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云没有回答,冰冷的眼光看着倒下去的龙梵烈,瞬间收起手上的铁尺接住将要落地的身躯。
“啧啧,演戏演了这么久,演出感情了是吗?”
站在为首兵士身后的一个小兵抬起头拉下易容的胡须和帽子,露出一头灿烂金发和不同于中原人士的俊美面孔。
“真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死沉沉的人,骗起人来比谁都像真的,还是说这是商人的本性?为了达到目的,欺骗也是必然?”扯着自己的金发,异域男子看着没有表情的昊天云。
“多话,已经帮你们达成条件,我的家人们呢?”横抱着昏迷的龙梵烈,昊天云看着男子问道。
随性的摊了摊手,男子笑的轻蔑,“比起我们真正要的,这不过是另一个饵而已,所以,昊公子,还请你再等等吧,不过请你相信,那一位是不会失信的。”
“我应该说……守备太差吗?”随手扔掉夺来的配剑,龙三公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觉得没有玩够。
看着一路上倒地不起的守卫,萧琛月抱着殷相逢摇摇头。
“翔桦……我该说这根本就是绝对的水平差吗?”
“看来高手都出动到别的地方去了。”拿下牢房的钥匙,龙三公子转头对萧琛月说道。
打量了一下废旧庄园改装的临时牢房,萧琛月拉起龙三公子的手往地窖方向走去。
“他们最多出动一百人左右,而且之后四堡主发兵寒鹰堡,相信之后又把所有精锐抽调回去换了一般士兵,恐怕留下个高手最多三人。”
“如果算上一开始就被抓住的那位,最多只有两人。”
“根据回报,还有一位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那就只剩下一人。嗯,琛月,我们是不是到了?”
“恐怕……是的。”
周围投射出的眼光有恐惧也有些许好奇,但无一例外的是死一般的安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蔓延。
“大家请放心,我们是来带你们离开的。”
轻柔而温和的声音在地牢中响起,带着一种无可抵抗的力量,在安抚的同时带着同样的蛊惑,令人不知不觉认同声音的主人所说出的每一句话。
“在这里用上音惑不大好吧?”轻声和龙三公子耳语,萧琛月却没有非常反对的意思。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何况,我们的小朋友可能遇上麻烦了哦……”面纱后的嘴唇微微翘起,龙三公子的声音传入萧琛月耳中,
“对……对不起,那个,还有两个人……被带走了。”
从人群中走出的少女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密语,凄楚的神态让龙三公子停下自己的思考,转身面对少女。
“能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吗?”半掀起面纱露出带着惑人微笑的下半脸孔,龙三公子示意少女继续说下去。
“是……是的,是天云哥的亲妹妹和当家老太爷……他们还说要让天云哥去……去欺骗什么人……”
“放心吧,我们会把他们带回来的,现在大家快离开这里,去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暂时不要回去开封城。”
这样吩咐众人之后,龙三公子和萧琛月对视一眼。
“果然吗……”
“即使你再怎么否认,事实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枭鸣,他是真的一心一意想要报复你。”
“我……明白,也有所觉悟……”
“枭鸣,别太委屈自己,你所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琛月,你也知道有一种事情根本不能抗拒。”
昊天云独自站在门外,薄薄的木门挡不住任何动静
“该叫龙三公子身边的小朋友起床了。”带着异域口音的腔调发布着命令。
泼水声、询问声、踢打声,但就是听不见龙梵烈熟悉的声音。
此时,昊天云的胸口似乎正压着什么一般,透不过气来,心里一片空空荡荡的,如同强行将什么东西给挖了出来一样。
“昊天云,你究竟在想什么?他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他不会比血亲更重要……”攥紧拳头,昊天云在心底说服自己。
“嗯,看来是我错了。”
曾经听过的声音让昊天云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抬起头面对的是一张绝美、微笑着却冰冷如霜的脸孔,而他身后正站着一个人,一个有着熟悉打扮、容貌陌生的青年。
“我原本以为烈儿的坚持和不顾一切的付出会打动这个死心眼的家伙。”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明明是铁叟的得意弟子,能够名列一流高手的人会故意被人追杀,这就足以说明他的目的并不单纯。”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昊天云。”绝美的白衣青年一步一步靠近昊天云,莫名的威压感笼罩着四周的空气,迫使他不得不全神相抗。
“是你自己把这个机会破坏了,所以,你就用身体来为我们开门吧!”
