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唇舌?
这震撼让司静涛立刻睁开了眼睛,他面前,是大特写的耳朵,以及侧面的颈项,那贴着自己嘴唇的,正是这人的唇——是佟笑非,他马上就可以确认。
司静涛重新闭上眼睛,笑非覆在他身上的这个角度……说好不好,说不好又有些好处,他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醒了吧?
笑非……是在吻他吗?
慢慢地,司静涛感觉到佟笑非送到他嘴里的水,开始有了苦味,不是水,那应该是药吧?
吃药?难道他又发烧了吗?
小心地,用自己的舌试探地去纠缠他的,司静涛窃喜地发现佟笑非没有躲闪。他一定认为,那是司静涛昏睡中的反应吧?
药早已经喂完,可四片唇却像是被粘住了一样,难分难舍地继续紧贴在一起,还是佟笑非先觉察到了异样,用力摆脱了司静涛,离开床边。
“呼……”一旦分开,才发现自己离开氧气原来已经那么久,佟笑非使劲地呼吸着。
想再装下去,也是没可能了吧?司静涛舔了一下自己带着血丝的唇,留恋地回味了一下唇上残留的佟笑非的气味,冲着那个站在床边大喘气的人虚弱地一笑:“嗨!”
“你醒了?”佟笑非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体温计,放在他耳朵边测量,“很好,烧已经退了。”
“我睡了几天?”每次发烧都会昏睡,只是时间长短不一,这样的体质能活到现在,司静涛每次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运气。
“两天三夜。”佟笑非扶他靠在床头,“饿吗?”
“嗯!”两天三夜没有吃过东西,怎么可能不饿?不过听到佟笑非问出这话,还是让司静涛的脸上露出了病人少见的光彩。
“这是蓝梦瑶刚才送来的。”佟笑非立刻拉过一边装有滑轮的餐车,从保温箱里拿出热腾腾的粥来,“拿得动吗?”
若是平时,司静涛一早就说拿不动了,不管他有病没病,心里总是期待着佟笑非能多对他露出些和善的表情。平常遇到这种机会,他多半是会耍一些小花招的,但是,今天佟笑非这样主动,倒叫他开不了口了:“我自己来。”
一场高烧的折腾,加上躺了那么长时间,司静涛的手脚其实是一点力都使不出来,佟笑非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自然地接过碗勺,坐在床沿开始喂他。
“笑非?”虽然饿是饿了,但是高烧才退,毕竟食欲不振,才吃了半碗粥,司静涛就摇头说吃不下了,“我睡的这两天,出什么事了吗?”
“嗯?”放下碗勺,佟笑非挑了一下眉毛,表示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问?”
司静涛笑了笑,有些自嘲、有些落寞:“你不觉得……你太照顾我了。”
“有吗?”佟笑非把餐车推到一边,顺势就站在落地窗边,看着外面,忽略话题中心,只是拉开一边的窗帘,淡淡地道,“看,又下雪了。”
司静涛的眼光慢慢地从他脸上,移向窗户外面,他这才发现,原来醒来的这会,并不是白天,而是半夜。窗外面黑漆漆的,纷落的雪,像花瓣似地柔柔拍打着窗户玻璃,没声没响,乖巧可爱。
已经二月了,即使天气还没有转暖,但春天是真的已经到了,这场雪,该是对冬季最后的告别吧?
“我第一次见你,也是晚上,而且……好像外面也在下雪。”佟笑非的手,靠在窗户上,像是想透玻璃,去感受雪花的温柔。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那个温泉旅馆吗?不……不是……是更早……是在某个酒店里。司静涛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成为了神宫文坛的奇迹,也是那天,他第一次出卖自己的身体。
“那时候你看上去很小,简直还是个孩子。但是你的眼神却又那么冷冽成熟,而且充满了戒备,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你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事隔一年,在后来的温泉旅馆里,我还是可以一眼认出你来。”
他说这些是做什么?司静涛茫然地看着佟笑非,现在再提那些陈年往事还有什么意思?经过了十年岁月的冲刷,即使当时他们的初遇是美好的,经过这些年那么多次不愉快的纠葛,也早就不会再留下任何值得回忆的片段了吧?更何况他不觉得他和佟笑非的初遇有什么美好可言。
“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第一眼见到你,我以为看到的不是人,是个妖精……雪花一样干净、美好的妖精,仿佛只要我呵出一口气,就会融化,然后消失。”
“你以为一个男人听到这样的赞美会觉得高兴吗?”司静涛用漫不经心的语调打断他,他不希望继续再听到这样的话。
“我不是作家,也许我的话真的很奇怪,不过那是我当时的感觉,这一点是不会错的。所以你知道吗?当我第二次在温泉旅馆看到你的时候,我有多震撼?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呢?十年来我一直不明白你……”
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佟笑非忘记他还是个病人吗?如果十年前就听到这些话,或者他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但是现在,这些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一般。尤其,这些话,是以佟笑非的声音说出来,简直就是用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刃,在一刀一刀,凌迟他仅剩的欢颜面具。
佟笑非这是在逼他,那个人竟没有发现自己的残忍吗?这样逼迫着一个人,一个已经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副残破躯体的人?
