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相逢————千度秋凉

作者:千度秋凉  录入:05-13


啼笑相逢(楔子)

“爹,我们什麽时候才回来?”渡头上的小男孩被父亲拉著上船,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小孩出行时应有的兴奋。他的父亲沉默不语,而他虽然被拉著向前走,却仍然恋恋不舍地往回望,一双黑亮的眸子彷佛想要穿破眼前的一切障碍,再看一眼自己将要离开的地方──红叶城。

“小飞!小飞!”蓦然,远方传来一个微弱的唤喊声,一个小男孩正拼了命似的向渡头冲来。

“阿天,阿天!”被拉著的小男孩奋力地想挣脱他父亲那强而有力的大手,却在下一刻整个被提了起来,带到船上。看著远方的小男孩,他的心里竟生起了与他年纪不相符的绝望和沉痛。

谢天却没有停下脚步,他一边狼狈地跑著一边呼天抢地般大喊:“小飞,小飞,不要走!呜呜呜,你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吗?”眼见那首船快要驶开了,他哭了起来。无奈船上的小男孩距离自己是那麽遥远。等他到达渡头时,那条船早就驶走了。他跪倒在岸边,对著那条船大喊:“小飞,你等等我啊!小飞,呜呜呜,为什麽突然要走,昨天才说过要和我一起过生日的……”

渡头处,只馀喊得声嘶力竭的小男孩一边喘气一边抽泣,他死死地盯著那条越驶越远的船,呜咽道:“至少,也告诉我什麽时候回来啊……”

如此同时,船上的小飞趴在船舷处,朝岸边的小男孩扯开嗓子大喊:“阿天,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只可惜,他的身影已逐渐远去,他的声音也被迎面而来的清风击得支离破碎,一点也没传递到岸上。

孤帆远影碧空尽。岸边,小男孩空对著一望无际的碧水,似是等待著那首船从水天交接之处归来。

等到谢天被发现时,已经日落西山了。他的父母看见满脸泪痕的儿子正呆呆地一人坐在那里,心里一阵惘然,最後也只得又哄又骗的,才能把他给带回家去。

遥望离人泪相送,兰舟渐去影朦胧。花开花落如幻梦,望穿秋水盼相逢。

 


啼笑相逢 (1)

深秋,乱红纷飞,落叶满地。凉风卷来,带著漫天落叶优美地起舞。在红叶城里,落红所代表的并不是落花,而是落叶,只因城里到处长著枫香、黄栌、槭树等等一系列的红叶植物,而城外亦被红叶系的树木重重包围。所以每到秋天,城里城外到处红叶满天满地,景色煞是迷人。而这城市也就因此得名了。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从远至近迫来,街上行人纷纷走避,把正舞得高兴的落叶撞得散了一地。开玩笑,听那马蹄声的响亮急促便知道它们跑得多快,还敢大模大样地在路上閒荡,不被撞得飞出城外才怪。

是年已经十九岁的谢天正和未婚妻并肩而行,见此声势,他也慌慌张张地跟著人们奔到一旁。才刚站定,就见五匹马飞似的从远处奔过来。只见当先的那少年,一袭雪白的纱衣随风飘逸,犹如天神降世般骑著一匹白马奔驰著,夜星般的眸子寒光闪烁,英俊的脸容表情漠然,实在说不出的嚣张。

忽然,那少年发觉自己的坐骑似乎有点不对劲,於是赶紧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回头一看,只见跟在身後的四匹马都停下了,马上的人一个个都表情诧异地看著他这边,而他的白马後面则冒出了一个俊秀的家伙。

那个家伙,谢天一边死死地扯拄少年那宝贝坐骑的尾,一边晃了晃手上那串红红褐褐的东西,道:“喂喂!你耍帅也耍得太过火了吧,你看看你做了什麽。”

少年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那个家伙。没想到那家伙竟然可以追上自己的宝马,还扯著他坐骑的马巴,而更奇怪的是他的宝贝马竟然乖乖地让他扯住。看一眼在面前晃来晃去的那串东西,少年皱了皱眉,道:“这红红褐褐的是什麽,粪便麽?”

