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写上日期,记录好天气,便有人拍他的肩膀。陈可赶紧把日记合上,往后看。
“一进来就看到你了。”来者说。
“是么。”他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把资料往自己身边挪了挪。这个动作因为以前重复过太多次,已经很熟练了。
“你穿成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来捅他的小梨窝:“是准备陷落哪一处良家的妇女呢?”
陈可把拉链往上拉了拉:“如今良家妇女该陷落早就都陷落了。倒是你没事瞎遛哒什么?不是已经陷落了一位了么?”
来者坐定了,笑眼瞧着他。这一位,便是于雷了,他现在正和陈可坐在他们常坐的角落里,左前方,便是一大片窗。
“你别不信,我可是被陷落的呀。”于雷一边掏出手机摁着,一边说。
陈可偷偷地往他手机上瞥着,却又不敢细看:“给你们家小寒发呀?”
“不是,”他摇了摇头,“而且我也不叫他小寒。”
“那叫什么,难不成叫心肝儿,蜜糖儿之类的么?”
“我撕你嘴啊~”于雷又拿手过来捅他的梨窝,貌似对陈可的这一处新景点十分感兴趣,“就不告诉你。”
“稀罕呀!”陈可少住了一会儿,又评论道:“‘撕嘴’这词说出来是过瘾,但是没法细想。把嘴撕了,且不说被撕者从此没法看,就是撕人的,怎么又能那么轻易下得了手?你想,颦儿要真去‘撕’宝玉的嘴,那可不难看么?”
“凭什么就是颦儿撕宝玉啊,明明就是宝玉撕颦儿么!”于雷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陈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套到他们俩头上了,一时间高兴得很,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玩他的拉链。
“你写什么呢?”于雷朝陈可的日记本上瞟了一眼。
“写你的坏话呀,刚算了算你一共陷落了多少良家妇女。”
“我真得撕你的嘴了!”
“颦儿不乖。”
“你不知道颦儿不光撕宝玉的嘴么?”
两人对看了一眼,伏在桌上笑了起来。
“史大姑娘。”
“你才屎大姑娘,你哥哥是屎克郎,你姐姐是臭大姐……”
就在于雷真个动了手,去撕他嘴的时候,陈可突然发现对面正有几个人对他俩怒目而视,这才觉出自己刚才的声音有多响,赶紧面红耳赤地挣脱了出来,佯装认真看资料了。
陈可是如此怀念有他在身边的感觉,那种踏实,自在,快活……他真想跳到上帝的表盘上,把十点半拿去,就让今天的图书馆没有关门的那一刻……
“真是,吵得你都没看了东西吧?”
图书馆终还是闭馆了,于雷替他抱着大部分的材料,两个人慢悠悠地往陈可宿舍的方向走去。
“哪儿话,我巴不得有个借口不去看这些玩意呢。”
“潇洒!那你以前那会儿还净拿4.0!现在你借口又少了,岂不是门门都得拿100才成啊?”
“是啊,以前的借口多……”陈可说不下去了,他怕再说下去,唯一找不到的借口,就是如何去原谅自己当时的懦弱和愚蠢了。
Alas…
英语里又一个词叫做mind-reader,是形容那些能读懂看透别人心思的人。这实在是不容易做到的。
陈可。他在能看清别人心思的时候,看不清自己的心思,在能看清自己心思的时候,又未必能看清别人的心思了。
若他既能把握得住自己,又能看得穿对方,那他不仅早已无数次地和于雷共浴爱河,而且,他就成为神了。
但因为他不是神,也没有一点点成为神的可能,所以他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便只是一个少年罢了,常常连解人意都做不到,更称不上善了。因此,不要对他过于苛责。
就像时间可以告诉他什么是爱那样,他同样需要时间,来懂得是否去爱,如何去爱。
错误固不会是美丽的,但如果错得好,错得透彻了,那便足以教导人成长。若如此,或许等到之后再来看它,就真得会变得美丽些,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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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于雷
那天,于雷本来跟欧阳说好,自己去图书馆占座,让他先洗澡,待会儿来找自己的。可这个计划却没有被执行。于雷终于开始严重地认识到,自己已经在背叛的路上渐行渐远了。
大图书馆。他习惯性地走上了四楼,一拐,进了自习室。
又是习惯性地,他脖子一拧,往右边的角落里看去。这样的动作,他通常是要找一个人的,而这次,那个人居然就坐在他所看之处!
