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店的对面,有一个小门通向冒险家公会地牢,我们先回公会去”格鲁说。
听到这句话,杰尔普全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抬头与格鲁对视。
“对,我们上次……”修想起那场骚乱,一时间收不住口,随即意识到了不妥。
众人中只有莎隐约猜到那场把冒险家公会整个翻了过来的骚乱的内情。杰尔普闭着双眼,在小巷内站了片刻,继而一句话也不说,带着同伴们走向那道公会的侧门。
他在暗棕色的铁门上轻轻叩击三下,停了片刻,又叩击两下。铁门朝内拉开,门口出现一名小女孩,与杰尔普小声交谈几句后,旋即让出一条路供星龙冒险团进入。她探头看了看巷内头尾,确认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行人的进入,才把门轻轻关上。
沿着灯火昏黄的通道左拐右绕,修赫然发现冒险家公会内的布局比起自己来过时复杂得多,事实上他与格鲁潜入地牢营救莎公主时,只走了极小的一部分。地牢的入口被杰尔普抛在背后,为他们开门的女孩已不知何时离去。建筑内部的回廊曲折而逐渐宽敞,充满光亮。回廊墙壁上挂着一排排整齐的画像,最终他们推开另一道门。
“图书馆”格鲁朝高大书架的间隙望去,月光之弓自公会资料室被摧毁重建后,便挪到了新修葺的图书馆正中央。
骨龙撞破穹顶飞走,镇会之宝换成了那把长弓。总算进入了公会内部,冒险家们都舒了口气。
“小子们!”胖妇人坐在图书室宽畅的最前端,就像个终日无所事事的管理员。
她突然出声,把他们吓了一跳。
“要上哪去?”她笑吟吟地望着束手缚脚,刚从小门内矮身钻出,被吓得打了个趔趄的修。把茶杯端到面前,咖啡浓郁的香味在这冬日的书籍丛中萦绕不散“来陪玛塔姨妈喝杯茶吧!”
89.帝都风云
胖妇人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倾身为修倒满了咖啡,又把糖罐与奶壶朝他面前推了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修的表情变化。
杰尔普从另一道通向冒险家公会前厅的门离去并回报任务。黑猫倏然张开翅膀,扑腾着从格鲁的肩膀飞起,绕了个圈消失在书架后。把修吓了一跳。
玛塔也不要求伊洛,奇克与莎自我介绍,只是随意摩挲着无名指上一颗大得夸张的红宝石戒指,说道“最近帝都可不太平呐”
修颇有点茫然地微微欠身,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表示感谢。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因罗斯主席……”
“他正在魔法学院交涉,跟你的师兄”玛塔就像一团圆肉被强行塞进了座椅,格鲁下意识地看向被撑得满满的茶座钢椅,并担心它的扶手随时都可能朝横里爆开。
“魔法师学院怎么样了?”修想起郁金香大道上密密麻麻的骑士,忙紧张地问道。“他们在交涉什么?”
胖妇人不答,只是问道“传闻菲里德是雷蒙的亲弟弟,这件事情是真的么?”
修迟疑片刻,与格鲁对望一眼,旋即答道“是的”
他心知这内幕终瞒不过消息灵通的冒险家公会老板娘,大街小巷的流言已趋近于淹没整个帝都,她需要的只是目击者或当事人的一个肯定而已。
“那么”胖妇人缓缓道,目光移到高大的书架上,小黑猫在那里扒下一本书,厚厚的书籍飘浮于空中,书页哗哗地翻着。“我已经通知了神之荣耀,宝石森林,魔法师学院,冒险家公会……”
“你要做什么?”修猛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是两兄弟,你想做什么?”
胖妇人沉默了,几秒后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大笑,吓得书架上的黑猫险些摔下地。“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她笑得前仰后合地问道“你以为我像西比尔克的那个蠢老子,为了一个女人要杀进皇宫里去?”