话音刚落,谢天瞬间化成一座石像。什麽?粪、粪便?那家伙当他是什麽人了,粪便好玩吗?粪便长这样子吗?居然说他当街当巷、随随便便就把那种东西拿在手上是什麽态度啊?再说那串可爱的,原本应该是红溜溜的东西变成这样子又是拜谁所赐?时下的年轻人啊,思想和口德真是太不堪了!正当谢天感到唏嘘万分时,他的未婚妻已经跑到了身旁,拉了拉他的手臂。

这一拉,就让化石恢复了当年的弹性,声大兼恶地嚷道:“什麽粪便,这是糖葫芦,糖葫芦知道吗?原本它正乖乖地被我吃进嘴里的了,可你居然带著一群马发疯似的飘过,害我一个失手将它掉到泥泞上,你好歹也赔我几个钱吧?要知道挣几个钱可不是那麽容易。你不赔就罢了,算我倒霉,但也用不著侮辱这糖葫芦……喂……”

他长江流水似的滔滔不绝,可少年哪有好兴致听他说挣钱的辛酸和糖葫芦的尊严,当下驾著马就走,怎奈还没走两步,他的坐骑又被谢天缠上了。回首一看,一张楚楚可怜的、带著三分怨妇味的脸就闯入眼帘,且带著哭腔道:“你这个负心的,断送了我的口福和小葫芦的幸福啊,你这样就想一走了之吗?”

少年一瞬间有种自己抛弃了妻子嫁错了女儿的错觉。他做错什麽了?不就是弄丢了一串糖葫芦嘛,再说糖葫芦又是什麽?能吃吗?正要开口教训教训这个来历不明的冒失鬼,忽然,一个少女拉住了谢天,而少年亦终於发现了这少女的存在,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赞叹:好个沉鱼落雁的绝色女子。

少女柳眉微蹙,樱唇轻启,道:“谢天,几个钱你就别斤斤计较,跟人家纠缠不休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的。”语毕,拉著谢天的手臂就要走。

不料谢天又呱呱叫起来:“我说朝露啊,你也太豪气了吧,什麽叫几个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山穷水尽到什麽地步了,就是连买药给你爹的钱都快没了!”看到朝露的眉越蹙越紧,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好好好,你说不计较便不计较,我走总行了吧。真是的,等等不够钱付账可别怪我。”

少年看著两人转身便走,眼底忽然泛起一缕复杂的神色,似有惊讶,似有激动,似有兴奋,又似有点点不悦,可是只有一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此时谢天与未婚妻朝露已经去了药材店抓药,他们两人虽说是未婚夫妻,却没什麽儿女之情,至少,谢天是一直单方面地把对方当作是朋友看待的,只因他们不过是奉夫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订下亲事。即便如此,谢天仍是很照顾对方的家人,於是便和朝露一起去了朝家。让朝露去煎药,自己就来到未来岳父的床前,看看他的病情有没有好转。

“天儿,又要麻烦你来看我这个病老鬼怎好意思啊,咳咳!”朝老头躺在床上,没气没力道。

“哎呀呀!怎麽说麻烦呢,你是朝露的爹,我来看你很正常呀,你不用不好意思的。”谢天微笑道,心想你这老头怎麽不快点好起来,快点好起来便不用再花钱在你的身上啊,啊啊,又不是不知道他家正处於水深火热的贫困状态中。没错,这就是谢天如此关心对方的病情的最大原因。

“对呀,我都快要是你的半个爹了……”朝老头又咳了几声,看见未来女婿如此的孝顺,便一脸欣慰地接著道:“对了,什麽时候成亲呢?不要拖拖拉拉了,我可不想连女儿出嫁都看不到呀!”

