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云天43
跟在魏骋身後先现身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梁桓楚瞄了一眼不由地弯了嘴角,那老头样的假皮囊下分明是被他丢在客栈的仙人。他变装成这样究竟想做甚?还没等梁桓楚在心里揣测出碧元的动机,他的目光便被随後出现的瘦小身影吸引。
梁桓楚的心猛地一动,看著那个抱著巨大药箱的十来岁小儿惊异万分,除了年龄不符外,那小儿的眉眼长相,甚至是神情都与莫启相似的很!他眨了几下眼,确定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後,不由地对碧元起了怒意,这仙人找了与莫启相似的人来,究竟意欲如何?!
“是你中了毒?”扮作老大夫的碧元蹲下身扶起哎哟直叫唤的狄白,不忘皱眉看了梁桓楚一眼,似乎在责怪他放著病人不管。而带大夫上来的魏骋却立在一边,眼睛则一直盯著抱药箱的小儿不放,嘴角还挂著若有似无怪异笑容。
“哎哟哎哟。”见大夫来看病。狄白假呼的更卖力,在场几人各怀鬼胎,只有他一个费尽心思只为了瞒过大夫。
“大夫,小白的腿会变残吗?”倏地,一直心不在焉的魏骋忽然开口,语气竟有一丝期待。
“只是小伤,不碍,不碍的。”碧元诊脉看了伤口,说道。
“是吗,真可惜。”魏骋这句叹息说的轻而快,可依旧飘进众人的耳中,梁桓楚收回视线,忍不住与狄白对视一眼,对方厌恶地撇嘴,就像在说看吧他就是个变态。
“一日三帖连服七日,应该就没事了。”碧元走到桌子前,开了药方递了出去,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人接。一时间气氛尴尬到极点,粱桓楚也有些弄不清狄白与魏骋的关系,之前还又是端茶又是爱抚,现在怎麽冷淡得似个陌生人?
狄白停止呼痛,半抬起身体一把夺过药方,呲牙裂嘴道:“知道了知道了。”
“……若没事,老夫便告退了。”碧元故作老态咳了一声,粱桓楚正想出声挽留时,就听魏骋先开了口。
“大夫请留步,你瞧这蛇通体发黑恐怕毒性烈的很。不知还会有什麽未发的症状,”他随後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元宝放在桌上,笑嘻嘻地继续道:“烦请您老推却家中事务随医观察几日吧,这是定金。”
“也好。凌儿,过来把定金收了。”碧元这一唤,除了狄白以外的三人同时起了反应。那木楞少年点了头,走上前去收金子。粱桓楚则紧握了桌下的手,他又怎麽会不知道这是那人的小名,他的师父,与他相似的小孩,说是巧合也太勉强,可他表面却不动声色,正确说来,他不知该如何反应。而第三人对这巧合的反应也值得人玩味,魏骋脸上瞬间露出惊讶神色,立即露出比之前还要灿烂万分的笑容。
魏骋盯视著少年走到面前,在他刚拿起元宝时一把抓住他的手,那力道连看得人都不免捏一把汗,生怕把那小孩的骨头弄碎了,果然那孩子尖叫一声然後大哭起来,可魏骋还是没有放手。
“你手上这红线铜铃是谁给你的?”魏骋问道。
“呜呜……师父师父……”被人一凶,小孩哭得更加厉害。直瞅著碧元瞧。碧元立刻上前护住他,一反之前冷静的模样巍颤颤地说:“小、小徒年幼不懂事,惹了您还请您多担待。”戏演得倒也不错。
“呵呵,他与在下认识的人很像,不仅长相连那铜铃都像,除了年纪不符。”魏骋也不隐瞒,放开手露齿一笑说道,眼里却闪过一丝精光。他摸摸小孩的头,不知从哪变出块松子糖递了过去,就像是亲切的邻家大哥。
在一旁的粱桓楚倏地抬眼,心想难道这魏骋也认识莫启……?还是他多虑了?可梁桓楚瞧著装神弄鬼的碧元,就觉得并不是自己的多虑,他忽然烦躁起来,心中越发对这仙人不满,要做甚说甚就直接点,竟弄这些劳什子事情。碧元可没发觉梁桓楚的怒气,只是低头哈腰地向魏骋道歉:“老夫这就让他回去……”看起来与平常老头没甚区别。
“不用,带著他。”魏骋露出让人心安的笑道。
梁桓楚发现在那一瞬间,皮囊下的碧元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果然他带这小孩来别有用意,而且那用意的目标是魏骋?
