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甩着云飞扬的衣物走出小巷的时候,心情快乐得不得了。顺手把那料子还不错、从外衫到亵衣都一
套齐全的衣服赏了路边的一个乞丐,至于某人是深夜裸奔?或是第二天醒来清晨「溜鸟」?那可不关他
的事了。
最好他羞愤之下自裁以谢天下!甚至不必他人动手沾染血腥。
多完美的杀人不见血计划啊!
蓝如烟甚至愿意大方地祝他往生途中一路顺风。
※ ※ ※ ※ ※ ※
「小蓝!我在跟你说海老帮主因为练功走火入魔,然后你爹娘左右护法都赶着陪他闭关了。目前帮中大
小事务按老帮主的指定交由少帮主处理,可是少帮主经验不足,加上练什么鬼冥神功练岔了气,整个人
变得不男不女、怪声怪气的,弄得帮里人心不稳,决策上又连着出了好几件岔子,海天坊的冯堂主等人
不服少帮主的管理,帮众间各有拥戴导致有所冲突,甚至波及到我帮所辖的二十八道水路,以及海天赌
坊、一色堂的生意,这样你还笑得出来?」
就是因为这一手把云飞扬玩得太绝了,蓝如烟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随着韩雪凝的座船驶离江岸两个时辰
后还在持续着。基本上,他从韩雪凝的话中知道自己父母无事,海老帮主仅是微恙后就没怎么关心后续
发展了。
反正老帮主身体一向硬朗,有自己爹娘护驾,闭关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出来收拾一帮小的们不在话下,他
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个重重打在后脑勺的巴掌惊回他沉浸在自个儿的思想里畅游的神智,一换乘回自己华丽的画舫就先洗
去化妆,现下穿着的红绡水袖八幅潇湘裙的韩雪凝显得华丽而妖娆,哪里还有半分那个拙朴渔妇的影子
?只怕说出来别人都不会相信!
不过现在端坐沉香木桌前、年纪愈大反而愈有风情的美人儿正柳眉倒竖地发着雌威——搞什么嘛,她足
足得用三盏茶才补充回消耗的口水的解释说明,坐在对面那个人根本没用心听进去!
「难不成你是在想那个云捕头?」
韩雪凝的上下眼睑非常危险地眯合了。
搞什么呀?她堂堂一个大美女坐在面前那小子居然分心去想一个男人!
她是不是有必要得教导一下这位子侄的男女之道了?
「怎么会呢!我在想有韩姑姑在,我还是继续当我的卧底,从正面去调查这件事,不必急着先回帮里了
。」
竭力忍住自己快撑不住就要呲牙咧嘴的痛楚表情,蓝如烟正襟危坐,简直比韩雪凝手下最乖的小女孩还
乖。
「你还要在衙门里混啊?我以为你应该回家了呢!你也不小了,老在外面游荡不肯回家,难道是怕你韩
姑姑塞个小姑娘给你当媳妇啊?」
真是,害她的紧张感也没了。
韩雪凝顺手再给蓝如烟倒上一杯茶,媚得快滴水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略显不自在的蓝如烟,等他一个答
复。
「不不不,我只是怕韩姑姑哪天一时兴起,把我先拐到您门下去当个接客的小姑娘,到时候我不太好跟
爹爹交待。」
蓝如烟眼一眯,以一种超乎自然的神态对上堪称狐狸精的美人儿,眼角眉梢间,尽是叫人分不出真伪的
真诚。
「小坏蛋,再说下去我可就真的拉你去接客了!要不是你爹当年怎么也不同意你过一色阁来见习,现在
怎么说你也是个一品龟奴。」
韩雪凝也笑眯眯,笑眯眯地看着蓝如烟的脸整个地垮了下来。
「姑姑,我的人生只以一个『一品龟奴』做目标,会不会太不伟大了一点?」
他是知道因为自己的长相问题,韩雪凝开玩笑间说要拐骗他到一色阁的打算由来已久,可是没想过她居