谢天则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慢悠悠道:“不是吧,你家朝露这麽漂亮都嫁不出去的话,那还指望我嫁得出去吗?啊哈哈!”本想胡乱说些话来安慰安慰这老头,可是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两个问题:第一,他是男的所以不能嫁(虽然当时男人出嫁已不是什麽新奇的事);第二,朝露是他的未婚妻,这才是重点。

 


啼笑相逢 (2)

这一念只把他吓得跳了起来,连忙改口道:“啊!不对不对,呃,我是说伯父你一看就知道是长命百岁的样子了,又怎会看不到呢,啊哈哈!话说我铺子还有点事,告辞了。”

谢天手忙脚乱地退出房间,一溜烟就跑到大街上方舒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麽,两人既然有未婚夫妻之名,要成亲是早晚的了,可是他一想到要娶朝露,便心生惶恐了,所以唯有借铺子──苍天粮栈来溜之大吉。

可是一想到苍天粮栈,他又痛心疾首起来。想当年,就是二十多年前,他谢家乃天下鼎鼎大名的粮商,只是他爷爷把生意全盘交给他爹爹打理之後,这苍天粮栈便逐渐衰落。十几年间,遍布全国的铺子让他一个个地不是买出去就是赔出去,最终只剩下一间,也就是今日的苍天粮栈。

可最惨的是一年前还生意失败,欠下巨债。而那时候,谢家的衰败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巅峰地步,於是谢天那个败家老爹便两手一摊,摆出一副不要江山要美人的豪气嘴脸,将所有麻烦都推卸给那个可怜的儿子──谢天身上,便携著妻子风流快活去了。临走前,还塞给他一个貌若天仙的未婚妻,当作是给他的支持和鼓励。

这简直是没天理啊!试问天底下哪有这麽丧尽天良的父母?谢天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呐喊著。忽然,前面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人歪著头打量了他半晌,方道:“阁下就是谢天了吗?”见谢天点头,於是简明握要地说明来意:“在下荆棘,是飞叶宫宫主派来的人,请阁下到本宫走一趟。”

“飞叶宫?”谢天很是疑惑,一连抛出一大堆问题:“是那个传闻中的飞叶宫?我怎麽没听说红叶城有飞叶宫的分堂啊?还是说你要带我去总宫或者其他城镇?等、等等!你该不会是想拐带人口吧?我一无气力二无姿色三无才学四无分文……你卖我没人要抓我没用处呀,我说你……”一句“你还是拐过别个吧”未待说出,便被硬生生打断,荆棘一脸黑线地将他扛起来就走,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麽罗哩罗唆的人,要是再跟他磨磨蹭蹭,恐怕十年都不能将他带回去,那麽等著自己的就只有痛苦了。

“呜哇哇哇──拐带儿童啊──”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叫响起,谢天发出了惊天地、吓鬼神的惨叫,然後那不绝的回音瞬间又被另一个惨叫声击得粉碎。

“我说你不是儿童吧──”语出陷入暴走状态的荆棘之口。

最後,在谢天的无影脚、河东狮吼、降龙十八掌都宣告无效後,荆棘扛著他转到红叶城的临郊处,然後在一座清丽脱俗的庄园前停了下来,并将他放下。那庄园的大门上方一块匾额,竟赫然是“飞叶山庄”三个字。

都说是拐带人口了。谢天在心里忿忿地想著,以为硬将“飞叶”两个字搬上去就真的是飞叶宫了吗?而且还说明是山庄而不是宫嘛,当他不会认字吗?可此处竟出现了这麽座庄园也著实不是普通的怪事,他虽然因为粮栈的事而很久没逛街,也有半年没来过这附近,但也不怎麽可能在那段时间内就建了这麽大的庄园吧,太夸张了,而最重要的问题是……

不等谢天在那边想天想地,荆棘一把拉住他就走上石阶,穿过大门,只见前方一条宽敞的石板路,两旁长满了槭树,放眼望去,整个庄园此时正是落叶满地,秋色无限。

两人踏上槭叶铺成的红毯,来到一座优雅别致而又带著种慑人气势的殿堂,里面正站著一个身穿一袭白衣的少年。一看之下,谢天便惊讶地发现那正是今早被自己缠著的那个白马少年。

而那少年见谢天来了,嘴角也自然而然地勾起一个杀伤力十足的弧度,未等开口说话,谢天已经一个箭步走了过来,拉起他的衣襟嚷嚷道:“喂,又是你呀!今早你都没赔我半个钱就让你溜掉了。”

少年暗暗好笑,正想问是谁先走的呢,却听谢天又大声道:“好了,那个我不跟你计较也罢,可是你现在竟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你这混帐,居然趁我没发觉的时候把小飞的家给拆了,自己偷偷盖了个这麽大的庄园,你有得到小飞的同意吗?你至少也该问问我吧,现在还叫我来参观你的庄园,这明摆著就是炫耀吧!”

