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霖是在偷时间,跟上天做接力赛般的比赛。
不小的厢房里,清出多余的物品与桌椅,置入的是一个个书柜,里头更是摆满前些时日在另两个城收集来的资料,燕凌县当地的状况以及从京里带来的天象与水迅图表,触目可及的书籍更是多得吓人,梅若霖便一个人窝在其中,不时还低喃自语。
端坐案前,一壶香茗清淡地散发出柔和的香味,在书香之中更增添另一股子的风味;当梅元智端茶点进入时,看到的便是梅若霖目不斜视极为专注地阅读手中书卷的模样。
悄悄地将门合上,放缓语调地道。
「二少爷,休息一下呗。您已经坐足二个时辰有余。」一点儿也不意外,低头的梅若霖只是挥了挥手让他将东西放一旁去,低看的头却是抬也没抬起,梅元智又续说了。
「二少爷--」加重一些语气,终于让眼前的人疑惑地看着他。
「您该休息休息,就连小少爷也担心地问道,您的状况。」自从梅若霖称司马如墨是他收养的孩子后,所有的人便改口小少爷长,小少爷短的;梅元智更是清楚知晓,只有司马如墨制得了忙起来便没日没夜的二少爷,故如此地说。
打从梅若霖一行人来到燕凌县后,除第一天晚上不免俗地好好休息一下让纪老爷子替他们洗尘、接风。隔日天方露出鱼肚白的色彩,梅若霖便来到书房用功起来,稍晚些还将整个城大致走上一圈,片刻也没休息。
再这样下去,堤防还没修复,二少爷人不垮了才怪。
听到司马如墨的名字,梅若霖果真放柔严肃的眼,任梅元智接走自个儿手里的书卷,转转头端起案前的香茗。
杯盖轻划开浮在茶水上头的茶渍、水沫,入口一股甘甜芳美的味道便在颊齿间散了开来。
好茶!
入山无处不飞翠,碧螺春香百里醉。指得便是产于洞庭的碧螺春吧,茶卷曲成螺状,芽心不过半吋,满披白毫,银绿映翠,入口之后更有一股淡淡的果香隐藏在茶色后透出似是橘、梅,又似银杏可说是奇特无比。也莫怪乎被称为十大名茶之一啊。
「墨儿现在在做些什么?」耳边传来阵阵细不可闻的嬉笑声,梅若霖半是好奇地问梅元智。
书房外是绝色美景,先瞧见的是跨过湖泊至湖心的青玉桥,湖中水莲盛开红黄间杂成的是翠绿的荷叶,美不胜收。湖心里是座用雪白大理石修筑成的亭子,在日阳的照射下,水波流转之间几乎可以瞧见上头的纹理化身为无数入凡仙人、仙子摇曳着曼妙的身段翩翩起舞。
梅若霖有些儿感慨,最近为了修筑堤防的事儿冷落司马如墨许久,若不是这偌大的庭园可让好动又怕寂寞的他玩耍,自个儿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对庭园之耗资工大的难过却也不是一时半刻消解的去。
「小少爷正跟纪家小姐在风沙亭玩呢。」二少爷真是疼小少爷,再怎么忙也会拨出一、二个时辰陪他,教小少爷读书认字。
也许是纪书颜那大喇喇不做作的性子正好契合到司马如墨,初来乍到的那种陌生感撑没几天功夫就散得一乾二净;正巧纪书颜在家里也没一个好玩伴,要不爹娘介绍的大家闺秀都是在绣房里刺鸟绣花,闷死她了。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便像失散多年的好友在纪家称起小霸王来,整天又是游湖、又是穿梭在庭园里,好是开心。
「是吗。」梅若霖欣慰地笑道,但在心里头的一个小角落却莫名地如针扎似的隐隐作痛,不懂之余,他亦很快地将他给埋藏起来,就在那触摸不到的心的底处。
「是啊,您不晓得。小少爷跟纪小姐两个人好得简直像姐弟似的,纪小姐还将自己心爱的琉璃鸟送给小少爷,那鸟儿真是美;小少爷也……」话语停顿半秒,梅元智发觉梅若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儿不对劲,在心里头偷笑。
二少爷该不会是在吃味吧?
