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还剩下不到一百秒!
“笑非,没关系。”司静涛不知道他脚下的炸弹已经被拿到了地面上,他还是用背对着佟笑非。听到那种死亡丧钟般的滴答声,他自然也猜想到事情又转变成什么样了,可他还像刚才那样,聊天般地口吻道,“你安心继续拆吧!”
他为什么会那么不小心呢?佟笑非才隐去的汗,一下子又沁了出来。
如果他没能安全拆卸这个炸弹,那么就是他把司静涛给害死的。司静涛不可以死,绝对……不可以死!
佟笑非没有发现,他在生死一线的关头,没把自己给算在内,炸弹若是被引爆,死的不光是司静涛,可他这一刻,却是一点没想到自己。
“我相信你!”司静涛清清楚楚说了四个字,声音不大,却像是四把铁锤,重重砸在佟笑非的心上。
“你相信我?”佟笑非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那样轻易就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另一个人手中,难道他真的不惧怕死亡?
“你可以为了救我,走到我身边来,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你?”司静涛听到第一声电线被剪断的喀嚓声。
“保护你是我的工作。”佟笑非剪断第二根线,计时器继续催命般地走着——还剩六十秒。
就算那是工作吧!司静涛不打算去琢磨这些文字上的差异,他与文字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如果有选择,在死前他想做个文字白痴。他只知道佟笑非在他身边,并且此刻,他的生命正与自己的捆绑在一处,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知道这个事实,就够让他安心的了。他可以没任何犹豫地,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佟笑非,只因为他说过的,他信任佟笑非,即使下一秒就是他生命终结的时刻。
“可以为了工作,置生死于度外的人,我为什么不相信?”
“喀嚓、喀嚓!”第三、第四根电线相继被剪断。
“如果我救不了你呢?”佟笑非剪电线的手犹豫了,他看着剩下的最后两根电线发愣,为什么不是常规的一红一白?为什么是一黄一黑?那到底哪一根是引爆?哪一根又能停止计时器?
“那就让我死。”司静涛淡淡地说,云淡风清得好像只是在回答天气是晴是雨。
初雪已经悄悄停止了纷飞,一阵晚风吹拂过来,就好像是死神冰冷的手,在抚摩两人的脸庞。
佟笑非只觉得心漏跳了一拍,等他从司静涛那句话的意思中回过神来,计时器上刺眼的红色数字告诉他,选择只剩下两个,一是他剪断其中一条电线,生死系数各半;二是……他和司静涛的生命,就剩下最后三十秒。
“静涛。”佟笑非喊他,那声音豁然开朗,没一丝紧张,也不复刚才刻意营造的、略带别扭的轻松,“你回过身来,炸弹现在在地面上。”
司静涛原地转了个身,跪了下来,看都不看一眼炸弹,只是盯着佟笑非的脸猛瞧。
“这个炸弹我拆不了,因为我不知道这两根线我该剪哪根。”佟笑非把手上的小剪刀递了过去,“你来选吧!”
司静涛掂着小剪刀的把手,还是没看向炸弹,依旧只瞧着佟笑非:“为什么?”
“我相信你。”佟笑非终于露出个笑脸,似乎是在笑自己,居然那么没创意,连说话都要拷贝司静涛的。
同样的四个字,在司静涛耳中,却像是四根手指,拨动着他心头的琴弦,发出的声音,他自己听得明明白白——我不想死。
从他踏到炸弹,到这一刻,他才第一次有这念头,他不要死,他不想死,他不愿意死了,他不舍得死了!
“快剪!”佟笑非看到计时器上只剩下十秒不到,“不管你剪哪一根,别把最后的机会浪费掉,即使剪错了也没关系。”
没关系吗?可司静涛慌了,他不想剪错,他不想因为自己选错了线,让佟笑非陪着自己一起死啊!原来担负着别人的性命,是这样一种感觉,这种害怕的心情,他是第一次感受到。佟笑非做自己的保镖,从神宫一路跟随到圣地,也是用着这样一种心情吗?
黄的?黑的?
到底哪一根才能让佟笑非不死?到底哪一根才能让自己颤抖的手和心安稳下来?到底哪一根才能让他有机会再听佟笑非说一次……他相信自己?
“静涛!?”看到司静涛的手难以遏止地在颤抖,佟笑非苦笑起来,这个司静涛,在这个时候终于感到害怕了吗?他真要在这种时候还开自己与他的玩笑吗?罢了!那把维系生命的剪刀是自己亲手递出去的,任何结果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佟笑非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喀嚓!”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
佟笑非抬起头来,炸弹的连接线只剩下一根黑色的没有被剪断,而计时器已经停了下来——司静涛选对了,在还剩下最后两秒的时候!
