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霖只是含笑看着他,将手里的书卷稍放一旁。
「墨儿,你很清楚我为什么一直看着书卷不是吗?」
从离开梅家的别院,接连解决掉两个县后,梅若霖等就驱车前往灾情最为惨重的燕凌县,一拖一拉也花了十来天,原本还沉浸在丧失双亲与叔叔伯伯的司马如墨有梅若霖陪伴亦渐渐恢复为活泼好动,又不堪寂寞的性情。
「嗯。」垂下头,司马如墨又想起难过的回忆。
工匠出身的爹亲原本打算同叔叔伯伯一大群人前去河套泛滥的地方尽一份心力,又听说梅家二少爷亦会奉圣旨前去更是信心大增;没想到,才出关没多久便让不知名人士拦下,除了被娘亲藏在草丛里的自己--所有人都死了。不愿受辱的娘娘更是自刎而亡,他永远不会忘了娘倒下时,那双正对着躲在一旁自己看的眼睛。是心疼,也是不甘。
他们又没有做什么事,为什么要杀了大家,为什么!?
梅若霖安抚地搂过司马如墨的头抱着,他没办法说些什么,就连请来官府亦无法寻得半点的蛛丝马迹,仿佛那群越货杀人的强盗不存在似的。这是怎么回事?
「若霖,你会解决那些人的困难的,对不对!?」司马如墨不希望爹跟叔叔伯伯们的雄心壮志就此夭折,至少他知道眼前的人办得到。
梅若霖年仅十一岁便考过了殿试,要不是年龄太小,又没兴趣当官,要不状元一位必定由他夺下也不夸大。但,也在十二岁的时候,因为突如其来的大病消失在所有人面前,再无人看到梅若霖出现,众人几乎要以为他死在那场疾病下。
如今,因为圣旨出现,普天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梅若霖不但饱览经史子集,对于天文与工事之学亦有所涉略。北京城郊的岳阳楼与杏林桥便是由他所监制,余下就更别提梅家庄遍满全国的产业了。
「当然,我一定会将堤防给修复的。」
语毕,表情一转,梅若霖淡笑地道。
「别再说这些扫兴的话,等我把燕凌县的事情处理完再带你上街去逛逛,可好?说不定还能赶上一年一度的水烟节。到时不但街上热热闹闹,就连河口、河面更是迷漫着烟火散发出来的光亮与色彩缤纷呢。」梅若霖不希望司马如墨一直回想起过往,这或许有些残忍,但他不希望墨儿的爹娘再在他的心中留下记忆。
亲人在眼前被杀是非常难接受的事实。
「好哇!」他住的是小村落,除了偶尔经过的商人外,连赶集可瞧的地方都没有。
司马如墨高兴地跳起来。
『咚』!摀着头,司马如墨疼得眼泪快掉下来。
「你看你,这是第几次忘了是坐在车里,毛毛躁躁。」话说得重,梅若霖揉在头上的手却是轻手轻脚,脸上也满是担忧。
「若霖你对我最好了。」好气又好笑看这小自己七岁的男孩垂眸撒娇,就像狗儿似的腻在自己身上不起来,仗着他不狠心对他生气。
马车里,柔情、温馨冲淡了适才所谈论的愁云惨雾。
梅若霖跟司马如墨肩幷肩靠着、偎着。
「二少爷,距燕凌县约末再半个时辰就到了。」梅元智提高嗓门大喊。
梅若霖还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马车便剧烈晃动起来,摇得他赶紧抱住司马如墨深怕出什么大事。
「该死的,你又搞什么鬼!」气冲冲,梅元智摀着再度重创的小脑袋骂道,该不会又有死人吧!?
