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鸿真要想见你,你能躲到哪里去?”无理取闹的指责,佟笑非是不会照单全收的,拿了条毛巾递给他,“你在生气,是因为他依然可以左右你的情绪,是不是?你想不在意他,你想忽视他,可只要他一出现,你所有的屏障都会不攻自破,你生气的是这个,对不对?”
司静涛瞪他一眼。
知道也可以不说出来的吧?一定要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吗?
“和黑鸿见面,真的会让你这么难受吗?”佟笑非蹲下来,从他手里又把毛巾拿回来,替他擦汗,已经闹了很久了,出了满身的汗,如果不擦干,很容易感冒的,可是司静涛的汗又几乎快被衣服吸干了,擦也无济于事,“算了……去洗个澡吧!”
“笑非?”司静涛睁大眼睛,即使佟笑非会拿话为难他,甚至逼问他,都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但是那个人没有。要知道司静涛宁愿看到的是生气的佟笑非、质问他的佟笑非,那样的话,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发脾气,然后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他,再然后躲到自己房间去。可是佟笑非没逼他,没冲他发火,甚至还关心他,叫他去洗澡?
“你不想告诉我的,我问了也没用,但是我想知道的,黑鸿已经告诉我了。”佟笑非似乎是从司静涛的眼睛里知道了他想要问为什么,“你想听我说,那我说就是了——黑鸿今天说的第一个话题,是问你有没有跟圣教的人有所接触,你回答没有,我不揭穿你,事实上你跟采勒是见过面的。但你一定会说——采勒是圣教的教主,以我来看,他本身也并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他也根本不把自己作为圣教的工作人员看待,所以你不算是说谎;黑鸿今天说的第二个话题,是有关少宫主的,你与少宫主严格来说并没有多少交集,所以你答应他不和诸葛印玄多谈,也只是顺水人情;最后一点,虽然不是黑鸿说的,但是与他今天亲自前来询问这点一联系,也不难猜出,你三次遇袭,与圣地……或者该说与圣教脱不了干系。我这样理解,是否有疏漏或不对的地方?”
“没有。”
“那么,今天我所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了。”佟笑非显得一点都不贪心,“唯一连黑鸿也不知道的,大概就是为什么你那么不想跟他见面吧?”
“你想怎样?”司静涛抬眼看他,佟笑非对于黑鸿的话,理解得是分毫不差,只要有那么一点眉目,他便能顺藤摸瓜地找出他想要的线索,他的确是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分析力。上一次司静涛曾对他的能力置疑过,佟笑非似乎是非常在意这一点的,而今时今刻,他的表现已足以让司静涛对他刮目相看。
“不怎样。”佟笑非去拨了公寓管理人员的电话,“我叫人来收拾这里,你去洗澡吧!”
真的就这样?
司静涛被推着去浴室,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佟笑非这次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了。
“笑非?”抵着浴室的门,佟笑非即使没有话要问,可他还是有话要说,“圣地的内务不是我们该插手的,我的话你懂吗?”
“你想说什么?”
“别做危险的事。”他这次真的只是想说这个而已,佟笑非能理解他的好意吧?
“那你告诉我,采勒这位教主阁下,究竟想对他的祖国做些什么?你如果不说,我还是会自己去查,作为神宫人,我有这个权利和义务。”
原来佟笑非终于还是联想到采勒身上了!司静涛在心里苦笑一声,云醉,我真小看你了,佟笑非果然是被你调教得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对采勒太好奇。”司静涛不会说的,佟笑非知道那些,不会有任何好处,所以他是绝对不会说的,“如果你想让你自己和我都回不了神宫,那你就去调查吧!”
再见诸葛印玄,感觉上这个正在成长期的年轻人比上一次见时,略显得憔悴。照说以他的年纪,即使工作压力再如何得大,也不该会有这样明显的疲倦阴影在脸上显露,也许最近边境上的一些人和一些事,真的让这位圣地的领袖非常介怀与费神吧!
整个会见的过程比上一次简短很多,在司静涛与黑鸿的“配合”下,又再一次在身份悬殊的三人之间,进行了一场表面气氛融洽友好,实质上却毫无建树的谈话。诸葛印玄不是傻瓜,当他意识到从司静涛口中得不到他想要知道的东西时,他很干脆又很艺术地结束了索然无味的会见。
当然,这一决定让在场的黑鸿与司静涛都顿时感到松了一口气。
诸葛印玄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与神宫的路德维希一样,可是这样的两个人,终究是必须在他们之间找出一个胜利者,这将是个残忍的游戏,但是他们俩,连同两个国家的所有人,都逃不开这命运。
很多时候人们嘲笑命运的无稽,可命运摆布人们的时候,往往令人措手不及,不是重伤,就是毙命,连讨价还价都找不到对象,人类,何其渺小?
