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弦之音 下————晴空无竹

　　心中思绪万千一念闪过，萧牧终究还是觉得不忍心，往前挪了一步刚想要说些什么，被袁枫拦住暗使了一个眼色，没办法，只能遵旨走到赵渊身旁，正要押着他下去，斜地里募地传出一声凄厉惊叫声，惹得众人纷纷转眼看过去。

　　原来是被点了昏穴遗忘在角落里的安顺恰巧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眼睛刚一睁开便猛地想起昏过去之前的情况，不由惨叫一声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边跑还边嘶声大喊，“太子，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您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刚刚发现，啊，皇上……”

　　这话听在赵忟耳中，先入为主地自动翻译成了另外一种意思，于是刚刚平息的肝火又腾地蹭蹭冒了出来，“放肆，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安顺被呵斥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抖抖索索再也说不出话。

　　只听得高高在上的皇帝冷笑一声，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他，“你用不着再过来通风报信，朕已经什么都看到了！”

　　什么？安顺茫然抬起头，与皇帝骇人的眼神撞在一起，立刻鸵鸟一样低下头，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可以钻进去避一避。

　　他这副懦弱模样放在平时不打紧，但在此刻，赵忟只以为是因为被说中而心虚的表现，根本不曾料想到安顺见了他犹如老鼠见了猫，刚才他说了什么一点也没有听清楚，未消的怒火正好全部撒在他身上，“安顺！”

　　安顺猛地一个哆嗦，缩起肩膀唯唯诺诺小声应了句，“奴……奴才在……”

　　“你身为太子的随从，眼看着太子胡来，不但不加以提醒劝阻，反而在一旁推波助澜通风报信，朕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帮奴才，看今后谁还敢误了太子！——来人，将安顺也押下去，跟着他的主子一起，同样重责二十大板！”

　　“啊！”安顺惊喘一声，还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来得及看了赵渊一眼就稀里糊涂被两个侍卫拎下去杖刑去了。

　　赵忟重重一哼，冷眼扫过，顿时不怒而威，“你们还不快动手，想要抗旨不成！”

　　“臣不敢！”袁枫抢先回答，转身对赵渊拱手低下头，“太子您请海涵，臣下也是遵旨行事！”

　　赵渊双唇固执地紧紧闭着什么也不说，越过欧阳毓大步向宫殿外走去，萧牧和袁枫赶紧跟在他身后，很快便一起消失在了殿门外。

　　欧阳毓淡淡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殿门，长长的眼睫垂落，掩去眸中咻然划过的一丝异色，没错，今晚皇上会忽然到访东宫，确实是他从中做的手脚。

　　早先在门外想着进来以后该如何说服赵渊的时候，无意听到几个路过的侍卫谈论起当今天子，被他想到这个计策，于是暗地捉了一个侍卫问清楚皇帝所在的乾坤殿位置便潜伏了过去。

　　不想半路正巧碰到要送奏折给皇帝批阅的小太监，于是乘机点了他的穴道拖到暗处，刺破指尖在一封奏折上草草写了几句话又再放入其中，然后再解了那个小太监的穴道放他回去。

　　一切都做的又快又神不知鬼不觉，半路被截的小太监以为自己见了鬼，根本没有想到奏折已经被做了手脚，就这么片刻也不敢耽搁地小跑着送进了乾坤殿。

　　所以先前所发生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在他的计算之中，虽然，有些对不起被他一骗再骗的太子赵渊，这次又利用了他……

　　挥挥手让身边的侍卫全部退下，赵忟消了气，慢慢踱到垂眸而立的欧阳毓身边，越走近脸上的惊艳就越发显露于色，不由暗自赞叹地点点头，好一副倾色倾梦的容貌，难怪渊儿会行为失准，就算放眼整个后宫也找不到哪个妃子能及他一半的绝色！