说话间,青年闪电般的出了手,躲不开的拳头直直撞上木门,随即,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坍塌。
“哎呀哎呀,好惊天动地的出场方式!”不标准的话音响起,金发青年毫无惧色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昊……昊大哥!公子,不要,请不要对昊大哥这样!”不顾自己依然被绑着,龙梵烈扑到昊天云身边叫道。
“烈儿,你还在关心他吗?你已经不欠他什么了。”
“公子……”
“噢,没想到真的把龙三公子给引出来,从容貌上看,还真的和那一位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啊!”金发青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的绝代之人。
“我听说过能见到龙三公子真面目的人只有两种人……敌人或者朋友,我算是前一种?”
“不,你是第三种。”温和浑厚的声音响起,缓步走出的是已经没有了笑容的萧琛月,“死人。”
金发青年沉了眼神,“我不能死在这里,大家都出来吧。”
一声令下,三面墙壁现出的暗门中涌出十数名装备精良的武士,端着强弩将场中的人团团包围。
“你,你居然违约!”挣扎着站起身来,昊天云怒视金发青年。
张了张手指,金发青年笑道:
“做生意也可以毁约的啊,昊大商人,因为利用昊家并不是那位大人的命令,只是我们私下的判断哦!”
“你认为这群乌合之众可以撑多久呢?”龙三公子表情依旧,只是抬起的手中隐约出现点点寒光。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道蓝色身影旋风似的卷了进来,蓝响月插入战团,挡在龙三公子和金发青年之间。
“塔卡马,你不是对手,快回去禀报!我和他们交手过,快把资料带回去给大人!”
“你自己回去不是更好吗?我才是战士吧!”翻手擎出强弩,塔卡马对准了龙三公子。
“笨蛋,你认为我能一人回去吗?走!”用力一掌将塔卡马击向密道,蓝响月身上的饰物闪现出奇特的光辉。
“控心术对我们是没有用的哦……”
龙三公子的声音再度响起的同时,塔卡马手上弩箭一偏,却射向了昊天云!
“不要!”
“小烈!”
“啧,没成功,走!”
血,在流淌,渐渐浸湿身下的石板,将青色染成暗红。射向昊天云的弩箭不偏不倚的插在少年背后,深深陷入体内。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我明明只是在利用你啊!”不知所措的抱着龙梵烈的身躯,昊天云的疑问终于冲口而出。
虚弱的绽开笑容,少年看着昊天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昊……大哥……一定忘记了……当年……你在黄河里……救起的孩子……”
“当年我们来北方的时候,烈儿不幸落水,当时还是少年的你奋不顾身的跳下去救了他,但现在,这份情已经还清了。”从昊天云怀中抱起龙梵烈,萧琛月的声音变的相当冷冽。
“反正人已经逃走了,琛月,带烈儿回家吧!”重新带上斗笠,龙三公子转身向门口走去,“对了,你的血亲还有昊老爷子和你的妹妹都救出来了!从今之后,恩怨两断。”
尾声
重建昊家的工作,因为在外的店铺并没有受损,在不长的时间内就全部完成,但昊天云却没有留下来。昊老太爷明白他的心情,于是将一家布行归于他的名下,让他们兄妹两人独立生活。
自从龙梵烈重伤被带走之后,昊天云再也没有收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转眼,隆冬将至……
在小寒的那一天,昊天云收到了一封信。
扬州,镜湖东十里外,小烈等你。
心怀愧疚的昊天云交待好店铺的事情之后,立刻日夜兼程赶到扬州,却没有找到心中挂念的那个人。迎接他的再也不是龙梵烈活力十足的声音,而是一块石碑、一抔黄土。
据说,那一天,扬州城下了立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有人看见那场雪中有一个人长跪在一座孤坟前,久久不曾起来……
今年的冬天很漫长,比往年还要长了许多。昊天云没有再回北方,而是留在了南方,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铺,就在离镜湖不太远的的地方。他租了一间小屋作为自己的住所,每天早晨他出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龙梵烈的坟头看看。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曾来祭拜少年,龙堡似乎已经将少年遗忘了。但他更明白自己根本不能去苛责别人什么,若不是他,龙梵烈也许根本不会躺在这里。
