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南朝天下,我不知该把你藏到哪里。
宫闱之内二十多年的生活告诉我,
不能寄任何希望于家人的良知。
若要保护你的性命,我宁可相信我的敌人!
他是我的敌人,但他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
我了解他的武艺才能,更信得过他的人品气度。
战场上他没有杀你,我便相信他再不会杀你。
我要让你到他那里去,我要你好好的活在安全的地方,
以你的聪慧,有他的庇护,我相信再也没有什么人有机会让你有杀身之祸。
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为珍贵,
就算你会恨我,我也要让你平安。
阿行,
我在城头送你,
送走的,
是我自己的心,
那颗曾经被你爱过的,被甘露滋润过的已经有血有肉有温度的幸福的心。
阿行,
答应我,你要好好的,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
只有你好好的,我的人生便才有快乐可言。
也许我们再没有见面的一天,
但我们还可以共赏一个月亮。
我会知道你的消息,
我会为你的快乐而欣慰,
我会在深夜一边想念着你,一边漫漫浏览我们一起写过的每一首诗,每一幅画。
当春风再次吹遍原野的时候,
我的阿行,
草地上盛开的每一朵花,都将是你我爱情的祭祀!
我对你的情,晨昏不灭,与呼吸同在!
——完——
番外二
真语真言 一
一成不变的山路望不见尽头,颓败枯燥的景色走起来令人乏味。队伍走得悄无声息,只能听见杂沓的脚步声。
刚刚结束了与岳冀的战役,那把大火的余烟还没有散尽,征战了半个多月的大军顾不上休整便又马不停蹄踏上了征途。
这是北庭历史上规模最大战线最长的一次远征,从出发到现在已经一个月有余了,却还没有到达最终的目的地。
大军集结后一直在向东走,先到岳冀边境,与岳冀军交上手之后就一直在岳冀和北庭接壤的边境往复奔袭,直到将对方打垮。
这之后没有片刻修整,又一路南行,走上这崇山峻岭间的小路,赶往南朝战场去进行下一轮的战役。
望着周围起伏的山峰,我的心思还没有走出刚刚结束的伏蟒山之役。一场大火烧得整个山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鬼哭狼嚎之后是遍地倒伏的尸体,其惨状就连沙场上见惯生死的众将也不免心惊。
敌军主力在这场大火之前已经被多次打击,军心早已动摇,每天都有人马归降于我,或者趁夜色里开营盘,私自归家。剩下拼死抵抗的全都丧生在这场火里,战后估测结果,溃退逃散之人不过数千。
经此一役,岳冀国大军损兵折将元气尽伤,无法再与我作战,而我的大军损失极小,仍然持有饱满的战斗能力。
这样的结局让我颇感满意,这次远征不仅解除了岳冀军对北庭的威胁,也让我不再为日渐强大的邻国担心不已。甚至,我还得到了一大片不错的土地,几座繁华的城池,和十数万真心投靠的百姓。
大军过处,箪食壶浆跪地迎接要求归降的情景让我和我的部将们都很感动,这是我出征前没有奢望的礼遇,此刻想来,让我不由轻轻微笑,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能这么快的结束战斗,并且伤亡如此之小,收获如此之丰,全靠了有他!
他曾是我的敌人,这些年令我最为头痛的南朝飞羽大将军。他让我开拓疆域吞并南朝的计划一次次受挫,他让我的部将在他的手里吃尽了败仗.
我曾经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手下这么多的勇士,这么多的快马,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在战场上胜他!哪怕一次也好。而他一次次看似无意的简陋圈套却屡屡奏效,让我不得不更改计划,铩羽而归。每次望着战报上他的名字,我都会皱紧眉头,面色阴郁。
直到一年前,在战场上,我亲眼看到了他!
