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压下冲出去的欲望,还记得墨儿说『不管发生何事,都别出去!』,他从来都不骗自己的。
梅若霖深吸了口气,合上了眼,静静地坐在床榻等候。
回想过去的时光,七年前与司马如墨初遇之际,狠狠的一刀就这么划开两人本来毫无交集的命运,结伴游花灯,听小曲,登燕山,时而更是以茶代酒弹琴吟诗至更余,他们一直是在一块儿的,直到四年前的那刻为止。奇怪的是,跟司马如墨重逢后梅若霖几乎记不起没有他相陪的那些时日。似乎他就是在看帐与巡视商行中渡过每一天,日复一日如此地等着。
冥冥之中,梅若霖相信墨儿终会有回到他身边的一天。
思绪许久不曾这般清明,梅若霖如释重负地松了好大口气,拨拨散落的发丝,漾出笑容,看来这辈子都跟墨儿纠缠不清了。
心中的结一但解开,再回头看看自己以前所坚持的事情反而变得没什么大不了,梅若霖不禁怀疑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绕了这么大一圈结果还不是一样。
不过是苦了自己……也苦了墨儿。
话说回来,梅若霖再次竖耳倾听屋外的声音,在虫鸣声间仿佛还夹杂人与人的对谈声,还不及细思些什么,梅若霖突然弹跳起身冲了出去,他终于想起方才的不对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墨儿只用左手劈柴,用左手扛回柴堆以及用左手持剑走了出去,这些日子来如此明显的事情他居然都没注意到,亏自己还是名大夫,略通岐黄之术。
他竟没注意到离自己最近的人!
墨儿分明是右手受了伤,他竟没注意到!
*****
不知何时,原本躲藏在云后的月娘已然露出脸来,昏黄的月光筛下,将大地铺成出带有浓浓神秘色彩的世界。鸱声声哀凄似地啼叫,虫声唧唧夹杂其中,更是加深了人们对夜晚的莫名恐惧与好奇。
「没想到所谓的名门正派净是些使卑鄙手段的小人。」拢过衣摆,司马如墨将沁出黑色恶臭的鲜血遮掩住,站得直挺的身躯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模样。但额际滑落的汗珠仍是透露出他的痛苦。
踏出房门,凭借着月色司马如墨早已认出这次领头之人为何,更甚者,就连前几次偷袭亦是由他所主使的,武当山首席大弟子──『孟天翔』。
「我想……就算如此,若能就此除去『影寨』,世人也会额手称庆的。更何况你还灭了我蝴蝶山庄连同二大庄五大门派上下数千余条人命,狐王你还不该死!」倏地,孟天翔儒雅的脸庞闪过嗜血的神情,快若闪电的暗器随着气劲直激而出。
如果狐王的武功仍在,如果狐王没有受刚才那致命的一击,如果狐王的身子状况如同过往一般,就算暗器之王『千针指』出现在眼前他都能轻松避开;但,一切都是如果,就这么一个偏差,司马如墨咬牙承下了由手臂传来噬心般的疼痛,暗红的血液点点而出。
「废话少说,你跟蝴蝶山庄三小姐的婚约莫不是你拆散一对有情人强求而来的,再说,谁不知道你孟天翔的野心是成为武林盟主,杀了那些人你、你不拍手叫好吗?」平时,司马如墨才不会花这般多功夫跟来人针锋相对,不过现在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入体的剧毒开始跟体内的毒起变化,意识也开始不清晰。
「你胡说!诸位你们别听此恶人胡言乱语,他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罢了。」孟天翔答的有些慌乱,急忙向四周来帮忙的长者前辈们澄清。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清楚的很不是?」其实就算司马如墨不说,有关蝴蝶山庄三小姐早有心仪之人的事在道上已如沸水般传了开来;只是那名男子不知怎么了,却在成亲前消失无踪,连他的家人也找不着下落。
「狐王,你不用在那边妖言惑众!看来武林间盛传你武功尽失一事,幷非骗人。」要不他们岂有如此能耐伤狐王,凭一己之力灭各门派之人。
「你、是谁告诉你的?」事已至此,司马如墨也不打算隐瞒下去,就算真要死在这群卑鄙小人手上,他也要弄清楚事情是否如同他所想的一般。唯一、他唯一担心的是在屋里的若霖,绝不能让这群人发现若霖的存在。