“你!”一直缄默无言的伊洛倏然间勃然大怒,他撞得茶桌上的咖啡杯东翻西侧,一手被奇克紧紧拉住。胖妇人却对公爵世子的怒气视而不见,只是一手覆住了另一手上戴着的戒指,双眼间现出狡黠的神色。
“因罗斯的老子死了以后”她漫不经心地朝咖啡杯里加进砂糖,一勺,两勺,三勺……那情形令修不自觉地想起奇克吃巧克力的神态,足足加了七勺,她才以肥胖的手指捏着小小的银茶匙,缓慢顺时针搅拌“我打理了公会近二十年,勃朗希尔师兄,莫名其妙就失踪了,这时间若在,我也轻松些”
“迪朗斯老师把公会炸了个底朝天”她饶有趣味地看着修,拈起银茶匙,那上面反射出臃肿,肥胖且化着浓妆的“永不沉没的玛塔”的影子。
修与格鲁在那一瞬间感觉到空气中剑拔弩张的危机感,仿佛胖妇人手上的茶匙是一把锋利的,见血封喉的淬毒刺客小刀,随时会飞过他们脖颈处的大动脉。玛塔竟是对不久前公会的那场爆炸内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修的手缓慢摸向腰间星耀剑,手心满是汗水,只待胖妇人发出一声命令,便要护着同伴们逃出这里。
然而玛塔放下了那把茶匙,笑了笑,脖下的横肉一阵抖动。“因罗斯那小兔崽子站错了队,这可不是我玛塔儿子应该有的眼光。”
“那么你……夫人有什么计划?”修坐直身体,不自然地问道。
“皇室不再是以前的皇室,缺少外省制衡,中央收回了各个领地的自治权,魔法师学院内的新生已全是军部派去的待培训人员;神之荣耀武器商行,联合全枫叶城的军械都被年前的管制条例所束缚,这也是为什么那个矮人离开的原因”
玛塔又玩味地盯着修说“魔法师学院,神之荣耀商行,下一个是谁?”
“你们完成了一个对皇室有利,对冒险家公会不利的任务”
修瞬间明白了半月前出使精灵族前的晚会上,武器店千金,公会主席以及杰尔普三人聚于一处的商议,看来他们早已敏捷地嗅出帝都的异动。
“不管如何,我们四家是支撑着整个帝都兴盛的命脉,魔法师,冒险家,钱,装备;这是圣焰武力昌盛的根基所在”玛塔意味深长地说道“因罗斯现在便去了学院,希望与菲里德的兄长联合起来”
“在大陆局势变幻莫测的年代里,独裁是件好事,但菲里德不是一个好的独裁者……他太心急了”玛塔结束了她的分析。“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到魔法师学院去一趟,听说你在学院中还是颇有影响力的,小占星师”
魔法师学院就连后门处都守着两队二十四名骑士,无一例外的身穿银甲,格鲁与修只得绕路沿着高大的树篱摸索,尽量避开巡逻骑士们的视线。
“你的小情人……”
“有杰尔普大哥在,他能保护他们”修打断了格鲁的话,探手朝学院外围种植的醋栗树丛中摸去。
春天已到,一切植物却毫无动静,不见抽出嫩绿的新芽,也不见丝毫返生的迹象,到处都挂着寒冷的,细小的冰柱,本已排布得密密麻麻的篱笆被冰雪一填,再无缝隙。格鲁抽出长弓,反过弓弦勾住树梢,使力一抖,冰雪落了他们满身。
“有了,这里有条小路”修拉着格鲁的手,两人钻进洞去。
白桦林深处的通道蜿蜒死寂,通向郁金香花坛处。远方可见凋零败落的花草,似是已有颇长一段时间无人打理。间或鸟鸣几声,那是乌鸦的呱噪。墓碑零星分布于路的两端,他们小心翼翼地通过,生怕惊扰了长眠于地底的死者。
两人走出大路,站在花坛的最边缘,修怔怔地望向大路尽头的占星塔。冰与雪覆盖了它的整个外壳——沿着塔顶一路向下,它在阴暗的天空下折射着晶莹,奇特的光芒,甚至把塔上的风系符文传送石也一并凝固。
不知何时,占星塔隐隐也成为了这些墓碑中的一部分。
“先去找雷蒙”格鲁说。“别走!你去哪!”
