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会爱上我?” 好动听的言辞,好诱人的蛊惑!司恩琪睁大水眸看著唐旻,仿佛想从他脸上猜测出真假和可信度。
“对!现在不同於那六年,你们见面了啊,时间不能倒流你就应该往前看,一味逃避只会更伤自己!哥不想你再受伤,难道你自己想吗?离开他有多痛苦你还想再试验下去吗?”
“我……可以一个人生活!”
“是的!你当然可以!”
唐旻恼於他的固执。“我亲眼目睹了那六年里你是怎样活下来的!开始的三个月里不吃不喝靠点滴维持生命,绝食吞药前前後後去了五趟医院,致使你对医院的恐惧甚於思思自杀的天桥!出院後你逼自己忙工作,忙到精疲力竭没法想他;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呢?不要告诉我你没想他你没哭泣你没伤心得睡下去……”
“够了……别再说了!”他抱著身子簌簌发颤。“你一定要那麽残忍吗?撕开我的伤疤是很趣的事吗?我知道瞒不过你,因为那六年是你一点一滴把我从死亡阴影里拉出来陪我走到今天的,我对他的感情深刻到怎样的程度你最明白!是的,我一个人根本不行,我离开他根本没有勇气信心活下去!可是,你知道吗?我很自私,我站在可以触摸可以感觉他的地方却要拼命压抑自己以普通朋友的身份面对他,我忍得好难受好痛苦你能体会吗?我不要这个样子,我要的不是这个样子啊……”
“那就去努力让他变成六年前的唐弈啊!有这个机会为什麽不好好珍惜呢?不要在意那晚他说的该死的混帐话,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一点都不讨厌你甚至是喜欢你的吗?”
喜欢他?六年前的唐弈?还会吗?接近崩溃边缘的理智稍稍回笼。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的吻,昨天在桦树下他温热湿润的嘴唇。
突然的吻让他错愕,错愕到许久才感觉出是在吻他。暌违太久的熟悉味道,依旧那麽温柔,依旧那麽强硬,吻得他心都痛!他像溺水的人渴望呼吸那样渴望著他的吻,抛开矜持热切地回吻他,感受他!他只想到的是如果还存在一丝丝可以像这样被他拥在怀里吻著的希望他就不愿放弃!
是啊,他奢望的企盼的就是这个!想重回他怀抱的心情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现实迫使自己压抑住这份几乎不可能的欲望而已!他该听旻的话去尝试那几乎不可能的事吗?他当真还存在那麽一点点可以再度拥有他的希望吗?
初萌的希望和逃避的心情开始拉锯,他迷惑了。他昨日的吻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根本无力抗拒!明知道他的温存是出於安慰和同情,自己还是以此做了希望的理由!
为什麽自己就这麽没用呢!
“我可以吗?我真的还有‘机会’有‘希望’吗?”
他笑得自嘲,也笑得无奈!
唐家的庭院很大,从进入大门到主宅开车都需要五分锺。庭院里种满了不知名的植物,已是冬季,即使绿色不在也看得出经过一番精心的修剪打理。主宅是一幢立式设计的两层楼建筑,不同於一般的洋楼别墅,简单的构造看上去亲切又大气。
搬来唐家也一个星期,司恩琪的房间被安置在二楼最南的房间,离唐弈的房间最远。但光线充足,也很安静。凭窗眺望可尽收唐家庭院风景。对此他很知足。但认床的他依然没有适应新环境,难以入睡的深夜只好看书打发时间,有时或者干脆暗中发呆胡想,想著他的公寓,他的菀苑,想著自己怎麽舍得离开他的庄园。
那晚之後没几天他便搬来了这里,严格说来是被逼迫而来。夜风中和旻争论到浑身冰凉,踏进菀苑的公寓才惊讶地发现旻已经将他的东西全部搬往了唐家。他没法气旻的自作主张,因为他太明白他这麽做的良苦用心。
是留是走,矛盾得无法迅速决定。闭门苦想了两天,他以修书为由向学校请了假,最终决定和旻一起走。离开菀苑时的心情复杂得苦涩,他坚持不回头地走出那幢公寓,也打算就这样走出他习惯了的街道。
“恩琪,” 旻叫住他,“……还是多看看这里吧!”
“不用了!”应答得不是那麽干脆。他放慢了脚步,但仍没有回首。
“哥说,过两天这里就要拆了!”
“……我知道!”他停住了。
“现在不看,以後……”
“以後就是属於思思的天堂,不再是我栖息的庄园了!”
虽然伤感,虽然苦涩,他还是说出口了!安静平和的菀苑,唐弈曾对他说过是他的天使的栖息庄园!不是天堂,他的天使有他陪伴,生活在美丽幽静的庄园!
而现在,不再是了!