孟天翔狂妄地笑道。
「反正你也快死了,就让你当个明白鬼。二年前,有人受一名年约五十的中年男子所托,要他在日前放出你身受剧毒且武功尽失的消息。大伙儿本还在猜想事情的真伪,现在看来是真的了。」跟着又是止不住的得意笑声。
冷剑抵着黄土,司马如墨沉痛地合上眼,须臾又睁开来。
看来一切仍躲不过他的安排,他真想致自己于死。
「没有问题了吧,狐王,你纳命来吧!」除去被司马如墨杀死的七、八个人,余下的全执起手中的剑,冰冷的剑芒全指向浑身浴血的狐王。
他们不打算给狐王留下任何活命的路。
「墨儿……!」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屋里冲出的梅若霖整个扑向司马如墨的身前,也因此让众人稍微分了神而停下致命一击的攻势。
「墨儿,你怎么样了?」摸得一手的湿,浓重的血腥味让梅若霖急得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直掉,怎么会这样?才一会儿没见,墨儿怎么会变得如此?
要是他再晚一步出来的话,梅若霖简直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不是、要……要你别出来的吗?」一口血又这么从口中喷出,梅若霖也顾不得脸庞沾上的血迹,拼了命想擦掉还是不断溢出的鲜血。
司马如墨的心中有感动,也有担心。
「咦,居然还有个人?」孟天翔话语中带了点惊讶,动作也停了下来。
「天翔世侄,那这个人……」
「斩草除根!会跟狐王在一起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邪佞地吐出。
「可是他看起来分明就……」总是有看不过去的人出口辩解,却在孟天翔危险的眼神下止了住。
「墨儿!」强撑起身子,司马如墨整个人挡在梅若霖跟孟天翔中间,迷蒙的眼也暂时恢复清明。至少在击退这些人之前,他不能倒下来。
「想伤了他,先踏过我的尸体再说。」提起一口真气,司马如墨等于是将自己更加推往死亡坟场,原本压抑住的毒素也全散布于四肢百骸中,迅速漫延开来。
「不用跟他废话多说,杀了他们!」孟天翔率先提剑刺向司马如墨。
瞬间,从林子里破空飞出三枚银针,白亮的银光在发现之前已没入人体之中,无声息,方才还嚣张狂妄的孟天翔连同另二人已然死亡。
安祥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的痛苦。
吓!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众人退了数步。
「咯咯咯,你们没看到他都伤成这样还要下毒手,讲不讲江湖道义啊!」摇摇手中的扇子,一旁的林子内缓缓走出一名男子,年轻的脸上尽是满满的笑容,很是得意。而跟在他身后也走出另两个人,分不出究竟是谁出的手。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说呢!」男子眨眨眼顽皮地将话又丢了回去,执剑的老人一张脸像是喉头卡了颗鶏蛋般胀得通红。
「嗨,狐王。我这不就帮上你的忙了。」男子急着将自己的成果献给司马如墨看,在发现他奄奄一息没法子回自己话后,又用甜似蜜的声音对身旁一人道。
「卿卿,帮帮他啦!」
被唤做『卿卿』之人略抬眼眸,随手丢出数根银针扎在司马如墨身上,大量出血的伤口就这么止了住,梅若霖赶忙抱住身前无力的人。
「墨儿、墨儿……?」
梅若霖一声声紧张的叫唤总算把司马如墨从鬼门关前招了回来。
张开的眼眸一看到那张挥手打着招呼,笑靥如花的恶心笑容后,司马如墨忍不住低咒一声。
「该死的,又是你……这……」一语未毕,司马如墨就这么昏死过去。
*****
沙──沙──
整整下了一天的雨似乎还没有结束的迹象,落下的雨水拉成一道道水线敲打在枝叶、藻石上头,不一会儿功夫又悄然消失,似有若无的琮琤声为这阴郁无光的森林带来片刻的生机。
此时,由林子深处却断断续续传出细微的声响,让人忍不住欲竖耳听个仔细,毕竟这个阴雨绵绵的夜晚,会是谁还出现其中呢?