那个下午的事情,我永远都忘不了。
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相见,在我接连失利,受挫于他的神出鬼没奇兵突袭时。他又用计谋诱开了我的主力。
当发现对方使诈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只有他能如此透彻地揣摸出我军上下的心思,让我的主力大军被假象迷惑,鬼使神差般地自动离开大营。
我不得不承认我又一次败在了他的手里,这是我心服口服的失败。
我决定接受这样的失败,撤兵回去救援大营,把损失减到最小。然而,探马却给我带来了意外的惊喜,告诉我前面亲自帅兵做饵诱的竟然是他!!
我的血液瞬间沸腾,我闻到了猎物的气味,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时刻,我终于有机会将这头狡猾的猎物擒获。
我取消了撤兵的命令。不顾大营的安危,粮草的安危,调动了所有主力对前面的诱饵进行全力追击!扇面的队形象撒开的大网,紧紧咬住前面他的影子。我对自己说,我势必要见到这个让我恼怒了多日的敌人。
他被我追上时,已经筋疲力尽,盔甲凌乱,衣服上撕开了几道口子,斑斑驳驳,不知道是谁的血迹。然而他手中的长枪却仍然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眼看他就要撕开缺口冲出包围,我身边的神鹰射手悄悄举起了弓箭。
等我发现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我眼看着长箭飞出,射穿他的肩头,周围一片惊叫中,他的身体被箭势带动,滚鞍落马!
那是北庭猎手最粗最长的箭,精钢的箭头,超常的重量,专门用来射杀大型猎物或猛禽。因为箭速极快,入骨又深,中箭者通常会立即丧失反抗能力,倒地不起,等待束手就擒。
然而受伤落马的他却竟然忍住疼痛,弹身而起,全不顾受伤的肩头血如泉涌,手臂已经不能抬起。他迅速地对周围的状况作出判断,没有半刻犹豫,他仅凭单手挟住长枪转身就战,只半招就夺下了我一员偏将的马,飞身而上,拨马就去。
我在心底暗自叫好,这样的刚强,这样的冷静,这样的身手,做我的敌手,是我的荣幸!然而,面对如此优秀的猎物,我怎能放他离去,飞刀出手,长枪落地,他终究是伤势过重,被我擒了下来。……
王帐里,我远远地看着他。他一身的伤,趴在那里,刚刚从昏睡中醒来,全身上下连动都动不得,却还要一句一句打击我。
这样的机智,这样的胆识,这样的手段,何时,我手下才能有这样智勇双全的人物?
而此刻,他就睡在我的怀里。
共骑在一匹马上,丝绒披风紧紧裹住两个人,披风下,他温热的身体软软地靠在我的胸前,任我用手臂圈住腰身。
这是我的皇后,我用国书,用土地,用高台具礼,兴师动众从南朝迎娶过来的皇后!
他是我的皇后,他是一个男人,一个让我在见面前就已经铭记在心,见面后就再无法忘记的男人!
我站在渌漪园冰封的湖水前跟母亲说:这样的人物,如果我得不到他,我不会让他存在在这个世上,如果我得到他,我要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他!
母亲握住我的手,对我说:真儿,如果他可以让你的抱负得以实现,那你就去努力吧。
有母亲的帮助,我煞费苦心,终于用我的手段得到了他!
他轻车简从,一路走来,于众目睽睽之下与我一起在神前跪倒,接受上天的安排。
将他从地上搀起,我把皇后金印放进他的手心,那一刻,我对自己说:我要好好待他!
然而,新婚之夜,喜筵之上,他一身红衣一动不动站在场中的样子,却让我感到阵阵的心寒。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眼帘微垂嘴角轻扬,面上是似有若无的轻笑,虽然站在人群正中,却又象独自一人站在旷野山颠。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美若骄兰灿若星芒的他让各路来宾看呆了眼睛,超尘出凡不怒自威的气势更是让人不敢惊扰他的凝神。
按照司仪的安排,他应接过面前的酒樽饮下里面满满的美酒,意喻答谢满座宾客,承认我对他的拥有。
那是我期待的时刻,也是最担心的时刻。
毕竟这是一场交易,以地换人的交易。他虽然答应了交易,但终究对我没有半分感情,此刻让他在众人面前承认我们的关系,对他而言,无疑是种屈辱。曾经那么骄傲的人,他真的能喝得下这样屈辱的酒么?!