“唔……”司静涛胸口一闷,竟然斜过身体趴在床边就直接呕吐起来。
“静涛?”佟笑非听到声音马上过来扶起他,见他几乎把刚才吃进去的粥全吐了出来,原本空了两天的胃里,没有再多的东西可以让他吐,可他还是止不住想把身体里的其他东西也挖出来,那吐法,简直就是要把内脏也一起吐出来似的,“你……你怎么了?为什么好端端的……”
“你……你不要说……”司静涛终于停止了呕吐,弹指的工夫,他竟比之前更虚弱、更憔悴了许多,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可以这样在瞬间侵蚀一个人成这样,“不要说……一个字都不要再说……”
他还记得,他居然还记得,记得当年的每一次见面,每一个细节,原本还以为,像这样抓着过去放不下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司静涛放纵地让自己躺倒在佟笑非的怀里,是因为身体乏了?还是因为心累了……他不愿意去多想。
为什么他还记得,为什么要记得他所见过的,每一次最糟糕状态下的自己呢?
干净?美好?听听佟笑非都说了些什么?那些形容词简直是对他最深刻的嘲弄。他都已经快要习惯自己的肮脏卑劣了,为什么要再说出那些美丽的辞藻来刺激他?为什么要让他再想起以前?
“你做什么?”猛然间察觉到自己被他抱了起来,离开了被子的温度,司静涛忍不住一个哆嗦。
“这里脏了,你先睡我的房间,明天一早,我再叫人来打扫。”佟笑非利索地把他转移到了另一个房间,另一张床上,然后守在旁边,“还想吐吗?要我找医生来吗?”
摇摇头,喝下半杯温水,觉得好些的司静涛缩在佟笑非的被子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没必要那么关心我。”
“有必要也好,没必要也好,我只做想做的事。”佟笑非在床头灯的暖色光下,脸上的疲倦叫司静涛也看得一清二楚,“你梦里一直都在叫我的名字,就连蓝梦瑶也听到好多次,他问我,是不是因为我一直照顾着你,所以你生病昏睡也只会记得叫我的名字,你说呢?”
他在梦里一直叫着笑非的名字吗?他不知道,也从没人告诉过他,因为这些年来他生病,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独自挺过来的。偶尔有几次,他在还有意识的时候打电话叫出版社的编辑过来,那些人也最多是把他送到医院,没人会亲自守在他的病榻旁,所以即使他在梦里曾经喊过什么人的名字,也没人会告诉他。
“可今天你醒之前,却一直都是在骂我。索幸这些没被蓝梦瑶听到,不然又不知道要编排我什么罪名。”佟笑非用手支着下巴,撑在床边,细细地观察着司静涛的每一个表情。他觉得自己从没有那么近距离地看过这个人,他们认识十年了,他认真看这张美丽容颜的时间,大概还不及这两天三夜来得多,“‘该死的佟笑非!’,你在梦里这样骂着,难道在你的梦里,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
他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司静涛本来就已经觉得手脚发软,浑身没力了,这个佟笑非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变本加厉地来折磨一个病人?听到那些话,司静涛几乎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幸而他是躺在床上,不然势必又要出丑。
“也许我不是做了什么让你生气,而正是什么都没有做,才让你生气吧?”佟笑非伸手去摸司静涛那头长长的金发,柔软的发丝立刻像有生命般缠绕上他的手指。
“你好奇怪。”司静涛闭上眼睛,他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仿佛变了,佟笑非变得温柔可亲,变得和颜悦色,但是这样的改变却让他不敢去看、去听、去感觉,“我不要别人没理由的关心和讨好。”
“静涛……”
“别碰我!”司静涛一察觉佟笑非的手触到他的脸,立刻惊叫起来,“我不管你是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奇怪,我宁愿你是那个冷若冰霜的佟笑非。我还没有软弱到一生病就需要别人的同情可怜,也没有愚蠢到因为你一两句轻声细语,就相信自己是被人喜欢着、关爱着的。”
佟笑非收回自己的手,站在床边久久没再出声音。
他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奇怪?佟笑非自己也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弹簧,而佟笑非十年来就好比对弹簧施压的那股力量,压力越大,弹簧反弹的力量也越大,可当有一日,压力不见了,弹簧又能使出什么力来?