……
现在的菀苑变成怎样了?面目全非了吗?街头那家的花店拆了吗?以前弈经过时总会在那里买束玫瑰送给自己。东南面的小公园也没了吧?他还清晰地记得他们夏夜乘凉的不为人知的小角落在哪个位置。拆除的进度有进行到他的小公寓吗?一起生活了四年的痕迹全部抹掉了吧……
想著想著就会忍不住神伤黯然,泪湿了脸庞自己也没察觉。
旻说他是有希望的,所以自己应该打起精神积极面对。但是,一个星期了,半夜回家凌晨就走人,他几乎没有见到唐弈的影子。
旻也有自己的事业,软件工程师并不松闲,茶前饭後可以说上几句话已经很不错了。旻说他大哥忙,公司到了年底总是有很多事处理的。他逼自己相信这是真的,可疑虑却随时间一点一点啃噬掉原本就不够坚定的信心。
他只觉得自己很傻!傻得可笑!
他根本就不会喜欢自己的,十年前他们可以没有顾忌地在一起,但现在他至少会考虑一下他们同性别的事实。他在流星雨之夜的疑问,距今天也不过才二十天的时间而已啊!
“恩琪少爷……哦不,恩琪,”幸好他在发呆没有听到,要不又要惹他皱眉头了。这位唐家的客人一点不喜欢那两个字的称呼。“菜都凉了,赶紧吃吧!”
司恩琪回过神,搅了几下汤匙又放下了。“我吃饱了。”
“您还没动几下筷子呢!”
“吃不下!”
田嫂只好收起碗筷。来唐家後他一直这样,吃不下睡不安稳,整天闷闷不乐。她这个做下人的也没法子。
“我来帮忙。”
“不行不行!您歇著吧。旻少爷去见他回国的朋友,说好几天才能回来。他临走前千叮万嘱我不能偷懒让您做家活!不过您赶哪天有空,再教我做几道菜成吗?”
“好啊!只要你想学,我随时有空。”他笑起。
这几天来最熟络的人都是田嫂了,没事有事陪他拉家常,听说他做得一手好菜就虚心拜起了师父。两人倒也投缘。
起身前往客厅南侧的书房,里面堆著装书的大大小小的纸盒。只拆了一两个盒子的书摆放在书架上,大部分的盒子还密封著。原打算天气好点拿出去晒晒再放上书架,可是现在看来,或许没有拆开的必要了!
他根本就不该来的!经不住他的吻,经不住旻的劝说。原来自己是这麽没有立场没有意志力的人!落得今日的尴尬,能怨得了谁?!
原本就没打算长住,只是未料到离去的念头会来得这麽快。旻特意为自己准备的书房,注定得闲置了。
预想著今晚看什麽书,结果落定在书架最上层的那本阿尔蒂尔选集。伸手去取,没想到被其他书夹得太紧抽不出。加重力道,“哗啦”一下上层的书全掉了下来。
本能地伸臂挡住面门,身子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离原地护在一具宽厚的胸膛里。
“有没有砸到?”关切的询问来自适时赶到的唐弈。
“你挡著我,当然没事啊!”司恩琪担忧地伸手抚摸他的双肩, “是不是很痛?”
“没伤著你就好!”
愕然地消受他的关怀,不争气的心脏又开始雷鼓般捶响。查视他肩膀的双手还搭在他身上,感觉到这动作的暧昧,司恩琪悄悄地收回手臂。
“谢谢……!”他退後一步拉开彼此距离。
“你又瘦了!”唐弈道出事实。刚才短暂的拥抱让他惊觉他消瘦的速度。
“是吗?没觉得。”他捡起散落的书,正欲放回原位却被唐弈接过替他一本一本地摆放。
他还穿著西装,想必是刚从公司回来。不过今天回家的时间早了好多。
“最近公司很忙?”沈默片刻,他鼓起勇气问著他的背影。
“还好。”
还好?还好的意思应该是不算太忙吧!那麽近日的早出晚归,完全是因为自己?
他在躲避他!
他……讨厌他?!
“有事?”放好书的唐弈回首看著他略显苍白的脸孔。
“没……没事……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嗯!”
旻今天突然冲到他办公室,扬言他再不早点回家就学911开飞机撞了他的“栖遑”大楼。撂下狠话他就急匆匆地去了机场,原因并没细说,但他知道一定与家里住的客人有关。
他的确是该早点回来,要不然他瘦得没了他都不知道。
是不适应新环境还是下人没有好好照顾他?或者,是他自己又再胡思乱想了!
“过两天,我想出去找房子。”司恩琪淡淡地开口。
“为什麽?”唐弈揪著眉头看著他。
为什麽?他在问他为什麽吗?
“因为……因为打扰太久……”
“说实话!”
“……这是实话啊!”
“说实话!!”他提高了音调。
司恩琪转身,“你……你留我住在这里只是出於补偿,其实你讨厌我……”
一把拉住他手臂让他面对他,“谁说我讨厌你!”