“没事了。”佟笑非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你……做得很好。”
司静涛抬头给了佟笑非一个艰难的微笑,可是却继续跪在冰凉的地上,不是他不想站起来,而是他的手和脚完全都使不出力气了,膝盖像是被钉在了雪地上:“对不起,我好像……没办法站起来。”
“来……”佟笑非弯下身来,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拿出剪刀,然后一手伸到司静涛的掖下,用力将他拉起来,另一手抄到他的腿弯处,终于把一个无法配合他动作的司静涛抱了起来,“抱着我的脖子。”
佟笑非一边要顾着自己怀抱中的司静涛,一边又必须仔细地按照他走过来时的脚印再原路返回,这短短十米的路程,结结实实走了好几分钟。
“笑非!静涛!”蓝梦瑶焦急的声音恰好在佟笑非走出小树林时出现,看到那两人已经平安走了出来,他脸上货真价实是比中了头等彩票还兴奋的笑容,一路欢欣雀跃着跑过来,“你们没事,真太好了,太好了!”
“先把这里剩下的东西料理掉吧!”佟笑非看了看尾随蓝梦瑶而来的一群黑衣人,个个是动作矫捷迅速,而且全都把脸包了个严实,恐怕蓝梦瑶调动来的,也是圣地首都最杰出的特别部队吧!善后的工作他是不需要再多嘴了,可是有件事情必须提醒,“梦瑶,以最快的速度,把刚才指引我们来走这条路的那个小林抓回来。”
蓝梦瑶一点头,马上去做事,这份认真劲儿倒是没一天有过差池。
“笑非。”一直没插嘴的司静涛这时收紧了一下圈住佟笑非的双手,在他耳边道,“抓小林的事情,让梦瑶去做就好,你从今天起,别插手这件事。”
“为什么?”要说查清楚司静涛在圣地屡次遇袭的真相,佟笑非可是比蓝梦瑶更看重这事,凭司静涛一句话就简单放弃,那可是没道理的。
“我说过,好奇心会害死你的。”
“与其不明不白的死,我倒是偏要掘地三尺,把真相挖出来看看。”出了小树林的路顿时好走得多,尽管还是抱着一个人,不一会佟笑非也就来到了他们停车的地方。
司静涛不用佟笑非催促,自己乖巧地从他怀中下来,靠着车站稳,等他打开车门,便坐了进去。
先是吵闹的音乐会,再是炸弹事件,等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司静涛才觉得,自己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透支太多了。借着佟笑非开车不爱说话这个习惯,他也抓个空,闭目养神一下。
“你是知道的吧?”
“什么?”睁开才闭了没多少工夫的眼睛,司静涛不明白佟笑非沉默片刻之后这突然的问题。
“今天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你其实是知道的吧?”佟笑非轻轻一笑,他也真是反应迟钝,竟隔了那么久才发现,要是云醉在这里,又该要训斥他了吧?
“为什么这样说?”
其实从诸葛印玄前几天的邀请,就已经预兆了今天这事的发生,司静涛心里所想的,应该和他猜测的差不多吧?佟笑非这次倒不觉得司静涛是又找了机会在戏弄他,因为这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所纠缠的中心就是司静涛他本人。只是司静涛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却还一点不在乎地把自己放到旋涡的中心,这一点让佟笑非无法理解。他究竟是太不怕死,还是打着别的什么鬼主意?
“我早就该看出来,诸葛印玄主动要求跟你会晤,并没有那么单纯。”
“怎么说?”感觉出佟笑非没什么逼问的意思,司静涛也就静静聆听他的见解。
“贵为一国最高领导人,诸葛印玄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一个敌国特使受到袭击,就慎而重之地做出邀请,更何况现在是‘能源内海’的封冻期(即“非和平期”),这种时候,他不该会清闲到可以空出一个晚上来应酬你。”佟笑非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线,对于自己的分析,就像此时抓在手中的方向盘一样有把握,“除非是……他早就知道袭击你的人是谁,而那人又刚好是他非常介意的一个存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司静涛靠向座椅背,声音庸懒,看起来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思考那些令人伤神的问题,“那些和我今天踩到炸弹有什么关系?”
“我也没有想到那位诸葛先生,原来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纯良可爱。”佟笑非“哈”地笑了一声,爽快承认自己之前的错误判断,“我几乎被他的年龄和外表所欺骗。”
“诸葛印玄怎么了?”司静涛没什么兴趣地随口问。
佟笑非意外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是真不觉得,还是在跟我装傻?诸葛印玄在利用你钓大鱼,你别告诉我说你没发现。”
钓鱼?诸葛印玄?司静涛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一点点的反应迟钝。说实话那天与诸葛印玄的会晤,他真的没有花太多心思去挖掘那个比自己小上差不多十岁的年轻人。佟笑非说自己被诸葛印玄利用了,那……大概也是有可能的吧!