失去了才会觉得心痛,而在身边时则是从来没有发现他有多重要。不,也许不是没有发现,而是刻意去忽略,直到最后才爆发出来。他无法为逝去的人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是祭奠死者,而这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的办法。可是除此之外,他已经想不出还能再做些什么。
任冬天如何漫长,总会有过去的一天。在某一个清晨,当昊天云踏上同样的小路时,陡然发现两边的垂柳已经绿了。忘记何时春天已经到来的他,只知道他心中的春天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如既往,昊天云走到孤单的坟前,浇上清水,将从路上折下的柳条插在坟前。坐在坟墓旁边的石头上,抚摸着冰凉的石碑低声自语道:“小烈,知道吗?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感觉上好像过了好久……小烈,之前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现在道歉已经来不及了。”
昊天云看着墓碑上黑色的文字,轻叹一口气,“说实话,现在说这些不过是给自己一些安慰,小烈,你能原谅我吗……”
“我从来没有怪罪过昊大哥啊!”
轻细的脚步声从昊天云身后传来,而伴随着脚步声的是存在于记忆中活泼少年的声音。
“小烈?”惊讶的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的是一张再也熟悉不过,天真烂漫的笑脸。
少年点点头,面对青年的惊讶表现得有些忸怩。
“昊大哥……公子都和我说了……梵烈不是故意要让你等的……”
回答龙梵烈的不是言语,而是一个激烈的拥抱,用力得似乎要将他揉成粉再搓进怀里。
“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哽咽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龙梵烈埋在宽阔的胸膛里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能有些怯生生的伸出手环住昊天云,任那个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哭泣。
“呐……昊大哥,公子说如果你还在这里……就要我和你一起到黑堡去,他说……你从此就是龙堡之人……”
江南四月初春,蒙蒙烟雨之中,他们的路,终于走在一起了。
龙堡成立第十二年春,于十一年时受命寒鹰堡陷害龙堡之人昊天云,得到龙堡众人谅解,收编黑堡,之后成为黑堡堡主龙翔冥身边最得力的外姓子弟,后出任黑堡总管一职,终生未婚,和龙梵烈朝夕相伴。
而蓝响月和塔卡马在回寒鹰堡路上遭遇龙堡伏击,塔卡马逃脱,蓝响月负伤,被一毁容女子所救,逃往苗疆之后不知去向,龙堡认为此女子乃残瞳茹姬,龙三公子身边护卫总管之一的萧琛沉下令务必活捉两人,但搜寻月余仍无下落。
第十二年初夏,龙堡连传噩耗,四堡主龙黎琰在一次侦察中遭遇寒鹰堡主,抗争数日之后不敌被擒;二十三公子龙淼烟摆脱护卫和书僮一起出走,进入北方地界之后不知行踪。种种因素,使得龙堡上下统一决定由龙三公子带兵,正式和寒鹰堡宣战。
旧日冤仇、今日战火,无尽的情仇,全都身系在龙三公子一个人身上。站在校场的高台之上,龙三公子的银发在风中飞舞,面纱后锐利的眼神没有投注在脚下的龙堡子弟身上。他在看的是遥远彼端那片冰雪眷恋的土地。闭上眼,却压不下心中的思绪。忽然,身边一只手悄悄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温暖而有力。
“有我和你在一起。”
低沉的声音在龙三公子身侧响起,猛然睁开眼,他向萧琛月点了点头。“我知道。”龙三公子轻轻的笑了,抬头面对下面的众多子弟举起了手。
“出发!为了龙堡的荣誉,我们一定会胜利归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