「二少爷您也弄了大半天了,不如出去透透气,顺便去看看小少爷可好?」还有纪家小姐也很渴望能见到您呢。这句话,梅元智可没胆子说出来,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纪书颜相当倾心于梅若霖,只差他开口提个亲,这门亲事是铁定成功的。只是落花有情,流水是否有意却怎么也看不出来,旁人也就不好说些什么了。
「不了,让他们玩去吧。我还有好些事要处理。」执起放在一旁的书卷又心无旁骛地读起来。
梅元智见二少爷这么说,摸摸鼻子,将盘碗收收亦退了出去。
二少爷的心还真是捉摸不定啊。
*****
风吹,浓密的树荫沙沙作响起来;愉悦的嬉笑声更是迎风吹散开来,让人听了忍不住也放开心胸,漾出甜美的笑容。
「羞羞脸,书颜爱若霖,女生爱男生。」司马如墨调皮地绕着石桌子,口里更是不住地调笑眼前已经羞红一张娇颜的纪书颜,攫起粉拳两个人便躲猫猫似地玩起来。
「再说,小心我捶死你!司马如墨你有胆就别跑,别跑。」气死她了,要不是人都给她遣退,想他纪书颜还有何颜面活下去,真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欸,话可不是这么说,是就是,不是便不是。有啥好不敢说出嘴的呢。」
「书颜爱若霖!书颜爱若霖!」不怕死地继续说着。
跑得喘,纪书颜索性停下来跟面前的司马如墨大眼瞪小眼,一张雪似的脸蛋更像是染上一层胭脂,粉嫩中透出红晕,十个瞧见的必有九个半为之倾倒。另半个……司马如墨说是自个儿,因为他还是小孩不受影响的。
「你还不是一样,整天粘着梅哥哥,像是没断奶的娃儿,羞羞脸。」跺跺脚,纪书颜一手又指尖轻刮了脸皮几下,司马如墨脸上也漫上一层红晕。宛若傍晚彩霞满天的晕黄中淡露的红与紫,让她有一瞬间看呆了眼。
没想到司马如墨这小家伙竟长得这般出色,跟她这女红妆几乎不相上下。平时司马如墨总是到处跑来跑去,身上又是沙又是尘又是汗的,谁也没去注意到这件事儿。
「我才不是娃儿呢!」胀红了脸叫道。
司马如墨才不会承认自个儿每晚都会溜到梅若霖住的房间里去挤一张床,他……他只是喜欢若霖在身边的感觉,那让自己很安心。
纪书颜笑了笑,语锋一转,整个人也靠到司马如墨的身边去小声地说。
「好了,别说这个了。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喔,一定要帮我问,知道吗?」怎么?他俩之间有什么秘密不成。
手伸进怀里摸摸到手的琉璃鸟,司马如墨面不改色地答:「知道啦,我会帮你探探若霖的口风。但不保证是好的结果喔。」原来那琉璃鸟是纪书颜拜托司马如墨去问问梅若霖是否也有意于自己的贿赂,不晓得让梅元智知晓后,会是怎样一副瞬间垮下的面孔。他以为的美好『姐友弟恭』图粉碎了。
「说好啰!」纪书颜才不打算就这么算了,至少在她知道爹也有意促成这门亲事后,现在一切都看梅若霖怎么表示。
「知道啦,啰哩叭唆小老太婆。」司马如墨在口中嘀咕着,虽然答应了纪书颜,可他幷不打算告诉她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你说什么!司马如墨。」横眉竖目,在纪书颜扑上去的瞬间小男孩身手矫健地跳上桌子又翻了过去。
「来来来,捉不到,捉不到。」
「看我不拨了你的皮才怪,受死吧!」
「呵呵……呵……」
轻风、暖阳,伴随着时高乎低的尖叫嘻笑声,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
这天夜里,当纪家大宅灯火通灭之时,仍是只有梅若霖所在的书房秉烛夜读,不时还可听闻沙沙的纸声传出,好是忙碌。
糟糕!梅若霖几乎用尽全力才忍下弃笔离开案前的举动,怎么绘图也无法解决其中一个环节的困难,只差这边了……就差这么一小步修筑堤防的工程就完工了。却没想到现在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算他是天才亦难解啊。
