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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师父已经不在了?”樊二虎差点跳起来。
“是啊,难道我没说过?”阿善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般的说:“可能我总是用他还活着的语气说他,所以让你误会了吧……楚青锋打我的那一掌因为正在气头上,打的甚急,力道虽大却没运上多大的内力,可第二掌他却是用上了毕生所学,真的想把我置于死地呢!可那一掌被师父接住了,师父因此落下了病根。可当时他被楚青锋喂了丹药,以为没事了。师父带着我下山去江湖上做他的老本行了,三年之后,他被一场风寒勾起了旧疾,开始咳血。我们不能继续走江湖了,就在雁亭山找了个草屋住下,找了很多的郎中来看,都说治不了。从楚青锋那里带出来的药太杂,大多不对症,少部分对症的也不够用,我劝师父回去找楚青锋医治,师父这次很坚决,说什么都不去。就这样勉强撑了几个月……就去了……”
樊二虎揽住阿善,轻拍着他的肩。阿善笑笑说:“我没事,已经过去好几年啦,而且对我来说,师父并没有离开,他只是骗人骗够本了去隐居了而已。我起初不明白师父为什么死都不愿意再去求楚青锋,虽然骗过他一次,但他绝对不会对师父见死不救的。师父临死才对我说,他那次骗他一面是为了我,一面是故意做坏人让楚青锋对他死心。师父是个绝绝对对爱不了男人的人,压根无法接受他,既然如此他不想让楚青锋对自己念念不忘,更不想耽误了他一辈子,就只好如此了。唉……其实我觉得他这样做根本没用,甚至会让楚青锋更偏激。”
樊二虎问:“原来如此,楚青锋得知你师父的死讯后,就变成不可理喻的脾气了?”
阿善摇摇头,说:“不,当年他知道师父骗他之后,就变得不可理喻了。这些年一直没见他,他应该还不知晓师父的死讯,不然他一定会迁怒于我,天涯海角的追杀我。”
樊二虎担心的问:“那……万一遇上他……”
阿善说:“若遇上,他一定会问我师父的情况,虽然骗他说师父在某某地活得好好的之类的话或许能打发过去,但我不打算对他撒这个谎。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被毒医老人折磨了那么久,十几岁才开始知晓人情世故,难免性情偏激。所以,师父的事情是要对他说清楚的,大不了说完就逃命呗!”
“虽然他不是我的债主,但比任何一个债主都可怕。若是遇上了就是万分危险。”阿善顿了一下问:“二虎,你怕不怕?”
樊二虎笑了笑说:“你这个正主都不怕了,我这个跟班怕什么?真遇上了大不了跟你一块跑呗。”
阿善看着他,唇边漾起一抹灿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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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几日,二人的马车行到了山里。
山路颇宽,就是颠簸的厉害,阿善坐在车上,樊二虎牵着马走。
翻过一个缓坡,前方出现了好多采石工。有的挑着石挑子,有的在叮叮当当的敲凿山石,忙得热火朝天。
阿善看了看远处堆的料子,兴奋的喊道:“二虎,这里好象是个玉矿呢!”
旁边坐着一个歇息的采石人,说:“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这个玉山还没开采多久就采出了不少的好坯子,是个宝地呢!”
阿善兴奋的双眼放光:“你们这里有成品卖么?”
采石人摇了摇头:“这些坯子都要运到远处的大城镇,那里有手艺好的匠人,他们才能雕成成品呢。”
“哦,这样啊……”阿善的语调中,颇有些失望。
樊二虎见阿善和采石人聊的热络,便不急着走,想到水囊已经空了,说:“阿善,你先聊着,我去找些水来。”
阿善说:“我去吧,我想在这地方好好看看呢!你在这看着马车。”又转头问采石人:“大叔,这里可以随便转悠么?”
采石人说:“可以啊!经常有喜欢玉器的人来这里挑选玉坯呢。你要是打水往北边走。”
“谢谢!”阿善拿过水囊,兴奋的去参观玉矿了。
采石人接着对樊二虎夸耀这个玉山:“前阵子,我们这里采出了一大块的翡翠原石,已经被人重金定下了!那个大爷出手真阔绰,他今天会亲自来看料子,听说他是个武林中的大人物呢!”
樊二虎随口问道:“哪个大人物啊?”
采石人说:“我也不太晓得,是听别人说的,好象他要拿那料子做支笛子呢。”
笛子!樊二虎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不是吧?不会吧?不能吧?
像是在应验他的预感似的,远处,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渐行渐近。
樊二虎的脑袋“嗡”了一声。
是江隐!
47
当看到江隐的一瞬间,樊二虎觉得四肢冰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
怎么就遇上这个债主了?前不久刚打发走了易天诚,现在又来一个江隐,难道是阿善的好运气用光了?当时哄走易天诚的是阿善,可现下只有自己,想躲都来不及了,该怎么办?