他大步追上冲向占星塔的修。
漆黑的塔内,那道隔绝了外界的铁门门缝里透出一线乳白色的光芒,螺旋阶梯似是有所感应,发出“嗡嗡”的声响,一下又一下的猛烈敲击,最终铁门发出砰然巨响,融雪再次冻结的门缝被切开,受这猛力一推,回声在整个塔内隆隆作响,犹如滚雷。光线投入,门口站着茫然的修。
他缓缓走进占星塔,格鲁背对大门在外面的台阶边缘坐下,任由他自行进入,他早已料到里面没有人。
林立于每一个暗门外,墙壁上的颅骨灯在修转身关上门的瞬间尽数亮起,发出幽暗昏黄的光芒,一个个空洞的眼窟窿注视着他。
“老师,迪朗斯老师!”修喊道,他在螺旋楼梯上疾步飞奔。旋开迪朗斯实验室门外的兽人颅骨壁灯,推开门后,内里空无一人。
摇椅上安静地铺着一条暗红色毛毯,毯上积满灰尘。修走到桌边,拾起桌上洁白的信笺。他在桌前站了片刻,信笺右下角的落款处缓缓化开一滩,形成淡蓝色的羽毛笔墨迹。
他走出房外,沿着占星塔的楼梯逐步走上,脚步加快,继而不顾双脚脱力的酸痛感,颤抖着一路冲上顶端,墙壁两侧的灯火在那一阵风中摇曳不定,直到他撞上塔顶铁门,日久失修的链接处脱落,狠狠地倒了下来。
修扑倒于地,闭上双眼,冰凉的地砖刺得他的侧脸生痛,渐渐松了手,信笺被风吹起,荡漾于空中,它慢悠悠地飘下占星塔,在空中化为白色的蝴蝶,打着旋落于地面,落在蹲踞于塔外,等候同伴的格鲁的面前。
他黝黑修长的手指摊开那张纸条。
我的魔法研究所得,亡灵龙,书籍,尽数留给最小的徒弟修。在他某日疲倦回到学院后,当担任占星术导师一职,把光明与黑暗交汇处的神秘领域教授于懵懂的孩童们。
——迪朗斯·希洛克斯
90.绿帽子院长
“菲里德身为皇帝,魔法师学院作为臣子”
“不,不!雷蒙,帝王家是没有亲情的,更何况他根本……”
“闭嘴!飞儿!”
“他根本就不承认你作为大皇子的地位!”飞儿不顾雷蒙的喝止,愤然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因罗斯苦笑着站在主席办公室的门口,被这高分贝的争吵震得脑内嗡嗡响。
“我从德鲁伊们的家乡来到圣焰为的是什么?!”她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激动地说道“自保,只是自保而已!”
“你的肩膀上挑着整个学院的人命,与未来”飞儿剧烈地喘息“往大处说,魔法师学院传承千年的基业即将毁在我们手里;而从小处上说,这些学生,整个大陆上出身于贫穷家庭的魔法学徒该置于何地!你如果真的把学院变成军部与宫廷走狗的培训处,你要历代院长如何瞑目!”
因罗斯不自然地一手覆上自己红肿的左脸颊,那里兀自火辣辣的疼痛,他从飞儿身上见到了某个女人的幻影,几小时前,他尚且被那个比飞儿更悍更泼辣的女人刮了狠狠的一耳光,讪讪地来到雷蒙办公室。
“你是玛塔的儿子,单凭这一点,你就得挑起整个公会的未来!”胖妇人义正严词的教训仿佛还在耳畔回想,女人们的观念竟是惊人的相似。
“你不要忘记了,飞儿”雷蒙大声与飞儿争执道,这是他们自恋爱以来的第一次针锋相对的争吵“魔法师学院成立的初衷是什么?!”