少年额角冒出了一粒豆大的汗。他无力地发觉自己每次想要说话时,都会被这个人截去了发言权。同样地,这次也是听他滔滔不绝地教训自己,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眼见谢天似乎仍没有停下的意思,他马上打断,道:“小飞是什麽人?刚好,我叫叶君飞,这麽说来,我应该有权这样做吧。”

一听此话,谢天马上收起了那张受害良民的嘴脸,陷入了沉思,而且越来越烦恼。小飞的名字有个“飞”字,叶君飞也有个“飞”字,说不定他小时候也被叫作“小飞”,所以叶君飞这麽说似乎有点道理吧?

 


啼笑相逢 (3)

“屁啦!有个屁道理!”他猛然从烦恼中蹦出,指著叶君飞的鼻子吼道:“你你你、你叶君飞是叶君飞,跟我家小飞有什麽关系?”

“还你家小飞呢。”叶君飞窃笑,随即又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淡淡道:“那麽,那个小飞全名是什麽?”

全名?谢天再次陷入无止境的沉思当中,他哪知道小飞的全名呢,小孩子通常都是大人叫什麽他就跟著叫什麽的,哪有閒情去执著人家的本名全名?想当年小飞的父母都是叫“小飞”,所以他才跟著叫的,顶多也不过知道那家人姓叶……忽然,谢天像想起了什麽似的一脸愕然地瞪著叶君飞。

“没错,小飞姓叶。”他激动地双手抓著叶君飞的肩膀,一步一步地将那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少年迫到墙边,一双要将人家瞪出个窟窿来的眼睛瞪了个半晌,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番,终於叹了口气,一本正经道:“你别想骗我,小飞是坐船走的,怎麽可能骑马回来,你不是小飞。”

一番话让叶君飞险些跌倒,如果他说长得不像也不会这麽令人吐血,只因他那麽“高深”的理论跟他要瞪著人家看足老半天好像没什麽关系吧。还好他飞叶宫宫主并非浪得虚名,定力也不是盖的,於是他彷佛不曾动容过似的,以极快的速度便恢复那冷淡从容的容颜。

忽又听到谢天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告诉你,我可是名震四面威慑八方的苍天粮栈的老板,人称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聪明伶俐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谦谦佳公子,谢天。你想骗我,门都没有。”

刚才的话没听错吧?叶君飞如果能昏过去的话此刻只怕已倒地不起了,可是不行,他飞叶宫宫主的耐力与威名不可以拿去扫地。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自己要对不起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定力,他发觉自己辜负了爹娘师传的悉心栽培,只因他这一刻真的很想不顾形象地揍醒眼前这个家伙。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般厚颜无耻的人,苍天粮栈的威名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这家伙根本还没投胎吧。而最令他受不了的是,那家伙黄婆卖瓜自卖自夸地说了一堆赞美自己的话,竟还敢说自己是“谦谦佳公子”,不要脸也不是这个不要法啊!

叶君飞好不容易才压下自己那险些冲口而出的暴骂,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一点,不能破坏了自己在世人眼中心中风度翩翩的形象。於是他甩开那个仍未放开自己的谢天,寒著脸走到主座上坐下来,随口喝了杯茶定惊。

“没错,我知道谢家曾几何时的名堂,这次我就是要跟你合作。”叶君飞优雅地放下茶杯,从容地开口道。

“合作?”谢天微微一怔,愣愣地瞅著眼前的这位仁兄,暗忖那人该不会是相信了自己一时诗兴大发而吹的牛皮吧。

飞叶宫的名声有多响亮他不是不知道,听说江湖上这飞叶宫是操控武林的最大势力之一,而它手下的生意也是遍布全国,这样的一个飞叶宫,根本用不著与这小小的苍天粮栈合作的。暗自思量之下,谢天那可怜的未曾萌发的慧根一下子像是得到了阳光雨露般增高,猛然意识到这可能是阴谋,於是他大愚若智地马上摆出一副贫贱不能移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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