天!陈可!于雷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质疑着自己的视力。
真是他,穿着一件Adidas的运动上衣,领口拉得低低的。于雷径直走了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几乎就在同时,他决定今晚要留在这里了。
我这样也不算对不起谁,只是为了重温一下往日的情谊而已,于雷安慰自己。他掏出手机,给欧阳发了短信:自习室没座了,我回宿舍去看看,完了就回家。
可等他真坐下,那便不是重温了,而分明是在继续。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只要一坐在陈可旁边,于雷就常常妙语连珠,有时候把他自己都能佩服得够呛,话还没说出来自己就先笑了。至于说了些什么,他倒记不太清,只是觉着这样的一个晚上,很好。
他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自己的发言水平一旦靠近了陈可,就会自然提升呢?他的结论是——陈可的话里有些特别的东西,是能够引导他的。
那种特别的东西大概便是一些黑色的趣味,一些反讽的机智,一些痛快的自嘲。大概便是这样。
陈可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他伏在案前看书的当下,谁都会觉得他有些冷,但他要逗人的时候,却能把人笑趴下,还要讨饶。
有时候真不知道他都是哪想出来的词,就比如说,在大二时候,他们还没闹僵,有一次陈可陪他去上物权法课。当时物权老师正讲到无主物权利归属的问题,于是谈到了他的家乡。
“同学们,你们知道,我家那个地方是经常发大水的,每当洪水涨起来的时候,我到江边上看,哎呀,你们知道那上头都漂着什么吗?”
“尸体。”陈可冷冷地地在下面接道。于雷当场就不行了。
接着讲遗失物,老师正在讲它和无主物的关系,陈可又在下头嘀嘀咕咕,他倒也讲的是一个遗失物的故事:“有个人已经20岁了,还是没有女朋友。那他寝室里的可不老哄他么!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去追一个心仪已久,却总苦于没有由头互相认识的女生。一个下午,机会终于来了。他看到那个女孩一个人在操场上散步,于是就跟在她后头,跟着走了一圈。眼见人家就走到头,要出去了,话茬还是没找出来,这哥们才真急了。兔子急了不还咬人呢么,哥们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感,过去就捡起了女孩身边的一样东西,说……”
陈可顿了顿,嚼着北京人的大舌头,说道:“哎,同学,请问这块板砖是不是你掉的?”
于雷那排座位上的人整一堂课都能感觉到桌椅的颤抖,他那时候才知道,要憋着笑原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每次想到这些,他怎么还能说服自己,他是不喜欢他的呢?
若不是陈可还存在于他心里最深的某处,已经有了自己的爱人,享受着爱与被爱的快乐的于雷根本就不应该想起这些事来!即便想起,也只应当是如春风入驴耳一般,没感觉没所谓了。
他虽想否认,但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最近他拥着欧阳入怀时正越来越频繁地想到一个假设的命题:这人若是陈可,那该有多好啊!
为了颠覆这种思想,他给自己罗列了如下的理由:
第一,欧阳对自己很好;
第二,他即便喜欢陈可,陈可也不能是属于他的,所以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和看毛片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第三,能够守得住的东西大多都不是最美的,也许给感情留一点残缺,在回忆来说会是一件更美好的事。
但是,这些理由最终能够成立的很少,于雷可以用来反驳自己的理由如下:
第一,其实陈可对他也很好,只是相处的形态不同,好的形式也不同;
第二,目前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于雷的意料,陈可和张韩所谓的恋情竟是一场乌龙,都是被张树那根老杆白活出来的!而且陈可那天还老看自己,还老老实实地让他摸脸蛋,还问他现在“还”有没有喜欢的人!而且都是在他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他的前提下!这一切,从一般标准来看,都预示着某些美好情结的产生。
第三,在曾经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们两个之间除却干干净净的友情,什么都没有,这总算是守得住的东西吧!单这,于雷便已经磨齿难忘,若换成爱情,又怎么说不会是最美的呢!