「呜……好恐怖喔……」
「呜呜……我不玩了啦……呜……不玩了……」
穿过层层树林,藉由微弱的月光模糊可以瞧见一株参天巨木的树洞内窝了抹白乎乎的小人影,不稳的声调隐藏了说不清的恐惧正由苍白的嫩唇瓣间吐露出来,几乎蜷缩成球形的身躯也以小幅度地姿态不住地打颤。
这个、不,该说是这只活过二千岁,即将迈进第三千年的小狐精真是后悔死了。既不想成仙,也对长生不老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却……却败在一张含带泪眸的笑颜上头,导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雷的他每千年还得拼了小命躲最大的一次雷击!
这雷击还跟平时的不一样,高兴来打几下顶多当蚊子叮也就罢了,『千年雷劫』可是躲不过被击中的话,轻则道行全失,重则去姥姥家度假去也。
不成、不成,说什么也不能如此窝囊死掉。
「贵人,贵人……你怎么还不来嘛……」擦擦又是泪又是鼻涕的脏脸,小狐精用掐得死白的手扶着树干缓慢起身,中途还因为外头天际划过的电光吓软腿差点儿坐了回去。
更糟糕的是,自从会幻化人形以来,每次雷劫到来就硬生生变成人类的模样,不但反应变慢,就连抵抗外力攻击的能力也大大减弱,分明是找死啊!
呜……又是那个人的错!
哭得通红的狐眸小心翼翼朝外头探了出去。
「哇──」『轰隆』仿佛要劈开大地般的雷声乍然响起,小笨狐精一惊什么也顾不得了,拼命挥动小脚,两手摀着耳,大叫一声便冲了出去。
更神奇的事发生了,每当他向前迈上个几步,浑身在透出淡淡金光过后身型与外貌便长上一岁,没多久时间,小狐精便由四、五岁的稚龄小童长成十七、八岁的美少年,除了一头雪白发亮的白发外几与常人无异,金光也收敛得完全看不见。
「呜呜……」不要再来追他了啦!
奔动的脚步将滑落的泪珠散飞于空中,湿咸的分不出是泪还是雨,满身泥泞、衣裳亦吸饱水份而滞碍难行,小狐精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发泄,紧闭双眼胡乱地横冲直撞。
「贵人啊~~」小狐精毫不顾形象地大吼出声,跟着疲累的身躯也落入温暖的胸膛之中,颠簸不稳的脚步因一双手臂牢牢固定腰际而没惨遭跌倒的命运。
闷哼一声,在熟悉的怀抱中小狐精贪婪地多吸几口后才皱着脸瞪视眼前的人。
一脸无辜的表情,来人淡淡逸出笑容。
「小笨狐,不是跟你说打雷时别待在树下吗?我可对『碳烤笨狐』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吶!」打横抱起眼前湿透的人,也许因为原形是狐狸的缘故,化身为人类的他可是半点儿沉重感也没有。颈项放软靠着肩膀,小狐精也熟练地蹭蹭角度任由来人抱他走往秘密山洞。
「梅霖,你说白天就会来陪我的。」控诉的神情活像个遭人虐待的小媳妇。
「我这不就来了吗?」闪动笑意的黑眸幷没有解释迟到的原因,大掌轻轻顺过略零乱而纠葛在一起的头发,又滑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