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
作者:清风不语
我是你哥哥
韩宁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太过幸运的人。
有一对爱他至深的父母,还有不错的家境,又有优秀的头脑和堪称帅气的外貌。从出生到现在,十七年的时间竟然没遇过一点挫折。
可是上天可能是看他太过幸福了,居然在一天之中收去了属於他的大半幸福。
韩宁的父母都是教师,父亲是国内一个知名大学的教授,母亲也是市里远近闻名的优秀教师,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们四十几岁才有了韩宁。可以说韩宁是泡在蜜水中长大的。
父母的宠爱并没有让他就生出什麽恶习来,反而从小到大都是品学兼优,一路顺利的读过重点小学、重点中学,眼看著就要顺著这条路,顺利的进入一个重点大学,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虽知道祸从天降,一次出游把他的幸福那麽容易的就打成了碎片。
韩宁高考结束,在知道被高分录取到本市的一个重点大学後,全家开心的决定了这次出游。
韩宁的家境不错,自然没有像普通人一样选择跟旅行团出游,为了玩的更好,他们干脆选择了自助游,没想到这竟成了悲剧的起源。
後来,事故发生後,韩宁曾无数次的回顾,为什麽当时自己那麽雀跃,执意要选择自助游,为什麽自己不顾父亲的年纪,在开了十几个小时车後,非要父亲再开半个小时车,选择城市中条件好的三星宾馆不肯住在城郊条件简陋的旅社里。车祸发生的时候,韩宁甚至没有注意到车外,他的全部神经都放在随身携带的iPod的mp4里面,正随著里面放出来的震撼音乐而不断扭动身体,忽然之间,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重重的弹在车子的棚顶上,一阵巨响後,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再次清醒後,他得到的第一个最直接的打击就是眼前的一片黑暗。可是很快接下来的一系列打击让他几乎忘记了失明带给他的痛苦。
父亲当场丧生,母亲生命垂危,在ICU中抢救了几天几夜,而同样住院的韩宁,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甚至不能找到ICU的室外。
五天之後,母亲终於从ICU病房中转了出来,可是从稍微清醒开始,韩宁就没有听到母亲说过一句话。
他理解母亲,他父母的感情非常好,甚至好的让17岁的韩宁脸红。明明两人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可是互相的一次对视,一个动作,都能感觉到两人间的浓情蜜意。她又怎麽能承受得了父亲忽然离世的打击?
韩宁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噩梦还未结束。
母亲和他回家才不过三日,韩宁在夜里忽然醒来,在他跌跌撞撞的推开自己的房门後,浓重的血腥味一下窜进他的鼻子里,他想大叫,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想走过去,可是腿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不知道撞了多少东西,韩宁终於爬到了母亲身边,可是等待他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和满手蘸著的看不见的鲜血……
母亲就这样用一种惨烈的方式告别了韩宁。韩宁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命运忽然放在了一个悬崖上,本以为掉下去是最惨的结局,却不料在真的掉下去後才发现悬崖下面是另一个深渊,等待他的是一次次的掉落,和无穷无尽的伤痛。
很快,父亲的事故认证书发了过来,父亲是主要事故承担人,这次事故虽然让韩宁家破人亡,可是韩宁还要承受对方的经济赔偿。
原本并不很热络的亲戚们一下涌了上来,纷纷表现出一种过分虚伪的同情,似乎只有能博得韩宁的信任,原本他的的存款就可以交与对方支配了。
韩宁觉得自己的眼泪好像一下子枯竭了,是的,他现在看不见了。要做的事情很多,事故的後续赔偿,父母的葬礼,还有他今後的生活,或者他应该选择一个亲戚,可是谁能真的愿意照顾一个瞎子?不过就是为了那些钱吧,等到钱财都到手後,这些亲戚还是亲戚吗?
韩宁听著这些人在自己的房子里吵来吵去,争相对他说自己才是他血缘最近的人,忽然觉得异常的疲惫,几天了,他几乎没有说过什麽话,刚张开嘴,说了一个“我……”
吵杂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他们都在盯著自己的嘴,等他最後宣布到底选择让谁做他的监护人,毕竟一个刚刚瞎了的人是不可能自己生活的。
韩宁有些茫然,自己到底要说什麽,其实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开口,这些世故的争吵会把他逼疯,於是他又开口,“我……”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韩宁松了一口气,亲戚中有人嘟囔著,不太情愿的打开房门,有人跟著迈了进来,几个亲戚喊著:“你谁啊,找错了吧?”
那人哼了一声,开口道:“你们不用争了,我是韩宁的法定监护人。”
好像在滚油中倒入沸水,房间里的声音一下子炸开了,原来还互相指责著的亲戚们,忽然变得同仇敌忾起来,所有的质问都冲著那个男人去了。
韩宁听见那男人低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冷冰冰的没有什麽温度,“我是韩宁的亲哥哥韩阳,你们中任何一个都没有我们血缘亲近。”
包括韩宁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韩宁的父母从未透露过他们还有一个孩子,而且所有的亲戚也都没见过这个人的出现,居然就有人大言不惭的说,他是韩宁的亲哥哥。片刻的安静後,更多的声音从房间的各个角落传来,有人更是直言不讳的对著自称是韩宁哥哥的人大叫:“想要骗钱,也要找个差不多的说法,做骗子你这种也太低级了!”