就在梁桓楚厘清思绪时,一直坐在地上被人忽略的狄白悄悄移到了他旁边,用手肘捣了一下後低声道:“你要不要同行?”
“嗯?”对於狄白突来的邀请,粱桓楚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见狄白皱眉呲牙,有些不满道:“老子给你复仇的机会你不要拉倒。”
“也好。”粱桓楚点头,他也想看看碧元到底葫芦里卖的什麽药。随後他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不知道狄兄接下来如何打算?”
“啊。去吕和国的王城,不如咱们一同前往吧。”之前气氛恶劣到极点的两人忽然亲密无间甚至相邀一同上路,这场景看起来可笑的很,更何况狄白还是个被蛇咬不知何时会毒发身亡的病人。
粱桓楚扶额,他本是打算邀他们去已租赁了的宅院再做打算,可狄白似乎忘记了他身中蛇毒的“现状”。不过,粱桓楚看了眼连这边看都不看一眼的魏骋,心道就算他们破绽百出,这男人也是不会在意的了。只是魏骋看那小孩的目光中饱含的浓烈意味,让他莫名烦躁。
“小白你的伤怕是不方便上路吧?”魏骋看了一眼狄白,随後又将视线回到那孩子身上,那视线几乎可以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不如在这里多修养几日,咱们可以去绿萝山庄。”魏骋说到这微眯眼,似乎再打什麽主意。
狄白看了一眼粱桓楚,撇撇嘴,道:“也行……这家夥也去成不?”他已然将粱桓楚当作了同仇敌忾的战友。
“相见便是有缘,若兄台不嫌弃的话。”魏骋又露出爽朗的笑容,丝毫也看不出哪里有狄白说得变态迹象。
“多谢魏兄。”粱桓楚一拱手,语气里满是惋惜:“只是在下还有一家眷此时正在客栈中等待,恐怕众多人去了平添麻烦。”
“哪里,那山庄也大,人多了反倒热闹。”
“那在下就不推辞了。”粱桓楚又一拱手,这麽当面一来一回他倒是发现了魏骋哪里不对,与他全身散发出的热情好客不同,他眼底却冰冷的很。梁桓楚心中冷笑,今天可真是一出大戏,一个二个都演的极妙,只是不知道这戏的发展究竟会如何。
一行人说罢便准备出发,魏骋也不管“受了伤”的狄白,跟著大夫先行下楼,等不见了人影,狄白才以腿上挂著几条蛇尸的凄惨模样长呼了口气,站了起来。
“亏那老头没揭穿我。”狄白拍拍屁股哼道。
粱桓楚也站起身,嘱咐了侍女去通知云遥,他带两人去那个山庄,准备见机行事。等那两妖娆女子离开後,他转头却看见狄白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才多久不见你怎麽转了性?哼,之前不都对男人的屁股感兴趣?现在都还有‘家眷’了!?说起来你该不会被那只弱鸡甩了吧?”狄白说的粗俗,粱桓楚也当没听见。
“我扶你下楼罢。”粱桓楚提住狄白的胳膊便往前走,引得对方一阵胡乱挣扎。
“你干嘛?脑子被驴踢了?”
“……你也不怕被他看出你是说谎?”