　　被赵忟看着看着渐渐忘形的眼光盯得不耐烦，欧阳毓表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当做没有注意到不着声色地悄悄后退少许保持着一定距离，没想到赵忟居然跟着也往前挪了一小步，两人顷刻间距离全无。

　　现在欧阳毓终于知道赵渊那见到美色就忘乎所以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原来根本就是父子遗传，试想有这么一个父亲，做儿子的又能够好到哪里去？

　　把这样的一个皇帝惹出来是幸还是不幸，这下真的不太好说……

　　实在挨得太近，欧阳毓眉峰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忽然展颜清滟一笑，笑得赵忟魂飞魄散，差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到九霄云外，“皇上，若无别的吩咐，时候也不早了，我可以走了么？”

　　“走？”赵忟好不容易回魂过来，想了想，颇为奇怪地问，“你要去哪里？”

　　暗自猛皱眉头，欧阳毓面上仍是一副温顺模样，“当然是要出宫去了，总不能留在这里过夜……”

　　“好啊！”没想到赵忟满口答应，反倒是欧阳毓被堵了一下，“现在确实天色已晚，何况关于无一庄的悬赏还未撤销，你独身一人出去有些危险，……干脆就先在宫中住些时日好了，等朕处理好了这件事你再走也不迟！”

　　“这——”欧阳毓立刻就要推辞，没料到赵忟此时心底根本不想放他回去，如此美人，虽身为男子，但留在宫中多看两眼也是不错。

　　“来人，带欧阳公子下去休息！”转头又对欧阳毓安抚道，“你先好生休息一晚，有什么话明日朕再来看你！”

　　欧阳毓这下真的要笑不出来了，得罪一个太子就已经闹到如此地步，若是再得罪了皇帝，那……那也只能从命了……

　　忍下不快，欧阳毓微微躬身行礼，“多谢皇上厚爱！”

　　第九十四章

　　就是如此机缘巧合地，欧阳毓只得在太子宫中住了下来，皇帝赵忟美其名曰，事情皆是太子惹出来的，欧阳毓的安全便就由他来负责，若是出了什么事便第一个拿他试问，这下可好，原本还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从此却是想不碰面都不行。

　　受完杖刑，赵渊被几个太监搀扶着送回到寝宫，跟在他后面安顺可就没那么好的福气，哭丧个脸，捂着自己肿得老高的小屁股一跛一拐，看起来煞是委屈可怜。

　　其实赵渊伤得并不重，虽然皇帝下令不准徇私，但到底打的是太子，大宋朝未来的国君，谁敢真正下足劲重重的打下去？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想自寻死路。

　　可是若打得太轻，又是罔顾皇帝圣旨的欺君大罪！所以杖刑时到底该多轻多重倒让行刑的人好一阵为难，最后还是不轻不重地打完了事。

　　在回寝宫的长廊尽头，赵渊意外发现倚在一根朱红廊柱旁无声看着自己的欧阳毓，身边太监早已将他走后皇帝的安排悉数禀报了一遍，可想而知赵渊当时脸色，那是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当即身形一转，硬是从别的地方绕道而过。

　　见他走路时虽有些不稳，但行动并无大碍，反倒是安顺好像伤得更重些，欧阳毓略略有些放下心，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也回去休息去了。

　　一夜翻来覆去难以睡的安稳，第二天大清早赵渊就醒了过来，沐了浴，让宫女换过一身宽软朝服就起身去往太和殿上朝，谁知到了那里不过半刻就听到皇上身边的公公前来宣布今日无须早朝，心中虽暗自奇怪，却也没多想，折身便又原路返回。打算逮到人去算算旧账。

　　昨夜再次被欧阳毓耍了一记，这口气叫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既然现下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逃避也于事无补，想来想去还不如直接主动找他问个清楚才是上策。

　　刚回到东宫，老远的便看见安顺等在宫殿外满脸焦急，揉着疼痛的臀部笨拙地走来走去，一见到他慌忙迎了上来，“太子你可回来了，皇上都过来好一会，现在人正在枫苑跟欧阳毓说话呢！你赶紧过去看看，不然那个欧阳毓指不定还会在皇上面前掰些什么不利的事情出来。”