不能双方代理,这是律师的基本操守。于雷既是起诉状的起草者,又自个儿出具了答辨书,这便已经违反了职业道德。于雷看到了这样严重的后果,便没敢再多想,随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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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届的院学生会,在于雷的领导下风风火火地排开阵仗,热闹开张了。
办完了中秋迎新晚会,于雷便布置着要启动本年度规模最大的项目——法律文化节。这个点子前两年就已经提出来了,上一届的学生会已经试着办了一个文化周的活动,反响很不错。
今年正好院里在十月间有一项大活动,是为了庆祝某一个在法律界相当重要的纪念日,民大,政大的几位宗师级人物都要过来做公开演讲。于雷自揣这样的机会大概再上四年本科也难遇上,于是便跟主管学工的副院长一顿死磨硬泡,总算是把学生会的计划也贴了上去,一块捆绑销售。
于是,这整个项目就变成了以纪念日为主题的法律文化节,学生会和团委并列在主办方之中,而且学生会的排名还在团委之前!这大概是法学院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除了几个大人物的演讲之外,本院教授的系列讲座,一个主题展览,和一场与区法律援助中心合作的义务咨询也都在计划之列。于是这一开学连着的几周,院会上上下下都忙作一团。
周四碰头的时候,学术部交了一份拟邀请讲座的教授名单出来。于雷拿过来一看,不禁冷笑:这些小子,想什么以为我看不出来呢!学术部是一个大二男生带着一群大一小孩在做的,于是名单上尽是列的目前在大二和大一任教的教授姓名。这明摆着是想借着机会去跟老师套磁,好像他于雷以前没干过似的。
“这个方向有点偏了吧,我再给你加几个人,你们自己商量商量看把谁去了。”于雷说着便在纸上补了两个给大三带课的老师。
宣传部则是交上来一份招贴画的小样,还是丹青大师的作品,于雷让他做了宣传部的头头。唯独文艺部最是清闲,中秋晚会之后就净干了些打杂的活,院会毕竟不比校会,哪里整天来得那么多条文艺阵线让同志们奋战呢?欧阳寒便坐在于雷旁边,支着脑袋,佯装认真听讲,暗地里时不时地做些小动作。
散了会,一起人往西边宿舍区的方向走,到了农园附近的时候,撞上了张树。
“干(第四声)哥。”欧阳叫道。
由于之前于雷等人都叫他老树干子,过于繁复冗杂,欧阳有一日便突发奇想,弄了这么两个字来挤兑他。现在这个极其不雅的雅号已经在熟人的圈子里传开了,张树先时常常气得白眼,后来也算看破了,便任凭大家胡乱地叫。
“哟!这是干吗呢?男男女女的,大半夜不睡觉,晃荡什么!”张树和于雷彼此见着的时候总不会有什么好话的,也就喝高了之后,他俩才会互相吹捧一番。
“找你丫的呀!跑了也不支一声,你妈还家里等着你吃饭呢。喊你一下午带一晚上,嗓子都哑了,怎么着,至少两瓶润润嗓子跑不了了吧?”于雷跟张树瞎侃,结尾总不外乎就是敲敲竹杠。
“成啊,现走呗。”张树往北边甩了甩头:“串儿去。”
“你去不去?”张树没忘了问候一下给他起了名字的冤家。
“于雷哥都去,我当然要去啦。”欧阳在外头分寸还是很好的,从没把老公两个字跑漏出来过,“先声明,我可不是看你的面子啊。”
“拉倒!”张树苦笑了一声,长叹道。
三人方坐定,于雷和张树两人便很快找到了主题。
“你跟张韩有没有戏?”于雷问道。
“扯!有什么戏!”张树似怒非怒。
“别介,”于雷被自己要说的话逗得一乐:“就是小电影也成啊。”
“你张碎嘴……”张树低下头去,声音渐小,可一回过神,便又扯起了嗓门:“你说说,人家起先是看上陈可的,能转头看上我么!”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这年头美女配恶男是常事。”于雷喝了口啤酒。
“你丫欠抽呢吧!”张树做势要打。
“行行行……这我道歉,你是还没到恶的程度。”于雷很配合地躲着。
张树嘴巴动了动,无语。
“你是还垂涎着人家呢,是不是?”于雷挤了挤眼。
“就是又怎么了?我一大老爷们!”张树将筷子一放,怒道。
“这就对了,”于雷往后靠到了椅背上:“又不会死,你脸皮又经磨,赶快行动呀!”
“你真鸡巴……什么话都能说成这样!真是叫狗嘴里吐不出什么来!”张树啧了一声,骂道。
“我又不是狗,怎么能吐出什么来?”于雷笑着举起了杯子,“等你的好消息!”
俩人干了,欧阳也陪着啜了一小口。
“那你说,要张韩真跟我……那陈可会不会不高兴?”
“为啥不高兴?他又看不上人家。”于雷有几分不解。
张树摇了摇头:“这种事很难说的……”
“我给你打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保票!陈可要有一点不高兴这腔子以上的部分我给你。”于雷指着脑袋说。他相信自己对陈可这点了解还是有的,不会真要他拿腔子以上的部分去冒险。
张树也笑了,摇了摇头。
三个人在西门分手了,于雷走进了对面的教职工宿舍区,欧阳则假模假式地跟着张树走了好一段路,才又绕回他们现在的家里。
欧阳洗漱完毕,回到了卧室。于雷正靠在书桌边上看杂志。
“你最近常见着陈可么?”他把身子背对着于雷,问道。
于雷心里咯噔了一下,口气却仍很镇定:“有时候会碰见。”
“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欧阳继续背着脸摸东摸西的,有些怪腔怪调。
“你这什么意思!”于雷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火,嗓门一下子就大起来了。
欧阳愣了,转过身委屈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趁于雷起身收拾东西的档从后面抱了过来:“我就是傻嘛……老公这么好,肯定很多人喜欢,我怕一不小心丢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