司静涛昏睡的那些时间里,不说话,也不能睁开眼睛瞪他,他们之间的交流降为了零,剩下的他,就只能在旁边单方面地看着床上的人。那一次司静涛在他家病倒,只睡了一个晚上,而且佟笑非也没有守在边上,可这一次,他睡的时间太长了,圣地的医生又非常紧张,叮嘱说不能缺人守护,他总不能把这差事推给蓝梦瑶,虽然那家伙是很愿意来做的。
这一陪就陪了两天三夜,照说五十多个小时下来,这第三夜也该到了佟笑非的体能极限,可是听到司静涛梦里一声一声的咒骂,他居然把已经到达大脑神经末端的瞌睡虫又全部赶了出去。
为什么愿意照顾他?为什么无法再对他恶言恶语?为什么从他醒过来后,会注意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每一次神情的变化?
难道……只是因为看到他梦里揪起的眉头?难道……只是因为看到他在喊着自己名字咒骂时,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别再咬了!”佟笑非的嘴快过他的脑,等他意识到时,话都已经出口了,只因为他看到司静涛又在咬自己的嘴唇。
被他的大声惊吓到,司静涛微微睁了一下眼:“唔……”
之前如果是喂药,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唇又贴上了自己的?司静涛睁着莫名的双眼,他意外到无法对纠缠着他唇舌的人做出反应,只能在一瞬间,变成个任人予取予求的羔羊。
“笑非……”只是一个吻,仿佛已经让两人都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司静涛费劲地抬起双臂,圈住半趴在自己身上的佟笑非,半是困惑,半是无奈,“上次我不肯回神宫,而你答应不再勉强我,当时我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说你非常清楚,那……这一次呢?”
“我不知道。”佟笑非用嘴唇摩挲着司静涛耳边鬓角的金发,连呼吸都跟他的心一样混乱,“我……不知道。”
末了,他只能这样一再地重复那句话吗?司静涛笑了,多年以来,他的表情里,几乎就只剩下笑了,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冻结住了所有的情感,但结果,最重要的,却始终是忘记了去封印。
他该庆幸吗?佟笑非没有说后悔,没有说抱歉,他只是说不知道。
佟笑非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他自己的在想什么,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不知道发生的事是现实还是梦境。
既然他这样迷惑,不如替他做个决断,就当作是这次他“关心”自己的回礼,这样,佟笑非也应该会觉得满意吧?
司静涛再给自己一个微笑。
摸了摸佟笑非的头发,又抚了抚他的脊背,清冷的声音划破了静夜的孤寂:“如果你想要我的身体,随时随地我都乐意,但是能说出你想知道的秘密的,是我的嘴,不是我的身体,即使这样,你还要我的身体吗?”
“噌!”的一声,像是怕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沾染到似的,佟笑非离开了他自己的床。
他似乎被自己刺到了,可他的强烈反应,何尝不是刺痛了自己?难道……自己竟是猜对了吗?司静涛无意识地抬了抬手,像是要抓什么,可这一次,佟笑非没有再主动靠近。
“你……真的是天下至毒!”佟笑非急匆匆地逃出房间。
第九章
他……是天下至毒?
十年荒唐的生活,司静涛什么样的甜言蜜语、闲言碎语、粗言鄙语没有听到过?可对他而言,那些言语都只是从自己耳边经过的风,他甚至连听都还没听清楚,就让它们闪到了脑后。只有这一句,他听得真真切切,然后,发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被深深刺到,痛得难以言喻。
司静涛蜷缩起身体,拥紧了被子。没有佟笑非的房间,居然是这样冷的,他才发现;没有佟笑非在身旁的心情,居然是这样惶惶不安的,他才发现;没有佟笑非注视着自己的现在,居然是这样怅然若失的,他也才发现。
可是,这样对佟笑非而言,才是最好的吧?他的决定是对的吧?
拜托谁来告诉他,他没有做错!
伸出手,往自己脸上一摸,手上……是湿的。那是什么?眼泪吗?自己的眼睛里,居然会跑出这种东西?司静涛笑起来,一边笑着,眼泪却一边涌泉般地继续从眼眶中叛逃而出。
真是太可笑了,和他已经绝缘了那么多年的眼泪,今天晚上竟像是决了堤的洪水,难道这么多年来的厚积,竟是为了今天的勃发?
流吧!流吧!爱流多少就流多少,反正过多的水分存储在身体里,也是无用的。
这样想着的司静涛,连擦眼泪的动作都省了,侧过脸来,倒叫眼泪很方便地就把枕头一次湿了个彻底。
“喀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司静涛被这一声动静惊醒过来,以手肘的力量支撑起上半身朝门口看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