他缓缓托起酒樽的手如我担心的,顿在了半空,目光落在樽里,定定望着,轻轻皱起了眉头。周围众人屏住呼吸,瞪大双眼看着他的举动,我的心也悬在了半空。
此刻他若反悔,我们该如何收场?!
然而,他并没有迟疑太久,静静看了片刻,就将酒樽慢慢凑近了唇边。垂下眼帘,一口口将酒液喝进嘴里,吞下喉咙。
灯光映红了他的脸,他纤长的手指托住金樽,一气呵成,仰头饮尽手中烈酒。动作流畅完整,没有半分勉强,仿佛那是沙漠里清澈的山泉,甜美如饴,而他已陶醉其中。
我听见周围众人放下心来舒气的声音,他们交换着欣慰的神色,点头微笑,轻轻叫好,纷纷举起酒杯,欣欣然回礼祝贺,一派祥和喜庆。
而我的心却仍留在刚才的位置,无法放下。映着烛光,我痛心地看见,他紧闭的长睫上有湿润的晶光在悄然闪动!
将心比心,我能想得出,对他而言,和着烈酒吞下的,该是什么样的痛楚!
放下酒杯,他被司仪安排去洞房休息。
仍是默不作声的,他转身离去,走过我的身旁时,我看见,他的眼里是一片空寂。
洞房里,我小心地给他按摩身体,希望能让他的心情好一点,他的脸色太过苍白了,温顺得让人心痛。
然而我得到的答案却让我非常恼火。
“我既然答应了做你的皇后,自然也就答应了床榻上的事。你想做什么便做吧,不用这样顾及我!”
他的话说得很冷,一直冷到我的心里。冻得我怒火中烧。
他怎么可以这样不爱惜自己?他怎么可以如此漠视我的关心!
我如此看重他,不仅国礼相待,还处处小心,尽力照顾他的心情。他竟然半点情面都不肯领,难道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好色的嫖客?而他,置身事外一样提醒我货款已付,可以为所欲为。
我的心意从没被人如此践踏过,这让我觉得委屈。
他最终激怒了我,让我做下了事后追悔莫及的事。
那一夜,我无法安眠,在他对面的房间里,看着他窗上跳动的烛光我想了很多。
我问自己:我要的可是这样的他?象个精致的绢人,美轮美奂却没有半分的温度!难道我和他之间就只能是场交易?!
真语真言二
他的头就歪在我的肩窝里,露出耳后一段白皙干净的肌肤在我的面前。
我侧过头细细观瞧他的肌肤,象观赏一件无价的珍宝。他的耳廓元宝一样,在深秋的日光下润如美玉,耳后隐隐地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发迹下面的脖子上有一些细小的汗毛,很浅的颜色,绒绒地贴在肌肤上。让我很想在上面印上我的嘴唇,然后留下一个红紫的图章。
他的颈项伸展着,优美得象鸟儿一样,依偎在我的肩头,放心地睡着。
怕惊扰了他的酣眠,我努力忍下亲他的冲动。只低下头,用下巴轻轻摩挲他的衣领。那里有他的味道,淡爽的好闻的他的身体的味道。
摩挲片刻,我又侧过头细细观瞧他的肌肤。
渌漪园里,也曾这样在日光下偷看他颈后的肌肤,他蹲在地上专心地挖着野菜,没有注意到我的靠近。
那件事,让我重新认识了他。
之前所有关于他的情报都说,他少年得志,功勋卓著,又荣宠在身。是南朝当今年轻新贵里的头号人物,狂傲自恋到眼里根本没有同僚,甚至连王爷国舅的请帖也丢在一边不予理睬。连他府里的下人也多是狡猾的市侩或无底洞似的贪婪。
他不仅人傲,而且很狂,平日吃穿用度都是皇家供给,其奢华讲究不是一般的朝臣可比。依仗皇威厚爱,据说他不如意时甚至会给皇帝脸色,天家御赐的宝物也敢随便拿到市场上去变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