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哥,你是不是都知道这人是谁了?!”苏进大叫。
殷宸北忽然停了下来。
他深深吸一口烟,不说话,仿佛在出神,又仿佛在沉吟。书房里安静得只有几个人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过了好半天,殷宸北慢慢的说,“小叶,帮我开瓶酒好吗?”
叶云色依言起身,他站在琳琅满目的酒架前问,“宸哥喝哪一瓶?”
殷宸北默默的看着他颀长的侧影,酒架上或橙黄或流红或琥珀的液体反射着光折射到他的脸上,一直明亮的双眼也涂上一层淡淡的朦胧……这时的叶云色,是温和无害的叶云色……他掐灭了烟,说,“白兰地吧,苏进也来喝一杯。”
苏进以为这是胜利的预示,喜孜孜的走到桌前,殷宸北拿起高脚杯,给他倒满,也给自己倒满。他把它举到自已眉眼的位置,淡淡的说道:“这一杯酒,敬我勇敢的敌人。”
“什么……?”苏进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查不出他是谁。”殷宸北低沉磁性的声音微微上扬,第一次出现了赞叹的情绪,他浅笑着说,“我也抓不到他任何证据,这个人做事的干净俐落,远比我想象中要高明得多。”
“所以,我敬他。”
他仰头将这杯酒喝下,站在一旁的叶云色,始终微笑着看着这一幕。
藤堂慧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猛,她先是一夜之间找出好几个证人证明那个白人少年是酒吧里的MB,接着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DNA化验单,证明他和维亨利总裁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于是藤堂正仁的案子立刻从性交易丑闻降格到藤堂司长本人性取向和私生活不检点。维亨利集团与藤堂正仁之间划得一清二楚,藤堂马上成为受污者,因为他只是在有欲望的时候找了一个男妓,而并没有收受维亨利公司给他的一美分,并且他声称那个白人少年状告他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付过钱给他了,对于他肉体的索取理所当然。
媒体没料到是这样一出滑稽剧,马上开始围堵藤堂慧,藤堂慧倒也坦然,公开在记者会里说父亲的性向是她早就熟知的事情,而在美国这种色情业泛滥的地方,她并不认为嫖娼触犯了刑事律法,顶多可以交一部分高额罚金。她同时拿出藤堂家族历年来的帐目,公开接受司法调查,以证明藤堂司长这些年并没有大肆贪污,而藤堂正仁也在第二次提审中把供词全盘翻过。
他最后得到的审判只是一笔罚款,和责令他自动向市议会递交辞呈的决裁断。
殷宸北在得知这一切后设宴宴请藤堂慧,藤堂慧再次以她意气风发骄气逼人的姿态出现在了叶云色面前。她在酒席之间甚至主动提出要和叶云色喝酒,殷宸北虽然替他挡了酒,但藤堂慧也很明确的告诉叶云色,牌虽然只有一副,但各人玩法不同,出得起本钱的,才是最后的赢家。叶云色从始至终都是微笑淡淡,甚至连眼睛里的光线都没有波动,他并没有对藤堂慧说什么,包括她临走时背对着殷宸北挑衅性的向他冷笑时,他都以一个温和的笑容回应了他。
梁冉在美术学院上了一个月的课,每一天都神思昏昏,神不守舍。
造成他这种情绪的原因只有一个——叶云色。
他的眼前总晃动着叶云色的脸,微笑的叶云色,温暖的叶云色,他在沙发上睡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叶云色……
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自己对叶云色吼出“真脏”两个字时,叶云色的表情。
似乎在挣扎着,隐忍着,无奈的,而又是痛苦的……虽然这些都被叶云色隐藏着,可是他就是能感觉到,叶云色隐藏的很深的心底里,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痛苦不堪。
他恨那个伤害了他的自已。
“嘀嘀”的一声车响打断了他,他茫然的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火红色法拉利,车门打开,一身雪白皮草的藤堂慧华丽丽的从车上下来,她一直走到梁冉身边,笑着戳了戳他,“傻孩子,这么冷的天,你靠着校门口发什么呆呢?”
梁冉浑浑噩噩的回过神,吃惊的说,“藤堂小姐?”
“诶,我还当你不认识我呢。”藤堂笑笑,她自自然然的用一只手穿过梁冉的手臂,形成一个他挽着她的姿势,然后说,“走啊,我请你吃饭去。”梁冉张了张嘴,“你……”后面的话还没等说出来,藤堂已经把他拖上了那辆豪华轿车。
他像个傻子似的跟着她走进了豪华的酒店,让他点菜他也不会,问他喝什么他也不敢说,藤堂拍了拍桌子,不耐烦的道:“你不是挺凶的吗,骂小叶时比谁都厉害,现在怎么成了哑巴?!”
梁冉被她惊得跳起来,欺欺艾艾的说,“你……你……”
藤堂翻个白眼,“我什么我,你想问我我怎么会知道的是吧?切,”她嗤鼻,“就你们那点小屁事,哪一件能瞒得了本小姐我。不单是我,宸北也知道,你当我们这些人是白出来混的么?”