“好了,话说到这里,轮到你了。”
“什么?”司静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佟笑非的笑容越来越得意,这个家伙倒是真的很洒脱,那么快就摆脱了刚才那危机的阴影。
“为什么你刚才选中的是黄色的线?”
司静涛闷闷地笑了一声,原来比起诸葛印玄,这个问题倒更让佟笑非放不下吗?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呢?还是不要了,就让这个喜欢动脑筋的人,再多琢磨一阵好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随便剪的。”
“随便?”佟笑非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但是也想不出有继续逼问的理由,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脱险,执着于那一点也没太大意思了,算了吧!
圣地从新年伊始,一连下了三天的雪,路上处处是银装素裹,难得得美丽“冻”人。正因为气温下降得厉害,所以在外流连的行人比往常少了,街上也冷清了许多。
与此相同的是,两国边境处此刻是也静悄悄、无声息,保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尤其是,之前神宫才在边境附近进行过一次军事演习,圣地正小心翼翼地防备着对面随时可能采取的军事行动,可这会儿神宫倒玩起了韬光养晦的游戏。
在圣地享受贵宾待遇的司静涛,自然是管不着边境上发生的事,他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可是这几天来,他身边也不太平。当然,这是他的说法,而要用佟笑非的“官方发言”,司静涛的身边,从来到圣地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消停过。
既然有人发明了“责任”这个词汇,那么相应的也必须有某个不太走运的人,来担负起这个词的重量。
在佟笑非的眼中,蓝梦瑶就非常适合成为这一“光荣”的角色。
他交互地抱着自己的双臂,用一种从前他用来审讯嫌疑犯的目光盯着蓝梦瑶,而后者,相配套地用一种被眼镜蛇盯住的小动物似的眼神回望着他。
他们这样怨念地相互对视已经超过五分钟了。
“想好了没有?”
“笑非,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蓝梦瑶委屈地看着他,第五十八次说不知道,虽然他也明白再这样下去佟笑非八成要赏他拳头了,但是不知道的东西就是不知道,除了摇头他还能怎样?
佟笑非问的是,炸弹事件那天之后,当即被逮捕的小林究竟招供出了什么线索,可是蓝梦瑶就像是只闷葫芦一样,怎样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吧,这个放下不说,佟笑非又问起上一次在广场遭到袭击时被蓝梦瑶击中的那个凶手现在的情况,蓝梦瑶的回答就更让他生气了——那个人到现在还舒舒服服地躺在GTX的医院里,只不过是在继续昏迷而已。前后两件事的询问,都是让佟笑非不满意到极点的答案,房间里的空气异常紧张。
“那请你安排我参与审问那小子的工作。”佟笑非不打算继续信任蓝梦瑶的办事效率了,他甚至已经不再相信圣地有诚意好好处理这事了,“这个人至少还清醒地活着是吧?我想……我也许会比你们更有办法让他开口。”
“对不起,这个估计是不可能的。”蓝梦瑶才说到这里,就被佟笑非一个冷眼把下面的话吓回去了。冷汗涔涔,蓝梦瑶也有些想不通,他好歹是个圣地国防精英,为什么要被一个神宫人每天瞪来瞪去呢?
“那么……我看你也就剩下一件事可以做了。”
“什么?”蓝梦瑶不知死活、还傻傻地问,这个被誉为圣地最优秀的组织——国防特别行动组(GTX)精英的男人,有时候也有着常人意想不到的、愚钝的一面。
“从这个房间消失!”佟笑非手一指大门,火到了极点,变成压根没了表情,只想把这个没建树的家伙赶走了事,再没心情继续跟他耗下去了。
司静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等蓝梦瑶走了之后,他才放下手上根本没翻过的书,为自己和佟笑非各倒了杯咖啡,走过来:“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喜欢整人玩了?”
“我有吗?”佟笑非掉转过头来,接着杯子,表情一下子没有了刚才的愤怒,甚至漾起了浅浅的笑容。如果不是佟笑非变脸的功夫太好,那么就说明他的确一开始就不是认真在对蓝梦瑶生气。
“你没有吗?”司静涛靠在佟笑非所在的沙发扶手上坐,“不过看梦瑶手足无措也的确是蛮好玩的。”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承认什么。”佟笑非突然觉得整个后背莫名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害他几乎要把手上的咖啡杯摔了出去。他也没说什么,勉强伸出一只手去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然后专心应付像八爪鱼似地扑在他身后的司静涛,“你今天下午不是还有工作吗?”
“我不想去的话,也没人会责怪我。”仗着在圣地享有特殊待遇,自炸弹事件以后,司静涛对工作开始名正言顺地漫不经心起来。可正像他说的那样,圣地文化部自上而下,即使明知道司静涛是故意躲懒,也的确是没任何一个人敢对他的此类行为置喙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