狄白愣了一下随後耸耸肩,满脸无所谓:“现在不怕了,那变态估计是看上小孩了,虽然觉得那娃可怜……可总比我再断手断脚好。”
“这话怎麽说?”粱桓楚皱眉反问。
无云天44
狄白叹口气,答道:“那家夥喜欢废人,断只胳膊像我这样的,”他用下巴指指自己的左臂,解释自己为何能得到魏骋的好感。“要不就是废了双腿的,瞎子聋子都在他的狩猎范围内。”
粱桓楚无语,不知该如何评价魏骋这怪异嗜好,索性不接声,等著狄白把话说完。
“我听说他已经变态到,哪怕看上个正常人都要把对方废了,啧啧。”狄白摇头叹道,对那个被魏骋看上的娃惋惜时也对自己感到庆幸。
“……走吧。”梁桓楚心里五味杂陈,狄白这席话让他脑中闪过那张与莫启过於相像的脸以及魏骋不明意味的灼热视线,胸口因此而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扰得他心乱。
两人出了客栈,只这麽一会功夫,马车马匹便已备好,连一直待在客栈的云瑶也被接来,冷著脸默默不语地站在车边。远远看去这蟒袍玉饰、衣香鬓影的一行人也十分有趣,男的俊女的俏连老头小孩仔细看来长相都是上乘,只是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是准备出发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去,可实际上却各怀鬼胎,暗潮汹涌。
不用多久,他们便向城外碧落山庄出发。“病人”狄白与女眷共乘一车。其余几人则是骑马随行,魏骋倒是很主动地抱了孩子共骑走在前方,他似乎是习惯哄小孩,时不时便能听见那娃的笑声。
在他後方不远处,一匹枣红马与棕褐马并行,不紧不慢地前进,马上的两人沈默不语,眼睛都盯著前方的魏骋,脸冷的好似快要结成冰。
走了好一段路,先没了耐性的梁桓楚开口道:“你究竟想怎样?”
“老、老夫哪里得罪您了?”老头状的碧元怯弱地出声,梁桓楚嗤笑一声,心道这仙人倒是演上瘾了。
“别装了。”
听梁桓楚这麽一说,碧元缓缓挺直背部,失了装出来的表情後那皮相显得更假了,他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问:“为何这麽问我?”
“你知道。”梁桓楚学碧元,也玩起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这招用在碧元身上不好使,自他说了这话马匹都行出了十里地,碧元都没再开口。
“……”梁桓楚暗叹一声,只能放弃主动开口:“那个叫凌儿的小孩是谁?”
“你觉得他是谁便是谁。”碧元冷声道,似乎有些不耐烦。
“呵,我觉得他是莫启他便是了?”梁桓楚忽然觉得和这仙人没法沟通,说得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碧元又噤了声,干脆撇开头径自看风景去了,这副模样让梁桓楚一直淤积在心中的怒意徒然升起,他抬手忽然又一顿,然後长叹一声扯起马缰追上了前面的白马。他不说,那他便自己去问!
等他策马小跑到前面,说笑声嘎然而止,魏骋看向他,虽然脸上仍旧是笑容,可眼里却因多了个碍事的人起了一丝不爽。
“咳,这一路风景真不错。”梁桓楚先开了口,故意忽略魏骋眼中的敌意,可真开了口他也觉得尴尬,问这懵懂小孩是不是他认识的人?这问题也忒傻了点,可已经到了这,梁桓楚只能转而与魏骋闲聊起来。
“等进了山景色更美。”
梁桓楚见魏骋接了话,心里不由松了口气,继续装作欣赏风景的模样说道:“是前面那座山?”
“嗯,那山名为不羁山。传闻山中有仙人仙兽,若能有缘见上一面,得道成仙也不是不可能的。”魏骋热情介绍倒,梁桓楚心道这哪怕心里烦他烦的要死,表面上还能如此热情,不得不说这吕和国皇帝与传言一样城府极深。
“原来如此。”梁桓楚符合道。
“嗯……我还不知兄台贵姓?”