她拿出根烟给自己点上,慢条斯理吐出个烟圈,说道:“所以说你这种小子能撑到现在还没让人找你麻烦,有一大半要归功于小叶罩着你,你看什么看,我说你还不信是不是?”
梁冉忙低下头,小小声的说,“不是……我信……”他心里难受得厉害,眼眶有点发红。
藤堂看着他的样子,也不再难为他,她抽了口烟,手肘横放在桌上,略微倾着身子,说道:“梁冉,给你一个机会,猜猜我今天为什么找你出来?”
梁冉摇了摇头,他那点脑筋,哪能跟上藤堂的思路。藤堂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咯咯笑道:“一根筋的小家伙,小叶怎么会把你给带了回来。”她一手捏着烟一手拿了杯子喝酒,“我想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可以挑你想吃的吃,想喝的喝,只要能听我把故事讲完就好。”
她颓美里带着邪气的笑容让梁冉不自在得很,他局促的起身,小心翼翼的说,“藤堂小姐,对、对不起,我还有课,我想……先回去……”他拿着包拉开包厢门,藤堂坐在那眼风都不扫,门外的保安已经以一个凶狠的眼神把他逼了回来。
藤堂还在漫不经心的抽着烟,对他的行动视而不见,淡淡的说,“我听说,你很喜欢叶云色,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喜欢的叶云色是什么人?”
梁冉听她提起叶云色,心好像给谁拨了一下,脸颊有点发烫,藤堂慧向他露出一个戏谑的冷笑,一字一字地道:“叶云色是中国边境大队,第一缉毒小队的缉毒警官。”
“砰”的一声,梁冉手里的包重重摔在地上。
藤堂往椅背上一靠,笑得花枝乱颤,她几乎是喘着气说,“怎么样,给吓到了吧……呵呵呵……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你这个小鬼……一点世面都见不了……”
梁冉一面是不能从震惊中回神,一面是给她笑得毛骨悚然,紧紧的把身子贴在墙上,藤堂也不理他,等笑得够了,才喘一口气,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慢慢讲了起来。
“你觉得很不可思异是吧,事实上,命运这玩意儿就是有这么多不可思异的因愫存在,要不然,怎么叫命呢。这事已经发生快三年了,那时候我还没搀和进来,宸北和东南亚那边做买卖,我帮着搞过几回船,有一回,不知怎么就弄到大陆境内去了。”
“那时候大陆对贩毒走私的封杀不可谓不严厉,不过他们那边缺少人才,都是一群只会服从命令瞎抓一气的散沙。宸北出手快,下手又狠,在大陆连做了几笔都风平浪稳,渐渐的警惕心也放下来了。不过后来有一次,他带的人在南方栽了个筋斗,价值400万的货全让人给剿了。”
“这在当时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损失了,宸北亲自从美国过去,我正好呆着没事,就陪着他一起去了。他在那边画线布局忙活了好一阵子,我虽然不管不问,也知道他这次遇到的是个狠对手,果然,第二次交锋,双方胜负三七开,宸北丢了货,那边死了好几个人。”
“宸北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决定要把这幕后的硬把子找出来,我们当时想了很多法子要吊那条大鱼上钩,后来……”她说到后来两个字微微停顿了下,挟着烟的手指在空中微微划出条弧度,一团氤氲烟火……“后来,我不用说你也该猜得到,我们遇到了小叶。”
梁冉张了张嘴想问什么,终于把嘴闭上了。
“小叶那年刚满二十,他是从省厅直接拨下来的苗子,预备着在基层锻炼两年就要收入中央的人物。据说省厅里根本不舍得放人,是他自己一遍遍找厅长特批下来的,还跟厅长说做警察就要做缉毒第一线的警察。据说他年纪轻轻就会好几国语言,又是枪械和电脑专家,一手格斗功夫在大队里找不到对手……当然,这些都是我们事后打听出来的,那个时候看到他,宸北只当他是一个清涩的孩子。”
“他的确有够清涩,梳着不漂亮的发型,穿着洗磨得很厉害的军装,他枪法很准,我们派去的六个饵子被他崩了五个,另一个还是因为他要活口特意留下来的。就在那个时候,宸北亲自上去了。”
梁冉的心砰砰跳着,空气中的压抑感渐渐凝重,藤堂似乎要带领他一步一步走进那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里去,他虽然害怕,却又不能拒绝的接近。
“我当时躲在设计的很好的掩体里,用望远镜看着一切,当我看到宸北的眼神的时候,我就知道完了,那种眼神,在宸北一生里只对自己的初恋情人流露过,而现在的他,明显要比那时热烈得多,也激烈得多。”
她嫣红的唇角扯出个近乎于苍凉的笑容,“连我都没有被他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却在第一次见到小叶的时候,毫无保留的交给了他。”
“可怜的小叶对这些还毫无所觉,他温和的,客气的让宸北交出枪投降,因为他说他已经把周围都布置好了。你听听,他这孩子多傻,他只当这个毒枭落入他下好的网里,却不知道这个被他网住的毒枭要的是他的命,还有他的人……他们很快就对攻起来,小叶的确是宸北的好对手,他们互不相让,那场战斗激战了足有四个小时,后来是他等不到援兵被迫撤退,而就在那种情况下,他仍然把他的弟兄完好无损的带了出去。”
“宸北在经过那次之后,跑到我屋中发狠的跟我说,他一定要得到小叶,说什么也要得到。我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跟他说我早就知道了。从你和他一照面的时候起,你不想要他才怪呢。现在想想,当时的场景真是好笑,一个男人跑到他未婚妻面前,跟她说他看上了一个人,要把他据为已有,而且他看上的人还不是个女的,是一个天生就是要抓毒贩子的警察,你说说,这是不是很好笑?是不是……?”