「有位姑娘啊!」
马夫也很是无辜,他怎么会晓得从路边突然冲入一位姑娘拦在车前。
「元智,瞧瞧那位姑娘有没有事?」听到马夫的话,梅若霖本打算自己下车探去,却被身旁抓得死死的小手拦住了,只好让人去看。
「你们是没长眼睛啦?本姑娘这么大一个人挡在前面,还差点儿撞到我。真是瞎狗眼了!」娇蛮不讲理的女声从幕帘外传入,七八分神似梅元智的态度着实惹人发噱。
「泼妇!有哪个姑娘会像你一样独身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该不会是跷家吧。」毒舌派的梅元智自是不会任人漫骂。
「你--」没想到竟猜得那么准,姑娘气得发抖。
「元智,别说了。」
拍拍司马如墨不安的小手,对于陌生人他仍是有所恐惧;梅若霖一手掀起布帘看向马车前方。
「姑娘,你没事吧?」只见梅若霖稍稍一楞,对方也是『呀』地叫一声,跟着高兴叫出来。
「梅哥哥,你来我们县里帮忙啦。」完全不复方才泼辣的模样,看得马夫与梅元智是一楞楞的。
「梅哥哥……你该不会是忘了我吧?」头一偏,嘴一扁,颇有梅若霖回声是的话就痛哭之势。
梅若霖也很快回复过来,笑道:「没的事,纪家妹子怎么会忘了呢?」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年幼的时候让爹带来过一次,当时小女孩还小;没想到转眼间,也长得婷婷玉立是位美人了。
不过,那娇蛮的气质与直爽爽的个性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正巧,我们要上纪家妹子家去,便一同走吧。」瞄一眼眼前人心虚的表情与藏在背后的小包袱,梅若霖猜也知她打算做些什么,不容人拒绝地邀约。
让他碰上了也不好不管这事儿。
「呃--好吧。」一脸的垂头丧气,纪书颜让人引上车。
虽然见到许久不见的梅哥哥是件好事,不过回去的事儿更是让人头疼,她不想嫁人!尤其是知府那笨蛋儿子,要的话也要……纪书颜偷瞄了眼身前的梅若霖,很快收回视线。
真是羞,虽然梅哥哥是自己的初恋情人也不能如此没教养盯着一名男子看啊。
「元智,可以走了。」
梅若霖拉过身侧的司马如墨更贴近自己一点儿,好空出大半的位置给纪书颜,怎么说也男女授受不亲。
而司马如墨则是一双黑眸警戒地盯着这上马车的女子,下意识地小手抓紧梅若霖,梅若霖则当他害怕其它人靠近地环抱住腰身,手亦轻拍。
短短半个时辰的路途,便在三个人……三种心情的情况下上路了。
*****
马车向前行约半个时辰,终于来到燕凌县。千余人的城里虽然没有沿海城镇来得热闹非凡;但身居车驿往返的交通要点,客栈、茶楼等林立在数条大街之上仍是难得可见之景。穿插其间的小贩,小店也是举目皆是,可惜一切都已成往事……现在的燕凌县就有如鬼城一般,人心惶惶,消瘦苍白的脸上写满的是不安与恐惧。能逃得了的人都跑得不见踪影,跑不掉的人也只能如同等死一般地与大水对抗。
只是,人岂能胜天?人们的心中是无奈也是感慨。
经过空无一人的东大街,马夫直直将车驱向西街前的一栋大宅前,吆喝地拉拔高声,缓缓地停了下来。
「若霖,这就是你说要来的地方?」小手拉着梅若霖的衣袖,司马如墨滴溜溜的大眼仰望前头那宛若金雕玉琢似的大宅。
好象皇宫一样,小脑袋不屑地打量他,很快地偏开头。
「嗯。」梅若霖也在心中叹口气,贫与富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吗?