“免贵姓凉。”
“梁……梁兄与东林国?”
“呵呵,在下是凉薄的凉,这姓常让人误解。”
“哦,”魏骋挑唇一笑,不再纠结梁桓楚的姓名。“梁兄你来的不是时候,前山的那片桃林已经败落,若是再早上一阵,你便能看到漫山遍野都是桃花。”
“呵呵,”梁桓楚只感到嘴角抽搐,一想到那满目的桃粉色和香气就忍不住心口发闷。“在下没那个福分,一见到花什麽的便身体不适。”
“是吗?真可惜,这桃花可是带给我不少乐趣呢。”魏骋遥望前方露出笑容,伸手轻抚怀中小儿的臂膀,随著马匹走动,孩子手腕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响声似是让他沈浸在了回忆之中。而梁桓楚却紧绷了嘴角,魏骋的表现与和那人有关的些许回忆,让他心中不由地产生了某个猜测,也是在那瞬间,梁桓楚也发觉了一直盘旋在胸中的情绪缘何而生因何而起。
碧元望向越来越近的不羁山,心道只要进了山去了那地,那麽一切便都会随他所愿。想到这他不由呼了口气,可天边忽然翻滚而出的乌黑云团,却让他的脸色暗了几分,不由地握紧了马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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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林国上空也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瞬时昼如黑夜,随後闷雷接连炸开,空气中满是压抑的气流。
“闭嘴!他妈的全给我闭嘴!”梁意将整张桌子猛地掀翻,器皿破碎的刺耳声响又让他捂住耳朵,整个人左摇右晃似乎连站也站不稳,直到他找到可以扶靠的地方才露出微微安心的表情。
“去给我找御医来!”梁意大吼,却因自己的声音再次头痛欲裂,直接蹲下身紧紧抱住头,想要以此抵抗那些让他抓狂的声响。
几日前梁意虽然感到耳鸣,却没有在意,只道是夜夜不眠寻欢累著了。他沈迷在莫启的身体中不可自拔让他时刻念想,时间越久,那快感不但没消失反倒愈发浓厚,如同久酿的酒。这区区耳鸣根本也无法阻挡他的欲望。只是今日忽然而至的雷声却炸得他脑仁像是裂开一般疼痛无比,而雷声远去时分耳边却如同千万个人在一齐低语。
“闭嘴……叫你们闭嘴啊!!!”梁意捂耳拼命摇头,凹陷的脸颊,略显干枯的头发泛著血丝的眼,大张的嘴角边不知何时流出的涎水,因撕扯凌乱的衣裳,这副模样完全看不出他以前的风流倜傥。
被杂音侵扰,梁意已然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扑向一边的烛台竟想用那尖钝物刺入耳朵!
跟在一旁的奴仆见他自残慌忙上前阻拦,拉扯之中发了狂的梁意接连刺死两人,血沫飞溅霎时间他便成了个血人,怕死的奴仆哪里敢再上前阻止?只能眼看著梁意刺伤弄烂自己的耳朵後疯子一般仰天狂笑。
就在梁意想继续刺穿他另一只耳时,赶来的御医侍卫忙去阻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压制住,等御医为稍作疗伤後,梁意的情绪已逐渐平稳下来,比起恼人的噪音,那疼痛却是更胜一筹,也是这痛让他清醒了不少。
“陛下操劳过度,这些日子请务必休息调养。这耳朵的伤……待老臣去取一些治疗外伤的药来。”年迈的御医颤声说道。他说的轻微,可实际上他知道即便是神仙下凡梁意的那只耳朵也已经废了,可他哪敢说出口?生怕他的话激怒这暴君,丢了小命。
穿著血衣坐在床边的梁意听罢一脚将老御医踹了出去,厉声道:“都是些屁话!!”
“臣、臣万死!”
“给我滚!滚远点!朕要诛你九族!”梁意怒吼只是那吼声随即又淹没在雷声之中,他摇著头使劲捶床,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