那人的声音更冷了几分,“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是前几天收到母亲的来信才赶来的,我这里有她的信,明天我会和韩宁去做一个DNA检测,不管各位相信与否,我是他哥哥的事实不会改变,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
韩宁听著那声音,忽然有些心安,尽管他从未在父母那里听说过这个所谓的哥哥,可是他的声音安抚了韩宁的不安,应该没有人会编造这种一下就会被识破的谎言的,如果他有一个哥哥,一个亲哥哥,那麽他在这世界上就又有了希望,有了可以依靠的一切。
喧闹声终於一个个远去了,那些亲戚和自称是他哥哥的韩阳互相监视著离开了他的家,韩宁摸索著找到自己的床,放松似的任自己陷在床里,明天,他就可以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一个亲人在这世上了。
我是你哥哥 02
2.
房间里一下又安静了,吵的时候太过吵了,可是当所有人都走了,这里又显得太过安静了。安静的让韩宁的脑子里只能不断猜想父亲和母亲在血泊里的样子,明明是五月的天气,可是周围好像确实一阵阵的凉气。这凉气冻得韩宁一直在发抖,甚至牙齿都开始上下打颤,他想努力的把自己缩入被中,可是颤抖著的手怎麽也摸不到本来在床上还未叠起的被。
忽然间,被子包裹了上来,韩宁疑惑的摸著身上的被子,房间里还有别人!
“谁?”他抖著声音问了出来。
刚才听过的那个声音响了起来,“我是韩阳,你的哥哥。”
身边的床微微向下陷了一下,韩宁顺著方向将脸转了过来,那人在他手里塞入了一个金属的东西,细细摸来,似乎是一个钢制的汤匙。一声轻响後,饭菜的香气飘了过来,“你还没吃饭吧,吃点东西吧。”
这声音并没有包含什麽怜惜的味道,似乎只是平平的陈述一个事实,韩宁却忽然安心了,几天没正式吃东西的肠胃开始抗议,他伸手摸了摸摆在面前的饭盒,将汤匙插了下去,随便挖起些什麽填进嘴里。
男人似乎一直没什麽动作,尽管看韩宁动作笨拙,有时甚至将饭菜弄的溅在床上,也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韩宁紧张的额头都冒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可是却有点开心。他恨这种看不见的现状,可是也怕男人把他当成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似乎吃了很长的时间,饭菜都已经凉了,男人忽然开口,“好了,饭菜凉了就不要吃了,我给你倒杯热水。”
床边的饭菜被利索的拿了出去,很快热水塞进了韩宁的手里,似乎原本体内的凉气随著吃下去的饭菜和手里的热水被彻底的驱散了。
韩宁这才想起要问的问题,“你……真的是我哥哥?同父同母的哥哥?”
男人没有声音,或者可能是点头或摇头,过了片刻,他似乎意识到了韩宁的现状,开口说道:“是的,我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韩宁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一时间却不知从何问起,“为什麽从未听爸爸、妈妈谈起过你?”
“床单脏了,你站到地上去,我换一个床单。”
韩阳没有直接回答问题,韩宁虽然满腹疑问,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做了,耳边听到床单扯落的声音,和新床单扑在床上带起的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一晃间,仿佛又回到原本那个温暖的家里,母亲也是曾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甚至不许他动手做铺床这样的小事。
“好好睡一觉吧。”男人低沈的声音中还是听不出什麽特别的感情,可是奇怪的安抚了韩宁心里的剧痛,深深的疲倦涌上心头,韩宁再也不想问任何问题,在干净的床单中沈入梦乡。被外面急促的门铃声唤醒了沈睡著的韩宁,他摸索著走到门边,一开门,昨天的亲戚涌进屋里,韩宁急急的想在这些人中分辨出那个是韩阳,就听一个沈稳的声音从人群的外围穿了过来,“现在我们就去医院检查。”
韩宁默默的把手向那个方向伸去,一双大手握住了他的手。
感觉上,这双大手似乎有些粗糙,在手指和掌心上都有茧子的痕迹,他的哥哥,到底是什麽样的一个人?
已经多日没有见过阳光了,虽然现在无法看到,可是一出门,身上就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早晨应该是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著泥土和青草的香气,身边的人一直没有开口,可是握著的手掌始终没有松开,在他不知道如何行走时,适时的给他一点提示。
韩宁忽然有点害怕,害怕如果这个人不是他的哥哥该怎麽办?
