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三你要心疼半夜里换他们回来也可以,不过,火要是灭了,你们就都不要回来了。”看他们情深意重,袁应轩表情也缓和了些许,给了回还余地。
“是!”步三得令高兴,握握步四冰凉的小手。
是夜,天空果然阴霾起来,后半夜缓缓飘落的雪花把大地染得雪白。只有汨罗江东岸一线火光冲天,还有有一对人马来回来去地绕着火堆奔跑取暖。
第二日清晨,步三回来交差,疲惫的他一见到步四,就大叹侯爷英明,一夜过后,不仅岸上银装素裹,连河面也接了厚厚一层冰,若不是他们在岸边点的这把火,恐怕冰会连接了河岸两边,搞不好这回已经被水弄亭带着人踏冰而来扫荡他们了。
“不是我英明,是你们太笨,你们没有看到昨天上午水弄亭在江边巡视之时,吩咐在岸边洒水么?那时他恐怕就已经知道会下雪结冰了,为了加固岸边冰面脆弱的地方,所以提前洒水结霜。”
天啊,这两个对阵的人究竟高深到何等地步?一个未卜先知通天入地,一个观察入微心思缜密。
不过这一步显然是袁应轩胜了,水弄亭昨晚也看清了袁应轩的计谋,却无奈不能阻止他们隔岸烧火,冒雪入江实在破坏水面成冰,二也是怕袁应轩点火为虚,埋伏为实,平白损失兵将。
所以,现在冰面只到河中央。河以东的冰面脆弱不堪。
看来战事要因为这场雪而拖后了。
而袁应轩的脸色并没有缓和。探子来报,佐幽失踪了。
本来佐幽说要去洛阳一趟,却突然在半月前,也就是从边塞两人分手的半个月后,突然消失了踪迹。本来袁应轩以为佐幽是为了甩开水弄亭的跟踪所以也没太在意,毕竟二人已有了共识,并答应保持联系。结果现在本应在洛阳洛神府的人,却并没有出现,而且音讯全无。连同白皛阮玉也都不见了。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跟不住。
万一他被睚眦必报的水弄亭捉了回去,可就坏了。
***
这边水弄亭打着“先皇遗子勤王除孽”的旗号,平了金人,又把昔流年的反心扼杀在了摇篮中,现在正名正言顺地和隐日山庄开战,并暗度陈仓地想再上演一次夺嫡。不过水弄亭的真是目的老百姓不知道啊,所以水弄亭所到之处都受到百姓的热烈欢迎,水弄亭本就长得书卷气浓,名声又好的很,更加惹人喜爱。
相比袁应轩要应付他和袁远,这种腹背受敌的艰辛,水弄亭倒是如鱼得水。袁远虽清楚他的目的,却不好明说,毕竟人家“主子”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又是打着帮助他的旗号,先收拾了金人又和叛王袁应轩开战,只能任凭他接连拿下好几个城池,派去名义上增援水弄亭,实则监视压制的御林军哪是水弄亭的对手,都被他暗地里收拾了。骑虎难下。
现下,袁应轩可算是焦头烂额,本以为水弄亭会等一段时间才出兵,结果当日正午,水弄亭那边就战鼓喧天,军队整装待发,站在河岸。不知道是什么名堂。
袁应轩也召集兵众,集结在岸边,远远望着对岸。
水弄亭临阵仍旧一袭青衣,不穿铠甲,据说就是他这抹青色的影子,在阵中那么一穿,就能轻取金人将领头颅。导致金人不仅听到他的名字会胆颤,连看到穿青衣的人,也会退避三舍。真是妖孽。
骑着枣红色的骏马,青衣男子镇定自若地指挥部下准备渡江,很是诡异,水已结冰,不能行船,可是如果真走到江中,又要靠船渡过这边,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办。