当樊二虎心乱如麻的时候,江隐已经走到了近前,疑惑的问:“你……你是子骞的仆人,你不是带他回了泉州老家?怎么会在这里?”
樊二虎慌乱的不晓得说什么好,暗骂自己没用。樊二虎,你好歹也跟了阿善这么久,虽然不能做到阿善那样眼珠一转就有主意,起码也要开点窍吧?快想主意,快想主意,若是应对不好江隐,阿善就要遭殃了!
江隐看他张口结舌了半天也没支吾出一个字,心中疑惑更大,直觉其中有古怪,追问道:“他的丧期应该还没过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快想主意啊,樊二虎!如果现在这种情况,换了那个小骗子,他会如何应对?他会如何脱身?樊二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脑中快速把阿善平日里的言行过滤一遍。有什么可以当借口的?有什么能圆了话的?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对了!楚青锋!
当下脱口而出:“我……我家少爷……他,他没死。”
我家少爷没死。
这句话不亚于一个霹雷,在江隐脑中炸开。直炸的他脑中一片空白,当下心跳剧烈,身子微颤,竟一时间不晓得是惊是喜,只剩下满心的难以置信。
樊二虎则趁着江隐发呆的空档,快速的把刚才想到的一点灵光添枝加叶,力求编的圆满。
他紧紧握住拳头给自己打气,加油樊二虎,那小骗子是否能逃出生天全靠自己的表现了!自己那木吶的脑子偶尔能泛出这点灵光,实在是不容易,千万不能演砸了啊!
他深吸一口气,说:“在回泉州的路上,我们遇上了医圣楚青锋。他说少爷还有救,就把少爷给救了。”
江隐勉强回过神来,传说医圣楚青锋和医仙花若梦的医术已经出神入化,能起死人,肉白骨,难道竟是真的?他将信将疑的问:“子骞……他还活着?他现在在哪里?楚青锋脾气古怪,从不轻易出手救人,怎么可能这样好心……?”
看着江隐期待万分却又小心翼翼生怕幻灭的神情,樊二虎觉得心虚无比,愧疚无比。但一想到阿善,又鼓起了当初陪着他闯喜堂的勇气,坚定的说:“江公子,您……您不能见少爷……”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见他?”江隐急切的问。
樊二虎已经由最初的紧张逐渐镇定下来,谎话也越编越圆实,越说越顺溜。他一本正经的说:“楚青锋救少爷并非是出自好心。他给少爷续命的是一种蛊,叫什么月仙蛊。这种蛊虽救了少爷却会让他忘记所有与情爱相关的人和事。”
江隐心中一紧,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初在酒店茶肆外偷听了那么多的评书果然没白听啊!樊二虎继续说:“少爷虽然被救活了,但此后,只要回想起之前的情爱就会催动蛊虫呕血而死──这才是楚青锋的目的!他和他的爱人无法善终……”
当下,他把楚青锋的出身和阿善师父的那段纠葛挑挑拣拣的讲了,直说到楚月仙因为厌弃楚青锋而不和他在一起,楚青锋因此变的心性异常。
“楚青锋看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还认为,生离比死别更折磨人。他医好少爷,却让少爷忘了江公子,让你们无法再续前缘。少爷康复之后,小的怕他回想起您而危及性命,所以在他面前只字不提您的事情。他之前说想去西海游玩,小的便带着少爷一路向西,想让他离您越远越好,哪知道却在这里撞上了。”樊二虎偷偷瞄了瞄四周,捏了把汗,阿善千万别在这会儿回来啊!要不这谎话对不上号,还是一样要穿帮!
江隐只听得心中一片纷乱。
子骞还活着!还活着!却无法和自己相见!他失去了记忆,他真的把自己忘了个干净?他忘记那天的喜堂了?忘记两人的合鸣了?忘记那些吟诗作赋的日子了?忘记自己因他病入膏肓而悲伤焦急了?若是相见他会不会想起自己?想起那些相处的点点滴滴?不,不能这样,那样会害子骞丢了性命。
或忘情而孤单一世,或忆情而即死,楚青锋!你好狠!
樊二虎看江隐的神色一连数变,猛然想到这样说会给楚青锋带来麻烦,怎么办,怎么办?阿善不希望楚青锋有个好歹啊!有了,急忙说道:“楚青锋说,若要救少爷也只有用月仙蛊,所以……江公子也别太怨他……”
江隐强自镇定下来,问:“子骞他……现在何处?”
“少爷去那边看玉矿了,江公子若真想见他,我去寻他过来,不过请江公子在远处看,小的怕少爷看见您就会……”
“我跟在你后边远远看他。”
“这……恐怕不妥,少爷逛到哪里,小的也不知,万一他和江公子撞个正着……还是小的带他过来吧。”
“我明白了,你去吧……”
樊二虎去寻阿善了。他被风一吹,才发觉后背已经湿透了。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家活,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真把他这辈子所有的聪明才智全用光了!不管怎么说,江隐算是相信了,快点找到阿善,和他“串串供”吧。
他找到了溪边,只见阿善拿了一小块绿莹莹的碎玉石,用溪水冲洗着,嘴里还哼着小曲,一派悠然自得。
樊二虎一阵无力:“我的东家啊,你还有心情在这玩?我刚才遇见江公子了!”