在准备上楼的时候,司静涛的脚步就有些不稳,走出电梯的瞬间,竟然一个趔趄,若不是佟笑非扶着他,就险险要跌倒的样子。
“怎么了?”佟笑非在走进房间之后,仍是一手扶着他的腰。只要和黑鸿遇上,司静涛总会有些不对劲,这他是知道的,何况今天这两人见面时还必须扮演共演者的角色。佟笑非知道,司静涛能支持到回来以后才出状况,已经很难得了。
“没……”司静涛才想说他没什么,佟笑非的手已经探上了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佟笑非的眼中隐隐有些火光,司静涛发烧似乎比受伤更让他不悦。
他眼睛里的不是担心,是生气。司静涛怯生生地看着佟笑非,自己发烧又不是第一次,难道他连生病的权利都没有吗?可他连发问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乏累得想立刻就瘫软在地上。
“静涛?”佟笑非接住那顷刻间下滑的身体,“静涛?”
一个人要出名是很不容易的,而想要保住一个干净的好名声,则更不容易。
司静涛在神宫真正名声大噪并不是在他第一次得到“方舟奖”的时候,而是两年以后,他蝉联这个奖项的时候。
因为他的好运,因为他的年龄,更因为他出众的容貌与迷一般的私生活,可以说司静涛作品背后的一切,才是他最大、最吸引人的卖点。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哪一个行当,哪一个圈子,总是会有一些想通过旁门左道,而不是自己努力来获取成果的人,一般,那样的人,被称之为“小人”。文化圈也不会因为所从事的是文明事业而有所不同,甚至,文化小人自以为清高的伪善面孔,远比其他行业的小人,更令人厌恶。
所以,当司静涛第二次拿到“方舟奖”奖杯的时候,他在神宫文化圈内的名气,却已经变得不那么纯粹了。越来越多的人,想要用挖掘司静涛私生活的方式来打击他,丑化他,从他手中,夺取世人的注目和荣誉的光环。
而处在这种境地的司静涛,人如其名,面对着所有的非难,面不改色,形同止水,好像那都是旁人的事,与他并不相干。
“晚安。”司静涛关上车门,低头整理额前头发的空隙,被车内的人从车窗伸出的手拽了过去,硬是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他不抵抗,只等那人吻够了,他才轻轻一推,“回去吧!”
“喀嚓!喀嚓!”
司静涛寻声望去,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墙角晃动。他没有很在意,因为被人跟踪和偷拍并不是第一次,但是车子内的人却显然正与他相反,非常介意这种声音:“静涛,看来你真的是很受关注。”
不等车主发出命令,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两个人已经迅速地前往刚才司静涛望去的方向。那个偷拍者,估计今后再也没有能力端照相机出来露面了。司静涛不禁轻叹,只为了几张照片就断送了自己的一生,为什么就是有人要做这种无聊的事呢?
“这是第几次替你料理这样的人了?”车主用低沉的声音悠闲地询问,手指缠绕住司静涛的金发。
从他手中解救出自己的头发,靠在车旁,司静涛妖娆地一笑:“卖这种不值钱的人情给我,没得辱没了你的身份。其实你大可不必,从那人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你,他们的目标是我。跟我交往的男人、女人多不胜数,我和谁交往不是重点,他们要的只是我生活糜烂的证据,你呀……只是证据之一罢了。”
“就是因为你总不在乎,所以我必须加倍小心。”出去办事的人已经回来了,车窗于是再次关闭。
望着绝尘而去的悬浮车,司静涛冷哼一声:“我可不觉得你真的有在‘小心’。”
在大厦外站了一会,吹够了冷风也终于感觉到了浑身的疲倦,他决定回去了,转身,才走了几步,就被身后一股熟悉却生冷的气息硬逼着再次转过身来,司静涛毫不意外地看到佟笑非僵硬着表情站在他身后。
司静涛甜甜地一笑,“警察还真辛苦,那么晚回家。”
“你不也是刚回来吗?”佟笑非勾起司静涛的下巴,让这个矮他十公分的家伙能看到自己眼中的愤怒:“而且,是由一位很特殊的先生护送回来的吧?”
司静涛眼神一凛,随即视若等闲地哼了一声,并不做答。
“你不要以为他的身份特别,警察就真的动不了他。”佟笑非有些焦躁,司静涛的态度令他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像是个不成熟的孩子,他越是表现得不在乎,自己的挫败感就越是强烈。
“想动就动,我又没拦着你。”司静涛挣脱开他的手,径自往大厦里走。
“你也不要以为自己表面上的荒唐生活,真能掩饰你所做的一切!”佟笑非亦步亦趋地跟上来,反正这也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你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司静涛停了下来,按了控制扭等电梯的到来,这空挡中,他带着酒窝,笑看着佟笑非:“我荒唐我的,想必这些并不在佟大警官你的管辖范围内。”
“那位先生的部下真是非常了得,我才跟上那辆车不到五分钟,就立刻有人出来干预和阻挠,一年前的温泉旅馆,恐怕他也是因此才能顺利从警方的包围下离开的吧?”