当城里的人拼命跟死亡拉距、挣扎地对抗天灾之际,有钱的人却依旧可以如此享受;司马如墨瞧了梅若霖一眼,探进衣袖的小手亦忍不住抓紧了些,梅若霖回给他谢谢的笑容。
「走吧,梅哥哥。我带你见爹去。」大小姐地让梅元智牵扶下车,纪书颜大喇喇率先走了进去。
牵着司马如墨的手,穿过长长的回廊、小桥,在此内地之处仍是有人工凿成的湖泊将半个庭院与房子包起来,假山、水瀑想得出来的造景无一不全,每踏出一步都让梅若霖好象回到京里的家中似的。完全看不出此地竟是在那水患危急的燕凌县内。
对于所有如目的景物,梅若霖说不出话来。
「很美吧,这庭园可是我叫爹建给我的;梅哥哥瞧,那座假山是由和阗特别运一整块玉雕刻成的呢!是我最欣赏的东西之一。」纪书颜完全没发现梅若霖漾着笑容的脸下是淌血直流的心,司马如墨则是静静地跟在身旁任加重的力道施在手上。
行约末半刻的时间,来到大宅里的厅堂内。
「爹,你瞧我……」
纪书颜欣喜的话还没说完,便让雷鸣似的吼声给喊住。
「你这死小孩,又给我跑到哪儿去了?看我不打死妳不成。」纪老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纪书颜则是鬼灵精地躲到梅若霖身后,笑着说。
「爹,别气、别气。瞧我这不就带贵客来了吗。」不出所料,纪老爷子的双眼才瞧见梅若霖的身影就仿佛发光似的,整个人亦趋上前。
边走,纪老爷子身上的饰品更是敲出清脆响亮的金玉之声。
「这不是梅家二公子吗?许久不见真是愈发俊俏啊。」
梅若霖有技巧地闪过两只要将自己搂入怀里的手,有礼地打躬作揖。
「纪世伯,小侄来迟了。还请多多见谅。」
当年纪家与梅家同是走西域买卖这条路的,长久下来亦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尤其是在双方各有亲戚在朝为官的情形下更是觉得亲上加亲,要不是梅家大少爷早娶妻了,恐怕这亲是结定了呢。也就莫说,为何梅若霖的出现会如此备受礼遇。
司马如墨疑惑地看着身旁的梅若霖,他从没见过这种样子的若霖,怎么说……就好象在脸上铺了一层面具,梅若霖的笑看起来有些假不是?
但他也聪明地什么也不说,乖乖地站在一旁。
「别这么说,你能来就已经很好了。那是外头人传言说得凶,实际上没这么严重的,没的事。」
「来来来,世伯先叫人备好房间,晚上再办个盛大的洗尘宴,这一路上你一定辛苦了。」纪老爷子热络地招呼梅若霖。
「来人,在水榭阁准备好房间,让梅二少爷住。」
「世侄,这是……」司马如墨扯拉梅若霖衣袖的动作引起纪老爷子的注意。
梅若霖顺他的眼看过去,含笑答道:「他是我收养的孩子,跟我住同房就行了。」这些日子以来,司马如墨几乎跟梅若霖都是同褟而眠。
「欸,这怎么可以。传出去外头的人还说我招待不周啊,于水榭阁再备间房间便是。」纪老爷子笑得眼儿都眯成一条线。
他不要跟若霖分开,司马如墨不安地抓紧握着的手。
「那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
「爹,那我带梅哥哥去他住的房间。」
纪书颜从后头探出小脸,不容反驳地拉梅若霖朝外头走去。
纪老爷子眼见这种情况亦是乐见其成没多做表示,笑着挥挥手。看来书颜也相当满意梅二少爷这个人啊,待人走远后他唤来总管。
「派人去将知府的提亲给退了。」板起的脸上已经瞧不出方才的热络,同一个小小的知府结亲家倒不如跟梅家庄,更别提梅若霖在朝廷上上下下名声有多么响亮,这次圣旨将他请了出来,前途可说是无可限量啊。
【第三章】
这一待……二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期间梅若霖不是在清出的临时书房内绘制工程图,就是在燕凌县四处走动探察各地灾情的状况,时而更是来到暂时防堵住的堤防边观看仍以固定速率流入的河水,仿佛现下的一切时间都是偷来的,只消再来一次豪雨、大水,撑不住的边防将有如上天的惩罚降临在这个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