雪温还是白衣,背着弓箭,从袁应轩这里看过去,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从他在阵前的跑动和挥舞的右手,能看出他似乎在振奋军心。果然他所到之处,听水弟子无不呐喊一片。这人倒是和听水阁走的近乎,这么快就超越了佐幽佑冥的声望。
袁应轩骑在马上,立在雪上,身上披着的还是那件和佐幽一模一样的白裘。他想看看水弄亭在那里虚张声势到底想做什么。
袁应轩胯下的骏马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毛,乃是当年回鹘进贡的汗血名驹后代。战马很通灵性,跟了袁应轩有几年了,袁应轩很是喜欢它,派专人伺候,吃最好的草料,照顾得很细心。连马掌都是黄金打造。此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实属罕见,甚至比水弄亭那匹袁远送他的枣红马还要珍惜。
突然,袁应轩发现邓雪温的白衣策马向他这边骑来,跟着的还有四个黑衣黑斗篷的弓箭手。
很奇怪,不过他还是做好了接箭的准备,黑衣人在进入射程范围后,举弓便射,目标都是袁应轩,袁应轩挥枪扫落,并不费力,因为本来隔得就远,就算臂力再大,准头再高,箭势到达袁应轩跟前时也没剩几分了。袁应轩“嗤”地冷笑一声,这邓雪温果然不济,这么冒失前来,又射不到他,简直是白白送死。
袁应轩一抬手,步三和步四立刻分别从左右递上弓和箭。袁应轩振臂,横着拉满大弓,搭上四把箭,“嗡”地一声,弓弦的震动震得步三和步四耳朵一阵难受。四只羽箭齐齐射出,再看那边跟随雪温的黑衣人,纷纷落马,一箭穿心,被死死钉在冰上,已经没有了生气。
雪温见状也立刻勒马,马匹受了惊吓,一个劲地想要向回跑。雪温费了好大的劲才让马乖乖站在冰上。虽然狼狈,但雪温却一直盯着袁应轩。
袁应轩此时又搭上弓,准备杀掉这个冒失的小孩,杀了他,就真真与朝廷为敌了,毕竟他也是先皇的遗子,虽然将来可能会和袁远抢帝位,不过现在在百姓心里,他还是勤王的,所以杀了他,从姿态上就确定了他叛臣贼子的事实。多少会受些唾骂。
就是这么一闪瞬的时间,邓雪温也拉满弓,一尾红毛羽箭就射了出来,袁应轩回过神来却大惊,那力气,那劲道,完全不是一个刚练武功,身子虚弱的孩子能达到的,而那红尾羽箭也是水弄亭的专用,和水弄亭的名字、水弄亭的青衣、水弄亭的杀人枪一样,是一个神话。霎时,袁应轩知道自己上当了,那人根本不是邓雪温,而是和邓雪温换了衣服,乔装而来的水弄亭!可是现在明白已经太晚了。
水弄亭的箭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道破空而来,根本不容阻挡,步三和步四瞄准了想射下它,却都是徒劳,射到红尾箭上的普通箭矢瞬间被红尾箭上灌注的内力震成粉末。袁应轩虽然隔得远,却好像看到了此时马上的水弄亭的嘴角已经带了胜利甚至鄙夷的微笑,而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
本以为就算真的会战死沙场,最后一刻自己会想到佐幽,可是真到了这一刻,自己脑子里却什么都想不到,一片空白,连步三和步四的惊叫,都好像是另一个空间的,很空洞,不真实。
带着这分空白,袁应轩看到那尾羽箭离自己越来越近,嗡嗡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正要闭上眼睛之时,一个白影突然出现在他的眼缝中。
白影?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白影已经被红色覆盖,沉沉落在自己怀里。麻木地伸手接住他,看清那人的脸,竟然是消失半个月没有踪迹的,自己心心念念又爱又恨的佐幽!