修缮的工程早在梅若霖到达燕凌县后七天便展开了,由于无法立时从其它地方调用材料使用,他只好就地取材,坚硬的石块、韧性极佳的竹枝、黄土与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找齐。先寻出堤防冲破的原因后,将竹枝裁成一截截片状,数片一组捆绑成串;后再编织成网篮状似的东西作为骨架,堆置上石块与厚实的东西,利用黄土地人们的巧手与细心将土一层层涂上砌起来,算是前置工作完成。
此外这只能算是治标非治本,梅若霖观察了一下河道的整个走向,燕凌县正好位处在河套转弯之处乃是狭隘之口,长期的冲刷让斑驳欲坠的堤岸早不堪负荷;没有大量的人力助手,他只得绘出几条简单的出水口,将黄河滚滚河水分向导入不同的地方,一方面解决庞大的河水量帮土堤减轻撞击力,一方面为农田增加灌溉用水,也不至于大水退去后,难以导水的广大土地因此干旱无法种植。
一切本都预算得好好,却没想到今天一场大雨竟冲破修补的一处土堤幷夺走好几条工人与农民的生命后,梅若霖才发现……人们的贪婪之心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仍是爆发出来;负责此地的师傅与商家幷未听从他的指示购入需要的材料,石材全换入硬土块,相接连的竹网亦省去了,这才酿成如此大的灾难。
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梅若霖揉揉发疼的额际,对他们的行为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堤防再次被冲破就不如之前预算的一般了,洞口变得更大,连日雨势更是稍稍改变河水走向,到底他该怎么办才好。
真是……梅若霖气得几乎要拍案不理的时候,突地瞄见窗棂外露出的小脑袋,才放松下情绪唤道。
「墨儿吗?进来吧,外头不是挺冷的吗。」门咿呀地打了开来,梅若霖在看到司马如墨的穿著后禁不住皱起眉头。这小家伙怎穿得忒是单薄,身上除了单衣外啥也没有,深夜的气候不比白日,气温一下子骤降七八度是常有的事儿,真不懂得爱惜自己。
「若霖还在忙吗?」司马如墨偏着脑袋看案上摊开的数张大纸以及置满的书都堆到椅子上头,有些心疼。
他虽然不晓得梅若霖到底弄了些什么东西,但看街上渐渐恢复的景象,店家一间间重新开张以及小贩也走出来了,就知道当初应允自己的事情已经达成;只是,梅若霖昼出夜归要不就是待在房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的行为实在是很让人看不过去。当他躺在床上看到极为疲惫才倒在自己身旁的身影时,眼皮下渐渐露出的阴影,司马如墨只怪自己啥也帮不上忙,就只能看着而已。
「没的事,就快休息了。墨儿。」上前拉过司马如墨冰冷的手掌后,眉宇间蹙得更紧,他一手接过热腾腾的茶点,直接将司马如墨带到案前分他一半位置坐下。
暖烘烘的大掌将他包得紧紧不让他吃到风。
「我瞧你这里灯还亮亮的,便跟厨娘要了点热的东西过来,所以……」低垂下头,司马如墨知晓梅若霖最不爱看他没好好休息了;但他一个人还在忙,自己又怎么睡得着呢?
这几天若霖几乎是到天亮才稍稍合眼休息。
「嗯。」
梅若霖点点头表示他明白,跟着将司马如墨半个身躯搂入怀里笑着说。
「你晚膳也没吃多少不是,陪我吃一些好吗?」话才说完,男孩的肚子便不受控制地咕噜叫,惹得梅若霖忍笑发噱。
「笑笑笑,若霖就会欺侮我了。」伸手接过梅花饼,司马如墨羞得胀红了脸。
一层层的酥皮,搭配咸中带甜的馅却不觉得会碍味,嚼中有劲又不腻手,再沾上梅子做成的沾酱可是说甜品一绝,吃完一块又接手吃了一块。
梅若霖则是径自喝热茶,偶尔喂司马如墨几口茶水润润喉便这么坐一旁陪着他。从梅元智的口中,他知道自己没去用餐的这几顿饭司马如墨也没吃些什么,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苦了点。
「若霖不吃吗?」身旁的人只是摇摇头笑而不语,司马如墨转头东看西看最后停在案上的绘纸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