然还真的有付诸实现的计划。
居然是爹帮挡过了一劫!还记得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因为逃家,兼之觉得好玩又好奇,是在一色阁落脚
了一段日子,除了看到不少对他这「雏儿」流口水的嫖客外,更有不少知道他身份是二大护法的儿子,
一心一意想勾引他的红倌人。
而韩姑姑对此却只是一笑置之,任由那些人这么做,还说什么这是给他练定性及耐力,也算是增长他抵
抗外界诱惑的办法之一。
幸好当时年幼啊!所以才没有失身,全身而退。
现在想起来仍要扶额庆幸,却不知道当时父亲还是在背后助了自己一臂之力的。虽然爹口里不说,总是
「不肖子」、「不肖子」地骂,其实心里还是很疼自己的。
这么一想,蓝如烟少有的良心一发不可收拾,真切地为父母担心起来。
「姑姑怎么舍得!凭你的姿色,一色阁的头牌也是当得起的,可惜要这么说你爹当场就会跟我翻脸!让
你易弁而钗的扮相挺诱人的,要卖你的初夜也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可惜啊……」
拖得长长的尾音让蓝如烟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立正站好,这有手腕当年一步一步从小侍婢做到堂主的女
人果然不是好相与的!唯利是图、六亲不认的天性给她发挥起来是绝对的淋漓尽致。
尽管知道她多半是在吓唬自己,蓝如烟还是情不自尽地颤抖了一下,赔笑道:「姑姑,今天也劳动着您
了,早些休息,侄儿明天直接到海宁县衙打听情况,然后再随您回总部吧。」
撇开了云飞扬就更好行事了,最好能提审一两个被关押的帮众,查清到底谁才是唆使海天一色阁起内哄
的真凶。
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蓝如烟也随即向韩雪凝请辞,打算好好地睡它个一觉,以弥补之前夜夜担惊受怕的
睡眠不足,尽可能养足精神,好去与官府中人周旋。
「好吧,到时我还在船上等你。」
伸出纤长的指微微掩唇打了个优雅的哈欠,韩雪凝知机地一笑终止了谈话。拖着长长的裙幅步入里舱,
蓝如烟也早叫一个小丫头带到客舱去了。
依呀的摇橹声不间歇地传来,渐渐地拉重了人的眼皮。
三天后。
蓝如烟神清气爽地出现在海宁府门外,想起本来应该跟自己一同出现在这里却被甩在江淮镇的人,心情
就不由自主地高扬,嘴角微微上弯产生的笑意几乎没迷呆了两个守门的差役。
「姑娘,此乃府衙大门,外人不得擅闯。」
着迷归着迷,可是职守还是不敢忽略的,尤其是可以跟这么娇羞可人的姑娘搭搭讪也好啊!
见蓝如烟笑啊笑的,径直打算迈入府衙大门,左边一个衙役赶紧伸手拦住了,口气委婉地说明「她」走
错了门。
要告状到大殿前击鼓升堂,要直接进府衙的话,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怕不引人家县令大人的后院失
火才怪。
「我是金陵来的捕快,我找你们袁县令,他不在吗?」
蓝如烟心情很好地忽略了两位差大哥的「眼拙」——反正这种误会多了,又不差这一次!
亮了亮令牌,扬长而入。
「呃……」
这就是县令一早令他们等候的「上头来人」?两个差役面面相觑,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长得
这般阴柔而美貌的男子可不多见了!尤其是他似乎还自我感觉超好的样子,以一副女子都自愧不如的仪
容充分展现出男人的气概,这这这,这也不能不算是个人的能力之一吧?