佐幽?霎那间,所有感觉都回来了,彻骨的寒风刮得他脸生疼,被内力带到他怀里的佐幽砸得他胸口生疼,甚至那箭没入佐幽的胸膛又穿出来扎得他胸膛生疼,却都没有他看到那张堪比白衣还苍白的脸时,心快要蹦出来的感觉强烈。
那胸口的红也不知怎地滴进他的眼睛,一点一点,眼睛开始模糊,意识也开始模糊,眼前一片血红。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袁应轩抱着佐幽,狠狠一拍胯下这匹千金难换举世无双的宝马,腾身而起,瞬间就到了水弄亭眼前。
一枪就狠狠劈下。
第五十八回
佐幽从边境回来,本来想要先去看看洛神府,然后隐居在长安已经破落的无忧庄里。之前朝廷想要抄掉听水阁时,无忧庄已经被查封无人管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如今寒冬萧索,又近皇城,最终谁会攻破都城佐幽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加上他还有一件事要查清楚:白皛。
可是当他们走了半个月,却发现水弄亭竟然派人人一直在跟着他们。而当他们用计诱骗的跟踪他们的那人现身之后,眼前的人竟然是望楼楼主汪二。
佐幽没有生气,毕竟汪二还是听水阁弟子,当然会听从水弄亭的指示。在听水阁大举起事时离开风满楼,离开他的掌柜徐向。只不过徐向不会武功,除了算账精明别无长物,必然不可能和汪二来军营,而风满楼也在当时被查抄,所以徐向究竟在哪佐幽猜不透。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
倒是汪二念着之前为了救他,把自己赔给袁应轩的离佐使的好,告诉了佐幽水弄亭准备抓他回去,借以威胁袁应轩,而自己只是接了跟踪他的任务,而抓他的人还没有出发,似乎是水阁主在等待什么。
而他们之所以能发现佐幽的踪迹,则是因为佐幽和袁应轩联系用的信鸽一直都是听水阁的信鸽,真是天气太冷大意了。所以佐幽接连半个月没有向袁应轩回报自己的所在地。
当他听说那二人在汨罗江对峙时就有不好的预感。水弄亭一向雷厉风行,在这里和袁应轩耗那么长时间,一定是在等待什么。还是不能坐视不理,无情左使,终究还是陷在了情里。不顾一切。
越近汨罗江,就越多有关那两方相争的事。而大多百姓都向着水弄亭,水弄亭本来就战功卓着,袁应轩风流不恭;水弄亭深明大义,袁应轩危险无比;水弄亭为民为国,袁应轩叛军乱党。虽然袁应轩不看重名声,佐幽也知晓成王败寇的道理,还是有些为袁应轩担心。
而他真正担心的事来了,天降大雪。
猜测水弄亭等的就是这天,一定有阴谋,而且肯定不是借冰渡江这么简单,连夜奔了五百里,手脚都冻麻了,却只赶上替袁应轩挡下那一箭。
袁应轩太大意,怎么能和水弄亭这样正面交锋呢?他的臂力可是大得惊人,内功又高,想要那么远射到他是很容易的。
***
突见佐幽冲出来,挡住他射出的箭,水弄亭眉心跳了一下。
袁应轩没了佐幽的行踪,水弄亭亦然,只是水弄亭真的没有想到,自己这冷血无情的左使竟然有情有义到这种地步,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伤害自己来救袁应轩。
真的很让人惊奇。也很惋惜。
***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袁应轩抱着佐幽,狠狠一拍胯下这匹千金难换举世无双的宝马,腾身而起,瞬间就到了水弄亭眼前。
杀气笼罩在袁应轩周身,眼睛也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通红。水弄亭知道他已经练到耀日心经的最高层,定是佐幽的出事,让他冲破了最后的瓶颈到达顶峰。
一枪狠狠劈下,水弄亭扔掉手中的弓,从身后横抽出杀人枪挡在头顶。袁应轩真是疯了,力道之大让水弄亭一只手竟然抵挡不住。
抬起左手手腕一翻把袁应轩的枪势化掉横横一撇代开。又随即一记回手,袁应轩向后一仰杀人枪锋利的顶端险险划过他的鼻尖。
向后退了几步,袁应轩又冲了上去,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招招致命。见他这样只攻不守,一只手还抱着佐幽,水弄亭也渐渐收敛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沉下脸,认真拆招。
水弄亭这个人平时一副吊儿郎当,说话颠三倒四,行为举止怪诞,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作风,其实就是为了掩饰他身上那浓浓的戾气和杀气。若是认真起来,方圆十里之内都能感应到他的杀气。武功稍微弱一些的人都会被这杀气压得喘不过气。
平常时候,水弄亭就已无人能敌,现下认真起来更加可怕。
敛了笑容的水弄亭完全就是个青面修罗,杀人枪自身的寒气映着他的脸上忽明忽暗,袁应轩却顾不得那些,面前仍旧一片血红,杀,杀了他!