“什么?”阿善一蹦三尺高,手里的碎玉也扔了,“天哪?他在哪里?”
樊二虎把刚才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阿善听着听着大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哈哈!二虎啊!我发现你天份不错嘛!要不我收你当徒弟好了!哈哈哈哈,玉音公子都被你骗过啦!不错,你面相忠厚老实,这样做起买卖来,更方便呢!”
樊二虎敲了他头一下,说:“你还有心情笑?这是我这辈子说过最大的谎话了!真对不起人家江公子!要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用说瞎话……真缺德,唉……”
“你挺开窍的嘛!怎么就编出来的这么圆实的话?”
“别提了,当时一下子就想起楚青锋了,然后顺着这个,把从前听过的评书里的段子都编上了,我这算是急中生智吧?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刚才那么灵光了。”
阿善拍着他的肩说:“看来你压根不笨,只是没被逼出过聪明劲,以后我好好调教调教……”
“我还是当你的跟班就好了,骗人不好,我也不想学。”樊二虎认真的说。
阿善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觉得眼前这人的神情莫名的可爱,心中涌起一阵冲动,猛地抱住樊二虎,在他脸上一阵猛亲。
樊二虎脸都要烧起来了,忙推挡着他,说:“快走吧,人家江公子还等着‘看’你呢,你要装的像点儿啊!”
“害什么羞,你今天算给我解了围,这是感谢你呢。”阿善又在他脸上响亮的亲了一记才放开,赞许的说:“其实啊,你说你被林家老爷派出来办事,或者你给林家告了假要回原籍之类的,随便什么借口都能蒙混过去,然后驾上马车,找到我之后逃之夭夭就行了,你居然想了那么一大通的谎话,还一套一套的,把我师父都编进来啦,你挺行的嘛!”
樊二虎摇头叹气,真觉得刚才那通表演是被阿善附身了,完全不像是自己做的。唉,难道是跟着这小骗子时间久了……被他潜移默化了?自己跟着他学会说瞎话不打草稿了……唉……无语问苍天……
身边传来阿善的轻叹:“唉……江隐定下了一块翡翠原石要做碧玉笛子呢……碧玉笛子……碧玉笛子……”
樊二虎咬牙切齿的敲了他脑袋一下:“你还骗人家骗得不够啊!别再妄想了!”
48
江隐隐身于树后,焦急又复杂的等待着心心念念的“林子骞”。
他摸了摸袖中的白玉笛子,在子骞走后,他又寻了一支白玉笛子成了随身之物──这支虽不如原本那支羊脂白玉的上乘,但依然是不菲之物。
他时常吹起凄婉的曲子,脑中出现的却是子骞对碧玉笛子念念不忘的样子,便想寻一块上好的玉料做一支来睹物思人。当他听说属下帮他定下了一块翡翠原石,就打算参加完上官老爷子的寿宴后去亲自一看,却不想在这里得知了子骞还活着的消息,这份机缘莫非是上天的安排?
闭上眼,子骞的愁,子骞的苦,子骞含泪对他诉说前因后果……全是子骞的影子。
猛地,一个清脆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二虎,干吗这么着急的叫我回来?我还没看够呢。”
“少爷,西海的路程还有很远,我们尽快上路吧。”
是子骞!江隐睁大了眼睛,心跳剧烈,真想把眼前人的模样深深的印在心上。
只见“林子骞”从远处走来。依旧是俊美绝伦的面容,依旧是玉树临风的身姿。他漫不经心的看着四周的风景,忽而展颜灿烂一笑:“也对,这儿虽然好看,但西海一定更美,咱们走吧。”
看着他的笑,江隐有些恍惚了,记忆中的子骞和眼前的子骞似乎有些许的不同……
记忆中的他眉宇间总是带着淡淡的忧郁,即使是在笑,那种愁绪也不曾减淡,江隐曾经猜测过,是不是子骞一直都没有听到自已对他说“爱”才会如此?可眼下……他就算愿意,也不能说了……
眼前的子骞笑得开朗笑得灿烂,眉宇间再没有半分的阴霾。听说失去记忆的人性情也会有所改变,看来是真的……。
江隐的心沉了下去──看来子骞曾经爱上自己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反而为此伤神伤身,他待在自己身边的那段日子,日日担心身份的揭穿,等他把玄灵教的事情坦白之后,却又已经病入膏肓了。相处了那么久,子骞想要的两情相悦的甜蜜自己竟半分都没有给他……徒留一片惘然。现在,既然他已经忘了自己,活得无拘无束,潇洒快活,自己又何必再去扰了他的心呢?──更何况,就算现在自己愿意给他爱,愿意和他两情相悦也已经迟了,那会害他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