽的风,如果不是怀中所抱非人,方阿草大概会很开心,可是此时,他只想哭。
鬼王急速的掠过层山往北而去,东方朝阳喷薄而出,金色的阳光照得他身形迅速变淡,加上背上还带着个方阿草,浑身的血搞得他跟个烤的冒烟的烧鸡一般,心中怒火越烧越旺,反手一把把跟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的方阿草揪了下来,冰冷的手掐住方阿草的脖子:
“这是你自找的!”
方阿草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在鬼王掐在他脖子上的手上,当下四肢发软,喘不过气来,幸好脑子还好使,他龇着牙笑了:
“嘿嘿,老家伙,等你掐死老子……嘿嘿……你……你也完了!”
鬼王脸色变了,他身后,一轮红日终于完整的蹦了出来,天光大亮,淡金色的阳光带着暖意照着万物,当然也包括他伤痕累累的后背。
他眯了眯眼睛,五指一松,就要把方阿草扔下去。后者反应奇快,在他松手的一瞬间突然伸手,一把揪住了鬼王的胳膊,死也不撒手。
笑话,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松手还不摔成小芝麻饼啊!
鬼王怒火中烧,无奈怎么都甩不掉这个包袱,眼看着太阳越来越大,当下顾不得许多,一路飞掠直奔到一处背阴处,钻进了某个山洞。
黑暗袭来,鬼王长舒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赖在自己胳膊上的某个包袱。
方阿草在鬼王一路超高速的飞奔中被冷冽的气流冻得浑身僵硬大脑空白,等到意识渐渐恢复时,一睁眼就看见鬼王那张死人脸,死黑死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两簇小火苗在闪动,方阿草抖了抖,嘿嘿干笑,急忙松开了冻僵的爪子,一股青烟嘶嘶从刚刚他抓住的地方往外冒。鬼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火苗更甚,方阿草一见,急忙连滚带爬的就往洞外冲,还没走几步,就觉得脖颈上一凉,一把闪着金光的长剑抵在了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已经划破了皮肤,麻酥酥的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