她重新开始笑,笑得前仰后合的,好像是捡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她一边笑着喝酒,灌入喉咙里的酒让她开始咳嗽,她就一边咳嗽一边喝,一边喝着,还在一边讲着……
“我们就又开始制订计划,最先想到的是抢,但是不行,小叶的身手让我们在第一时间否决了这个提议,后来又想暗算,想绑票,总之想了很多办法,没有一条是可行的。后来……后来……”
她说到这里又停住了,眼光落到燃烧的香烟上,微微出神。梁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忍不住问,“后来呢……”
藤堂过了很长时间,才收回眼神,慢慢的说道,“后来……后来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就跟宸北说,中国人写过一本书,叫三国演义。那里面有很多行军打仗的法子,有一个法子呢,叫做反间计。”
“这反间计自从在三国演义里面使出来,好像就没有不成功的时候,我把想到的细节跟他一说,大家都说,还是这个法子好。于是我们决定使用它。”
“宸北安排人找了一些小叶的照片,他把这些照片用电脑合成了,然后撒进缉毒大队内部,那些照片,每张都显示着小叶是个赤裸裸的同性恋,虽然是合成的身体,合成的姿势……这一招很快在缉毒大队里得到反应,他们看小叶的眼神开始变了,领导频繁的找小叶谈话,身边男同志主动要求搬离小叶的办公室,他走到街上,还会有人在背后小声议论。但是这还不够,宸北又派人把照片送到了小叶的家里,他的父母承受不了自己的儿子是个变态,拄着拐杖跑了两千多里地,见面就把小叶打倒在地……”她顿了顿,凉凉一笑说,“而这些,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梁冉的手不住哆嗦,吃力的道:“为、为什么……”
藤堂转过脸来,吃吃的一笑,“因为我啊,我换了个身份,成功的混进了缉毒大队,”她笑得眼睫眯成一条线,“我一点都不担心会被识穿,那时候惟一能识出我的小叶正被他们逼得经发疯,而剩下的那一群自认为很聪明很理智的人,都被我玩得团团转。”
她像是说的累了,举起酒喝了一口,悠悠的叹着气,又继续说,“后来他们就逼着小叶辞职,其实小叶也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他在明,我们在暗,他一个人的能耐微乎其微,我们的却是取之不竭,小叶终于挺不住了,他跑去饭店喝酒……”
“酒……”梁冉震动了一下,隐隐觉得不对,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他颤声说,“小叶哥不是,不是不会喝酒吗……”
“呵呵……”藤堂一笑,“谁说他不会喝酒,他最多是酒量不好,怎么能说不会喝酒呢?”她眯着眼用手指点着面前的杯子,慢吞吞的说,“那天啊,他就像我这样似的,一杯又一杯的喝,不过他喝不起好酒,都是当地烧的白酒,又辣又酸,难喝得很。他很快就喝多了,连身边跟了人都不知道,我们把他腰里的枪偷出来,再拔了保险放回去,宸北当时很担心,说万一伤了小叶怎么办,不过大家都说没事没事,这一招只是为了帮小叶断掉后路。”
她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眼睛盯着天花板,头半仰着,华丽的灯光从她身上直洒下来,浸得她脸庞都带着一层润泽。又过了许久,她才慢慢说,“我们全都没有料错,小叶的同事来带他回去,小叶和他挣扎之间,那只枪走火,打死了他。”
梁冉虽然竭力忍耐,泪水还是止不住滑下了脸颊,他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伸手握住心脏的位置。藤堂的声音又开始飘忽,她也喝醉了,醉眼朦胧的又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满。
她又开始讲了下去。
“那支走火的枪被人收缴了,小叶被叛了故意杀人罪,缓刑两年执行。他给押往省厅时宸北就坐在车里看着他,虽然他穿了囚服,又戴上手铐脚镣,但他是美丽的小叶,不管什么场合,他都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眼球,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
“到了这一步,我们也算完成了初步的计划,于是宸北开始打通各种关节,你不能不说他是手眼通天的人,在那种环境下,在那个死囚牢里,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用另一人换走了小叶,成功的把他带了出来。小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坐在了去往旧金山的飞机上,在那里,宸北当着众多兄弟的面,第一次强暴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