“那么赛依耶院长在三十年前跳下皇宫钟楼为的又是什么!”飞儿的声音赫然提高了八度。
门外传来学徒们议论纷纷的声音,她的声音早已破开空气,传到中庭上空。脚步声远远传来,在走廊的尽头趋于平缓,顿时小声的,模糊且听不清的议论尽数噤声。
因罗斯尴尬地立于角落,没有茶与点心招待这位与院长平起平坐的冒险家公会主席,光系祭司的身份在此毫无用处,事实上院长夫人的母老虎威名他早已有所耳闻,在魔法学院与皇宫的漩涡中,她担当了激化矛盾的催化剂。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不顾访客在场,听到因罗斯提出来意时便即展开一场激烈的争执。
“这事关系到我们四家的生死存亡,雷蒙,你若是再拿不定主意,必会把整个学院,连同更多的人一同拖进深渊”飞儿的语气平静下来,她认真地凝视着雷蒙,缓缓道。
敲门声响起,因罗斯蓦然转头,门柄转动,他朝旁退了一步。
“你必须在因罗斯回去之前下决定,雷蒙”飞儿丢下这句,转头与进门的步度根檫身而过,离开办公室。两秒后,她在门口惊呼一声。
“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回来!”她抽了口冷气。“修,你还好吗?”
“我从后门进来的,玛塔姨妈让我来与雷蒙学长说几句话”修沙哑着声音道“我来晚了”
“现在还不晚,修阁下”因罗斯见救兵来到,松了口气。
“不,晚了”修黯然摇头道,一时间房内三人都不明他言下之意。
“你太啰嗦了,哑炮学弟”步度根双手拢在袖内,他的语气森寒而恐怖,雷蒙打了个寒战,想起占星塔上在寒风中萧瑟发抖的一晚,依稀有种迪朗斯再现于面前的错觉。
步度根抬眼望向雷蒙背后的,嵌合于墙壁中的书架,遥遥一指。
“你不用走”他背对因罗斯,沉声道,书架上的一本厚厚的,黑色封皮的大书脱离它的位置,缓慢飘到雷蒙,因罗斯,飞儿与修的中央。书页自动翻开,哗哗作响。
壁炉火光忽明忽暗,映照着主人与客人们的脸,各怀心事的与会者们均是沉默不语,暗自猜测步度根所来为何。
作为迪朗斯的亲传弟子,即使是院长雷蒙,平素也得让着步度根三分。自亡灵大魔法师闭关占星塔,不再过问学院事务后,步度根便成为黑暗一系的大师兄,隐隐有凌驾于四大元素魔导师之上的气势。除非必要,否则飞儿与雷蒙都从不主动招惹这象征混乱与失序的代言人。
就连黑暗系的学员,平时亦对步度根这名大师兄敬畏有加,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与不怀好意的阴冷表情,实是成为学院中特异的存在。雷蒙曾经想过,若魔法学院的第一百一十六任院长落于步度根身上,也许此间局面会大不相同。至少步度根这种狠角色,临危作出的决断,会比自己果敢得多。
然而站在步度根身后,红着双眼的修,却又与他的师兄似是两个模子内印出来的。一者带着夏日般的温煦,而另一者却如漫长冬夜中的严寒般冷酷,实不得不说这是魔法学院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同一名师父,教出了两个性格相反,气质迥异的徒弟。
“最后的章程”步度根带着磁性的嗓音缓缓念道“当魔法学院与政权对立时……”
修恍惚间听到了“继承人”似的词语,他的鼻子发酸,情绪游离,眼神浑没集中在步度根身前的那本书上。
“所以,院长应召集各学院的代表”步度根冷漠念出了最后一段“现在,让我们看看六大学院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