　　赵渊神情咻然变得冷峻下来，脚下一刻不停直奔枫苑，老远便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动人箫声，疾走几步进到苑内，只一眼，顿时怔在原地忘记了反应。

　　枫苑本是他东宫的花苑，绵延数十里的花苑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分布得错落有致，御花园中栽种的各色名贵花种这里差不多全都具有，四季都有各种时令花色摇曳绽放，所以终年幽香缭绕，是他平日休憩养身最常来的地方。

　　这个季节正是满园牡丹盛开的时候，此刻那娇艳绽放的花海中央正仁立着一道青色身影，勾魂凤眸微微合起，肌肤似雪胜雪，双手执萧，美妙绝伦的音律从他白皙修长的指尖倾泻而出，如幽如诉，动人心弦。

　　满园芳华尽绽的牡丹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居然全都比不上他无意抬眸间风华绝代的清滟一笑……

　　一曲毕了，欧阳毓放下长萧，凤眸微抬，半空中与他视线相胶在一起，唇边隐隐逸出几分笑意，那温柔的笑容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心脏位置又开始莫名抽痛起来。

　　赵渊忘形所以，无意识张了张唇，一声“弦音”几乎就要冲出口，正在这时耳边忽然想起一阵掌声将他惊回神，愉悦笑声随之而起，“难得难得，如此美妙的箫声朕倒是第一次听闻，欧阳公子果真才艺了得世所少见！”

　　离了牡丹花圃没有多远的凉亭内，赵忟正坐在里面，手执一玉瓷酒杯，说完对欧阳毓遥遥一敬，仰头尽数饮下。

　　欧阳毓意味深长看了赵渊一眼，回眸客气拱手，“多谢皇上夸奖，宫中精通音律的伶人想必数不胜数，如此倒是在皇上面前献丑了！”

　　“不，你错了。”赵忟含笑摇头，“朕绝非虚言，以往确实从未听过这般美妙的箫声，实在心仪得很，若是以后能够时常听到你的箫声，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欧阳公子你说呢？”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妙，欧阳毓面上带笑，手中长萧从牡丹花瓣上轻划而过，“皇上只是一时新鲜，只怕再听个几次就会听得腻了。”

　　赵忟刚要开口再说，身后募然传来赵渊的声音，“儿臣赵渊，给父皇请安，不知父皇清早驾临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回头望去，赵渊已然恢复正常，神情肃穆地站在凉亭外恭敬垂首听候指令。

　　轻声哼了哼，赵忟似乎一见到他仍是余怒未尽，不过到底是自己疼爱的皇子，随后摆摆手不想再计较下去，“罢了罢了！……昨日挨了二十大板，身后的伤如何了？严重不严重？”

　　昨夜本来就伤得不重，但赵渊如何能直说？于是轻声答道，“谢父皇关心，想来再过些日子便可再无大碍。”

　　“如此甚好！”赵忟放下酒杯，“事有凑巧，朕过来时欧阳公子正在苑中吹箫，朕可是被这难得的箫声给吸引过来的，于是吩咐他们布置了一些美酒。今日天气不错，能够在此赏花听萧，倒也快慰至极，你既然来了，便也过来陪朕喝一杯罢！”

　　赵渊答应一声，举步进了凉亭，刚刚坐下，欧阳毓也跟着进来坐到一边，等宫人斟满酒杯，两人同时端起。

　　“皇上！”

　　“父皇！”

　　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转开视线，赵忟不知所以，坐在那里笑着连连点头，“朕今日高兴，你们一起喝就是了！”

　　欧阳毓含笑应承，仰头一饮而尽，酒杯还未放下就忽然以手支额，颊侧迅速泛出一层薄薄的嫣红之色，凤眸也半睁半闭，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皇上，我恐怕是要醉了，请容我先行告退回去休歇……”