掌心里似乎有些湿润的汗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语,“别担心。”
众人来到了市里最有名的一家三甲医院,在众人的监视下,韩宁和韩阳分别抽了血,即使交了加急化验的钱,依然要三天後才能取到结果。韩宁有点害怕这三天还要一个人,却听韩阳开口道:“做这个化验不过是一个辅助证明,我手里有母亲写给我的亲笔信,信中说了要将韩宁的监护权交给我,不管有没有亲兄弟的鉴定结果,有这封信,我在法律上已经是韩宁的法定监护人了,三天後,如果有人还有疑问可以和我一起到医院来拿结果,现在我和韩宁要回去准备父亲和母亲的葬礼了,我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再出现在我们的家里。”
韩阳的语气并不怎麽严厉,只是有种说不出的冷淡,韩宁被动的被拉著转了身,身後的亲戚炸开了一样的声音让他有点不知所措,可是身边的人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就这样保持著一定的步速,离开了医院。
当出租车驶离医院後,韩宁终於忍不住再开口问道,“你真的是我哥哥?”
“是”
对方的语气既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也没有任何起伏,这种平静给了韩宁一种笃定,或者自己真的有一个亲哥哥,只是不知道什麽原因父母一直没提起,可是这个哥哥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任何疑问都不在重要,或许他可以依靠一下身边这个人,从家里出事开始,他的心一直没有著落,哥哥,哥哥,仅仅是在心里默念,似乎就生出了一股暖意,将盘旋在心里的痛苦一点点驱散了。
韩阳并没带韩宁回家,反而在市里一个高档酒店订了套房。放在以前,出入这种酒店韩宁并没有什麽不习惯,每年的假期,韩宁的父母都要带他出门旅游,这种地方也住过多次了。
可自从他看不见後,他有点畏惧人群,尤其是这种地方,大概每个人都在好奇的盯著他,一个被人领著的瞎子。
韩宁的头低低的,眉眼间竟是沮丧,一直拉著他手的手掌忽然用力的紧了一下,疼痛让他一时忘了自卑,“别瞎想。”韩宁心里踏实多了,虽然这个哥哥不是很爱说话,可是一直细心的看著他,他有点诺诺的开口,低声应了。
韩阳领他进了房间,又领他简单熟悉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才开口道:“这几日我们先住在这里,等拿到鉴定书後,他们就不会再去骚扰我们,到时候再回去住。”
韩宁点点头,身心疲惫下他已不想再问什麽,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过了一会儿,韩阳领著他走进浴室,“水放好了,浴盆的边上放的是洗发精,旁边的凳子上放的是浴袍。”说完利落的走了出去,韩宁慢慢的摸索著,跨进了浴盆,水温刚刚好,不冷不热,一伸手,需要的东西都能摸到,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了,可是就在摸到这一切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中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在水中激起了一个个小小的涟漪……
也不知哭了多久,浴室里忽然响起规律的叩门声,韩阳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没洗完吗?”
韩宁赶快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纵横的泪水,半天才出声应道,“还没好。”
那声音中还带著哭泣後的嘶哑,韩阳却没有揭露他,只是叮嘱一句,“别洗太长时间,水都凉了。”
.浴室的门被拉开了,韩宁有些别扭的扯著浴袍,虽然浴袍穿起来很简单,可是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头发还在滴水,很快就在脚边积了一小汪。看不到周围有什麽,只能一点点扶著墙摸索著前进。房间里静悄悄的,听不见韩阳的声音,摸了一会儿,手一下陷落进去,金属特有的冰冷告诉韩宁,他摸错方向了,这里是门。
韩宁的眼中竟是迷茫,夹著些伤痛,浴袍的带子系的有些潦草,露出了青年白皙的胸膛,发梢上的水顺著脖子逶迤向下,没入浴袍底下,下面裸著的大腿上面突兀的沈著几块青紫。韩阳刚从阳台出来,见到就是这幅风景。
听到脚步声,韩宁的眼睛转了过去,原本的伤感中带了一点的委屈,韩阳心里一动,这个才认识两天的弟弟倒是很信任他啊。
韩阳牵过韩宁的手,把他领到床边,又从床头的抽屉中拿出吹风机,给他吹头发。韩宁的头发很软,大功率的吹风机很快将头发吹到半干,再穿过头发时候,柔软的头发丝丝拂过手心,让韩阳有了一种痒痒的感觉,韩宁一直低著头,任由哥哥摆布,可是手却捂在脸上,仔细看指缝里,慢慢渗出了一点点的水汽。韩阳的心变得说不出的柔软,曾经以为的麻烦,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头一次觉得,原来有一个亲人在身边的感觉真是不错。
收好吹风机,韩阳向里面的套房走去,“今晚好好休息吧。”
韩宁忽然觉得有些失落,说不出是因为什麽,最後只是听话的将身体埋在被里,不知过了多久终於深入梦乡。
到处都是红色,铺天盖地的,韩宁本能的觉得周围似乎有人,一伸手却只摸到了一个冰冷的尸体,韩宁吓得一直向後退,脚下忽然被一个人的身体绊倒了,低头一看,红雾似乎一下散开了,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张开眼睛,“宁宁,我是妈妈啊。”
韩宁赶快伸手想要拉她起来,可是手刚碰到妈妈,就看数不清的血从妈妈的身体中喷了出来,溅在韩宁的身上,可是妈妈似乎完全意识不到那血,哀怨的眼睛仿佛在指责他,“宁宁……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