搂紧佐幽,袁应轩又加快了攻势,只是怀中那人的温度渐渐变得虚无,袁应轩也顾不得,现在的他,只是无意识的打斗,已经失去了理智。
本来处于下风的水弄亭因为认真起来,加之袁应轩只能单手迎战,渐渐反败为胜,步三步四在圈外看得心惊胆战想要上前却被两人四散的内力逼回。
已经不能插手了。不知怎的,他们现下竟然同时想到奄奄一息的佐幽是如何抗住那二人强劲的内力的。这样下去,恐怕佐幽真的会丧命。
水袁二人腾空跃起,被尖枪的银光包围,袁应轩的身上有多处被枪上带的强劲内力所划伤,细细的枪伤渗出点点血痕。
而水弄亭也没有往日那么意气风发了,袁应轩最高层的耀日心经确实不容小觑。
正在二人都杀红了眼,不管不顾之时,邓雪温从阵前骑着本应属于水弄亭的枣红马悄悄逼近,一杆小箭轻轻搭上弯弓,瞄准正在和水弄亭缠斗的袁应轩。
“嗖”地一声,小箭破空而去,袁应轩此时正被水弄亭压制,水弄亭的杀人枪从他头上劈下,那力道若是不横枪阻挡,肯定会被他生生劈成两半。可一手抱着佐幽,一手执枪的袁应轩若是横枪阻挡,腋下空门必会被邓雪温的暗箭射中,虽说邓雪温无论臂力内力都不如水弄亭,可是高手过招岂容偏差,若真被他射中恐怕会更加拉大他和水弄亭的差距,横竖都是死。
还有一招,就是放下佐幽。
而此时袁应轩已经高高跃起,若是此时扔下佐幽,必定恶化的他伤势,就算他现在有口气,被扔下去也就真死透了。
袁应轩又一次感到绝望。
比起刚才那一刻前的绝望,他此刻更多的是懊悔,他不仅伤了自己性命,还连累了佐幽。他这辈子唯一爱的人。
搂紧了他,心想着如果真的有来世,自己一定要记着找到他。
果然中箭,袁应轩右肋间插着小箭,渐渐支持不住,被水弄亭一下打落在地。
这一下,水弄亭打得使劲,袁应轩背部着地受了内伤,虎口也阵阵发麻,眼前的红色也渐渐消失。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在流失,恐怕这次真的赔了性命。
水弄亭飘然落在地上,动作虽然缓慢了,却在一步一步逼近袁应轩的同时,嘴角渐渐上翘起,疯狂的他又回来了。杀人如麻,并从中获得快感的恶魔回来了。
举起枪,知道袁应轩已无力抵抗,所以水弄亭的动作相当慢,好像锁定住猎物的老鹰。,在慢慢戏耍它的猎物,想要耗尽了他们的恐惧,再一举拿下。
“住手!”突然从袁应轩阵中策马奔出二人,那声清脆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让人听了为之一震。水弄亭也吃惊地将杀人枪举在半空,忘了砍下。
待他看清来人,眼色变得愈发深邃,突然回神,想起他的目的。便将那明晃晃的杀人枪狠狠劈下。
策马而来的二人,其中一人见状急忙跃起,速度之快和刚才怒极而到达武功境界高峰的袁应轩简直不相上下。
一手托住水弄亭的枪,一手带起袁应轩和佐幽。脚一使劲,回手一推,将水弄亭的枪推了回去,然后瞬间便跃出很远,拉开了和水弄亭的距离。步三步四和白挺也随后赶到,护在袁应轩身边。
水弄亭见时机已失,便不再穷追不舍,深深望了一眼袁应轩怀中昏迷的佐幽,和后来策马赶到的那人。上马回营。
策马行到邓雪温身边时,水弄亭狠狠地瞪了邓雪温一眼。多事。
雪温被这一眼瞪得毛骨悚然。低着头,不再看刚才他一直瞩目的地方。自从那人飞下马,挡了水弄亭的枪,一直到现在,给袁应轩输着真气,他都一直在定定看着他。可是那个人却连抬眼都没抬过,更加没往自己这里看。
伤心失落,一齐涌上心头。便收了弓,随水弄亭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