「我要是男的长他那样,一定不敢上街。」
被登徒子误会那多丢人啊!这么「娘」的男人,小从也一定常被人污辱性地叫什么「娘娘腔」、「女娘
子」之类的绰号,能长成这样神经一定比其他人都强韧好几倍。
衙役甲拍着胸口,庆幸自己虽然长得不太好看,但是正常范围内的男人。
「他是女的多好……」
刚刚他还以为一场美丽的邂逅要在满天朝霞下拉开帷幕,可惜梦碎得太快,就好象现在当头跃起的金色
太阳瞬间就把那幻彩的霞光驱散。
衙役乙伤心在梦醒时分。
「暗恋我的人已经很多,你大约排在一千三百名以外,请继续加油!」
远远地,传来那蓝衫人儿的笑语,看起来的确是已经对自己引人注目的外观习以为常了。
不过叫两名衙役讶异的是:他们在讲话的声音并不大,隔这么远他是怎么听到的?这份耳力还真是……
难道这美丽的人儿手底下的本事远远超乎他外表给人的印象?
那他们还是不要在背后讲人小话的比较好,别人不计较就罢了,要是计较起来,他们有几条小命都要被
人玩完儿。
「哦,袁县令昨晚就因有客来访,彻夜倾谈而起身迟了些,请蓝捕头稍待。」
引见的师爷是一个白脸皮的中年男子,虽然目光中对蓝如烟异于寻常男子的相貌颇为惊讶,但毕竟是读
书人,不似外面那两个心直口快的鲁莽汉子,有什么想到就说。
奉上一杯清茶请蓝如烟稍坐便躬身退离,静悄悄的花厅一个人也没有,这就就是之所以,当蓝如烟听到
窸窸窣窣的振衣声立刻就敏感地有所察觉,一回头,却对上一双自己也无比熟悉的眼。
「小蓝,你怎么现在才到啊?」
从内堂出来在此恭候他的,除了一身官服、面目英挺的男子(估计便是那袁县令了)外,居然还有一个
意外的人物。
身长玉立的云飞扬即使身着土衣布裤,但也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斜挑的眼角眉梢间神采顾盼飞
扬,看到了蓝如烟后那种坏坏的笑容破坏之前的端正严肃,正义的表象一瞬间被呼之欲出的邪魅所代替
,这种落差不知怎么地却叫人感觉呼吸困难,那眼风背了人一五一十地传过来时,倒真的是风情无限。
这意外的「惊喜」倒差点唬得蓝如烟心脏漏跳一拍。
那个明明被他拿去所有财物,甚至被「剥光猪」丢在黑街后巷的人,到底是怎么还比他先一步到达海宁
县的?
「我们等你很久了。」
凌乱的衣衫与压叠在袁县令官服上的摺皱,这就叫「我们等你很久了」?这男人到底以为自己是什么?
在花丛里来去自如的大野蜂吗?
更过分的是,这袁县令长得颇为英气,实在是个男人中的男人,端的是不折不扣的伟男子,云飞扬站在
他身边俊逸有余威武不足,连这样的人他都想压?
蓝如烟挑剔的目光在神色暧昧的两人间游弋,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时,面皮不受控制地牵扯了一下,但
仍是强自压下了自己的满腔好奇,以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泛起的微微醋味儿。
而那「袁县令」似乎也因为见到云飞扬与他过分的亲呢,面色微微一沉,随即恢复常态。
但蓝如烟这般擅于察言观色的人,又怎么会忽视这瞬间即逝的变化?
——想摆脸色给他看耶!他耶,顶着金陵捕快的头衔,怎么说也是上头来人,公事面前,区区一个七品
县令不知自控情绪,便是僭越了。
「我会这么晚才到,是因为我在江淮镇遇到了一起神秘男子半夜裸奔事件,根据案发现场受到惊吓的柳
葫巷倒夜香的丁小游及早起卖菜的刘大妈口供……」
笑话,要比斗嘴,他蓝如烟输过谁呀?