司静涛这才仔细地看了看他,佟笑非这天远比平时邋遢,脸上甚至还有一些擦伤的痕迹,应该是刚经历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你受伤了?”
佟笑非舔了一下嘴角的伤口,痛当然是痛的,但他根本没打算让司静涛以此来转移话题:“你不觉得,你所接触的人都太不寻常了吗?可以告诉我,大厦旁边那巷子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吗?维克……司先生?”
维克?
听到这两个字的司静涛,眼神骤然像是被冰封了一样冷下来:“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这次轮到佟笑非占上风,他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自信且明朗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所以你千万不要被我抓到你的狐狸尾巴。”
“你这人太可笑了,我在成名之前用过无数的笔名,维克、撒克、汉克……我自己都不记得一共有多少了,你以为一个名字能代表什么?”电梯来了,司静涛把脸贴在电梯里冰凉的墙上,不去看佟笑非那双刀刃似的眼睛。
维克,维克,维克……
有多少年没人这样叫过他了?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
冷静下来,司静涛拼命咬着自己的下唇。维克这个名字并不是多大的秘密,他既然曾经用过,那么佟笑非能查到这个也不奇怪。可是……这证明佟笑非花了很大力气去刨他的过去,司静涛的过去不怕别人追查,可这样下去,绝对不是件好事。
“死人是不能指证你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事和你、以及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位先生’绝对脱不了关系……”佟笑非不甘地道,“只可惜我被拖延了时间,没能当场逮到他。”
“你该庆幸今天你被拖延了时间。”司静涛继续咬着唇,已经依稀尝到了血的味道,可他仍不肯放松牙齿,“你最好收敛一下你的好奇心,不然终有一天,你会死在你的好奇心上。”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佟笑非颇有些得意,平日里司静涛是极度冷静的。司静涛的冷静并不表现为冷漠,恰恰相反,他对任何人都十分亲切,那张醉人的笑脸,无论对象是谁都可以像朵绽开的花儿一样时时怒放着。没有人能看到司静涛笑脸以下的东西,然而今天他只是说了两个字,就叫司静涛往日的面具一下破碎,这真令他兴奋。
“是忠告……”司静涛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前,“不过我想你大概也不会认为那是我的善意,随便你吧!”
“嘭!”的一声把门关死,司静涛再也支持不住地跌在玄关的地板上。
维克,维克,维克……
他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听到别人用这名字叫他。多少年了?十年?十一年?还是十二年?佟笑非以为那是他的痛处,那是他的把柄吗?真是个过分的家伙,竟用那种好像挖到了别人秘密的口气叫出这个名字。那个佟笑非哪里知道这个名字对他的意义?他哪里知道司静涛为了忘记这个名字,付出了多少?
该死的佟笑非!
该死的佟笑非!
这样咒骂着,让大声的诅咒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也塞满自己混乱的大脑。骂累了,就接着咬自己的嘴唇,仿佛嘴唇是他最大的敌人,直到一丝丝鲜血的味道渐渐清晰地出现在口腔中,他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耳朵里嗡嗡的声音一直持续着,司静涛这一觉睡得颇不安稳。耳朵旁是轰鸣,脑袋里又有撞击声,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该死的佟笑非!
司静涛想出声咒骂,可干涩的喉咙里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于是习惯性地去咬自己的嘴唇,一下、又一下……
“松开!”一个声音开始试图阻止他的自虐行为,“松开牙齿!”
他感觉不到痛,他怕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而他现在唯一能动的,就是牙齿,如果能咬到嘴唇感觉到痛,至少可以证明他还活着,不是吗?
“松开,维克,松开牙齿!”
又是维克?
不要维克,没有维克!
他不是维克,他是司静涛,只是司静涛!再也不要想起维克这个名字,不要想起任何和维克有关的事情了,那只能带给他痛苦!
“唔……”司静涛一皱眉,有什么温软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唇,比疼痛更清晰地感觉到,那是温暖的,湿润的,而且同时有温热的水慢慢从牙齿的缝隙间流进了他的嘴里。
感觉好舒服……司静涛终于愿意松开咬着唇的牙齿,微微张开了嘴,那暖流没有了阻隔,更快速地进入,他于是饥渴地主动去吮吸,连同那两片送来甘泉的嘴唇……和柔软的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