“我住下後你一直早出晚归故意躲我不是吗?”为什麽他要露出疑惑的神情?
唐弈放开他,不禁叹气。“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我为什麽不想见你?”睁大无辜的双眸看著他,一会後又尴尬地低下头。好丢脸!即使喜欢他是彼此明了的事实,但这样毫不犹豫地质问他就仿佛当众告白似的!
白桦树下他明明说过那次是最後一次见面的,难道是自己意会错了?
舒展开纠结多日的眉头,唐弈顿觉心情不算很坏。
这意味著往後他不必那麽辛苦地避他了!
“一个星期才整理了两箱书?很难弄吗?”他故意问道。
“没有……还好。”他结巴地回答,生怕他知道他想离开的用意。但这太容易被人一眼看穿!
唐弈笑在心里,“我去换身衣服,呆会儿帮你。”迈出书房的脚步在门前停驻,他忽然转身对视他浅色的眸子认真说道:“你能来,我很高兴!真的!”
司恩琪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许久後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麽。
我很高兴!真的!
当真?当真不讨厌他?!当真欢迎他的到来?!当真这一个星期来的避而不见仅是个美丽的误会?!
突然的释怀倒让他无措了,抑制不住的喜悦甜蜜塞得心里满满的。赶紧蹲下开始撕开封装的塑胶带,然後按照书中文章体裁的不同摆放在书架不同的地方。书虽多,但有心做的话就不怕。
抱起归为一类的书站起,左腿突然的疼痛使他迟疑停顿了一下。
放下书正揉搓著关节处,换了衣服的唐弈刚巧走进来。深蓝的细针毛衣配上黑色的休闲长裤,闲散又不失稳重,看上去也年轻帅气好多。
“腿很痛吗?”他记得旻说过他的左腿有伤。
“老毛病了!没事。”
“你去休息吧,我帮你整理这些书好了。”
“我真的没事!”他坚持。
他一旦倔起来还真拗不过他!
“好吧。”唐弈认输。“不过你就负责整理归类好了,摆放的事由我来做。”这样省得他蹲下站起弄痛左腿。
“嗯!”他欣然接受。
两人很快忙起来。司恩琪理著书,并指挥著小说评论诗集分别放哪里,唐弈按照他的要求一一摆放,两人不时也说上几句,话题大都围绕看书的心得和对作者的看法。气氛算不上欢快,但是两人都觉得现在不会像上次那般沈重。
整整忙了两个多小时才完工,不是什麽苦累的活儿却也够戗。
“完成了!”唐弈舒展胳膊捶打著肩膀。“老了!稍微动了下就累。”
“老?才二十九而已。”司恩琪抬头,“是办公椅坐多了吧?”
“那麽我该庆幸没有将军肚了!”
两人都笑了。
其实工作再忙他还是会定期上健身房的,只是两个月来发生的事让他心神太疲惫。
菀苑的邂逅、盲目寻找时的再遇、每个周末的相聚、流星夜的爆发、一周的昏迷直到他们现在住在同一屋檐下……真的像一场梦!
“你……”唐弈蹲下身子面对他,“我二十九,那麽你呢?”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长时间。他们似乎同在D学院念过书,相差最大也不会超过四岁,但是他的外貌太中性太柔和,十八到二十八似乎都有可能。
“我比你大八个月零一天。”
“我们同年?”
“嗯!”
有点被吓到!
“抱歉,关於你的事我一无所知。”
“我不是在告诉你吗?”
心里的某个角落正在悄悄化学变化,他柔柔的笑容顿时使他莫名轻松起来。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的最大问题便是那段消逝的记忆,为此他只能歉疚却无能为力。而现在他却笑著对他说出“我不是在告诉你吗”,一扫而净压在他心头逼迫的艰涩!
他的豁达和宽容让他感动!任是谁负了他都是那个人的损失遗憾吧!
“谢谢!”他说得认真也诚恳!“我让田嫂煮了夜宵,一起去吃点。”唐弈扶起他相携坐到了餐桌上。
“我是按照您教的方法做的,快尝尝我老太婆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田嫂边端上两碗西湖牛肉羹边对司恩琪卖瓜般地说道。
喝一小口,他不住点头。“很不错!这样下去我这个师父都甘拜下风了。”
“真的?那就多喝点。”田嫂笑得合不拢嘴。
可能真的是忙累了,唐弈喝完两碗时司恩琪也慢慢地喝下了半碗,这在田嫂眼里已经是很惊人的食量了,不过唐弈还是皱了眉头。
他终於查出他日渐消瘦的原因。
“为什麽不喝完?”
“喝不下。”
“别浪费田嫂的心意。”
“我真的……”
“嗯?!”唐弈端起他的碗,将汤匙送到了他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