　　眼前这副美人醉酒图真是美得让人心神荡漾，赵忟眼前一亮，人也忍不住往前靠近了些，“欧阳公子既然醉了，要朕送你回去么？”

　　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欧阳毓略带醉意的眼眸朦朦胧胧，招来远处候着的一个太监，搭着他的肩头将身体重量全部靠了上去，“不用烦劳皇上大驾，由他送我回去即可。”

　　赵忟碍于身份也不好坚持，只能随他的意，“路上小心便是！”

　　“容我先行告退。”欧阳毓淡然一笑，跟着那个太监走出凉亭，身形虽有些不稳，脚下却也不慢，不多时便离开了枫苑。

　　不止赵忟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赵渊也同样是看得目不转睛，不同的是，他的眉头一直紧紧锁起。

　　第九十五章

　　艳冠群芳的牡丹虽然娇艳非凡，然而若是少了其中最美丽的那株，也只会叫人觉得淡然无味，欧阳毓一走，眼前的景色仿佛都在瞬间失去了活色生香的美态，募然沉寂下来的两个人似乎都没了品酒赏花的兴致，默默坐在那里一时相顾无语。

　　眼看皇帝那副略显无趣的姿态，身后的一大群宫女太监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任谁都看的出来，皇帝是对那个美得不可思议的男人有着浓厚的兴趣，至于他这种兴趣到底是该属于哪一类的，大家心里都隐隐有底却又不敢表露出一丝半点。

　　毕竟那人长得再美，却到底是个男人，更何况昨日太子才为他挨了打，父子两人同时看上一个男人，这情况实在是有够诡异的……

　　无聊地叹了一口气，赵忟堪比女人的细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站起身舒缓了一下腰筋，“朕有些乏了，先行回宫小憩一会。”

　　赵渊跟着起身恭顺低头，“儿臣恭送父皇回宫。”

　　“不必了。”赵忟似是想到什么，刚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回身，“让欧阳公子住在这里是朕意思，你务必要好好招待他，不容半点闪失。”

　　“儿臣遵旨！”

　　等到赵忟满意点点头，带着一干宫女侍卫离开凉亭，赵渊这才直起身，俊容冷冽，微微锁起的眉头一直都没有舒展开过。

　　静默半晌，忽然一拂衣袖，向着刚才欧阳毓消失的方向追去。

　　刚到他暂住的漪玉宫，便在门口碰见先前送他回去的那个小太监，还算清秀的小脸有着跟安顺一样女子般阴柔的神韵，见到他慌忙跪下行礼，“奴才给太子请安。”

　　半天没有等到答应，小太监偷偷抬头瞧了一眼，却正巧撞见赵渊直直盯着他看的眸中带着无尽的恼怒，不禁心慌意乱低下头，畏缩着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发起抖来，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到了太子，惹得他如此生气。

　　“你……”赵渊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怒气，“刚才送欧阳公子回寝宫休息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小太监显然很意外他会这么问，抬起眼睛怯怯看了看他，再次低下头的瞬间脸上闪过一抹像是害羞的神色，“没……没发生过什么！”

　　那神情语气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赵渊努力压抑的怒火止不住又蹭蹭往上直冒，没发生过什么？没发生过什么他的双唇为什么会如此的艳丽湿润？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淡淡的粉红色泽，那模样怎么可能会是没发生过什么？

　　身为太子，他早在刚满15那年便已成婚有了太子妃，虽然此后不满一年便因为身体柔弱难产而死，他也没有再纳妃，但后宫之中的宠妾却从未断过，对于这种情色当然不会陌生，很明显的，欧阳毓对这个小太监做了一些……该死！

　　“你下去罢！”重重哼了一声，赵渊越过他大步跨进宫门内，路上遇到几个行礼的宫女，叫了一个带他去到欧阳毓休息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