才说到第二句话,顿时就成功地看到座上的某人被一口深褐色的茶液呛岔了五肺真气,爆发出的大咳声
打断他的话。
「那绝对是那些乡野村夫看走了眼!更何况就算有,也应该当是保养眼睛嘛,值得大惊小怪的吗?」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云飞扬抢着下了定论。
开什么玩笑!他忍辱负重,可不是想要名节全毁。
「也许是吧。我也听闻江湖中有些人是因为『觉得思维受阻』而产生把全身衣服脱光的冲动,不过那些
人据说都是某方面的天才,当然这种人的心理我们没有必要深入研究。唯一要值得诟病的是:身材烂也
不是别人的错,可是身材这么烂还要出来现世就是天怒人怨!属下在江淮镇不幸听闻有此一人暗夜裸奔
,骚扰四邻,从而还导致不得不惊动官府,增加别人的工作量……对我来迟的原因,云统领应该谅解吧
?」
连讥带损的说了一大通,蓝如烟这才自觉把胸臆中那一口似憋闷无措的恶气舒散。
含笑给份属上司的人见礼,跟当地县令打过招呼,再次入座。
由于三人都摆出一副要商量军机大秘的样子,在府衙内做惯做熟的下人们早就奉上茶点,悉数离开,厅
内再无旁人。
「蔚中,我的身材有很烂么?」
待得只有他们几人在场,云飞扬无限委屈地向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的袁县令殷切垂询——这里没外人,他
就不需要维护一丝不苟的严明上司形象。
「跟半年前相比,略见丰腴。」
真难为这七品小县令了,这样奇怪的问题他还可以回答得一丝不苟,如同公务口吻。
不过……蓝如烟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为什么一个七品县令能有缘见到堂堂四品大员云统领的身体?
还可以列出其与半年之前的比较?
难道说这袁县令真的是他的入幕之宾?
斜斜打眼瞧去,那两人一个英挺,一个伟岸,以云飞扬那种男女通吃的性子而言,似乎也不是没有相配
的可能……
「本官漏夜赶路,昨夜已经到了县牢审问被关押的闹事海天一色阁帮众。」云飞扬干咳了一声,强调他
一直是「连夜」赶路,洗刷去他「有可能」寅夜裸奔的嫌疑,「打听得现在海天一色阁已经不是海老阁
主主事了,目前发号司令的是他的义子海千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此人是个野心家,也许会颠覆这么
多年来海天一色阁与白道井水不犯河水的旧例,我们须尽早提防。」
转回了正经事后,倒是分析得有理有条,神色凝重。
蓝如烟却因早从韩雪凝口中知晓了这一事实,倒也不甚惊讶,只是皱眉寻思着要怎么才好把这些帮众救
出来,免得落在官府手上终是不妥。
哪知云飞扬却似猜透他心中所想似的,接下来说道:「话虽如此,不到最后关头我们还是不宜与海天一
色阁闹翻,能借机收拾了他们倒好,最怕弄到最后无法收拾,祸及民众。现在有这样一批现成的『礼物
』在此,我和小蓝又都是这地方的生面孔,如果混进去救人并以此名义化身为探子跟他们摸进海天一色
阁总部的话,总可以摸清事情的真相——如海阔天真的死了,也有个准信儿方便开展下一步行动。如行
此计,恶人及背黑锅的角色就又要劳烦袁兄了。」
这么欠扁的分配任务方式,难得那硬气的男人却没有反对,只微微点了个头表示他知道了,一心一意只
想着把人放走的蓝如烟对这个计划自然没有疑义,于是,时间定好在今夜子时劫牢。
在花厅里密谋一番,把事情交待妥当后,蓝如烟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回去向韩雪凝复命并说明情况有变一
事。
看看天色尚早,虽然韩雪凝不一定有耐心在船上等他到此时才复命,但这里已经接近总部,一色阁在这
里当然也有联系点,通讯倒也还方便。
蓝如烟转了转眼珠子,婉言谢绝了袁县令的招待,自个儿悠哉游哉地在街上晃了半日,确认是没有人跟
踪自己后,这才施施然向挑起粉红色灯笼的朱门走去,可惜,他的好心情完全败坏在了堪堪将踏入门的
那一刻。
「这么巧啊?」
仿佛一看到他就有无穷无尽的好心情,云飞扬一手轻摇纸扇,另一只手还拈着两枚叮叮做响的银球,活
脱一个走马章台的花花大少,正笑嘻嘻地盯着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