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赛亚的目光在四周绕了绕,只是平和的说:“这也是父神的意愿。莉莉丝已死,血族归于地下城,他想要的世界也终于完成了。”
“看来所有的一切,他早就算好了。”我笑着说:“还有什么是他没有算到的吗?”
弥赛亚露出了到这里以后,第一个还算灿烂的笑容:“没有。”
“我就知道。”我低头,手中的光芒消失后,一直握着那个项链。
弥赛亚露出故作高深的表情说:“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父神选了你。”
“行了行了,你不适合那个表情。”我站起身,向德库拉的城堡走去。看来他是打算和我长聊,不然不会抛出一个一听就“亘古”的话题。
“……”果然马上就不说话了。非挑这个时候来,够麻烦的。
我将藏了许久的红酒喝了一半,然后才丢了一杯给他。弥赛亚的样子就像当年他在水晶殿,宠溺的看着我一般。我一定是让酒水泡坏了脑子,用了“当年”这词。他也是,不然不会用哀伤又同情的目光。不过这却更让我确定,“当年”的事情,也是安排好的。
“本来还以为你会很难过。你不是爱着父神吗?”弥赛亚并不避讳酒,一干而尽。
“他也问过我这个问题。问我是不是爱殇。那还是在净火天的时候,他用神的语气。”我放下酒杯,支着下颌说:“我的答案,如果他是殇,我就告诉他我不爱;如果他不是,我就愿意承认。别瞪着和他一样的眼睛看我,恶心死了。”
弥赛亚说:“很符合你性格的答案。察觉了危险,就算抓不到证据也会本能保护自己。”
“我一直不知道你这么高估我。”我自嘲的说:“和你们比,我年轻的像个婴儿。”
“雷伊。嗯……虽然你应该是拉结尔,但我喜欢叫你雷伊。”补充了一下,他继续说:“你相信路西是爱你的吗?”我点头。他又说:“罗腾那?”我再点头。他继续说:“贝利亚那?”我又点,瞟了他一眼,示意他说正题。他微笑:“我哪?”
他一问,我又愣了。他说:“因为你觉得我背叛了你。”
我不知道他说得到底对不对,所以就摆出愿闻其详的样子又给他倒了一杯。死小孩,和我拼酒?“陈年旧事了。还拿出来说?”
“你看,就是这样。一旦觉得触碰你的底线,就立刻逃得远远的。”弥赛亚看我的眼神才是看孩子。“雷伊。我没对你说谎。我那年是爱你爱得不行……”我忍不住呲着牙,盯着酒杯不说话。他说:“可是你知道未来。神子只会爱上一人,但没有结果。”
“你要对我说,因为没有结果,所以让我用恨代替爱来怀念你吗?”
“其实不是我爱上路西还是让你恨我。”他说:“你被判罚消失,我哭着去求父神。别用那眼神看我,为了你我不知道被他笑了多久。可是结果还是不能改变。我和他闹别扭闹了一阵子,他才问我:明知道没有结果还爱,值得吗?”
“不愧是神,说话一直毒辣。”当然殇也一样,甚至更激烈暴戾。
弥赛亚说:“我说我觉得值得。父神说早晚要断就断的干脆点,他说我不如路西冷静,感情得不到任何回报,我会毁了人界。”
他说:“我又问他为什么没有回报?父神就只是笑,不肯开口。后来我被他留在净火天,等你以拉结尔的身份重生。他说让我静静的看你选择。他说你选择路西和罗腾,因为他们具备承担后果的能力。他说很久很久以后,你会丢弃所有。忽然,我决定等待。看看你到底会怎样决定。既然你觉得我爱路西,那我就做出爱他的样子。他要堕天,他要让你愧疚,我就让他生下玛门。父神说得对,如果你必定会依靠我和他中间的一个,还是路西更好一些。如果换作是我,听到你说那么残酷的话,大概会发疯吧……”
我喝掉瓶中留下的所有液体,沉默许久才开口:“他说对了。”因为他是神,他来我身边帮我完成他的期待。殇就是刽子手,而路西和弥赛亚都是帮凶。他封住我的感情,让路西帮我开启,在最后的时候却又断了一切念想。等我醒来时,身边的人竟然都已经距离我很远,不是离开就是觉得陌生。殇用了最严酷的办法断了我的期待。要不然就继续爱他,要不然就谁都不爱。“被神宠爱的确很可怕。”我给这件事下得短暂评价只有这个。
“神是不该对谁产生执念的。众生平等才能让所有天使、人类都公平的沾染神的光辉。所以他才是神。为了履行这个责任,他不能对任何人执着,无论喜欢还是厌恶。因为他喜欢上了你,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神。所以,殇才出现。”
我不该觉得讶异吗?弥赛亚给我讲的是他都未诞生之前的事。因为那是路西、贝利亚和梅里美的时代,第一代天使。那时候这个灵魂的名字叫做拜丘,天使团的一员。和现在同样的,是黑发黑眸。那一代的天使数量很少,也没有禁忌。他们几乎每日都围绕在神身旁。吟唱赞美的圣歌,目光从不离开高高在上的光辉。每一个都容貌出众,气质高雅。而拜丘,依然足够醒目,因为神喜欢注视他。路西斐尔当然是最先注意到的,接下来是梅里美。贝利亚总是温柔的笑,却不知道为什么神很少看自己。对于神的期待,拜丘疑惑过,但无法不接受神对自己伸出的掌心。从那一刻起,所谓的殇就出现了。殇是神的执念,是他自私的隐患。不想让别的天使看到拜丘,还要爱着他们。但神还是将那个执念压在了自己的情绪之后。不均衡的关注终于引发了天使间的战斗,在死了将近一半的天使后,神创造了第二代,第三代……只是每日和神接触的拜丘不可能没有任何异样,即使神有意的保护,也无法阻止死亡的降临。拜丘的羽翼不断溃烂,灵力不支。路西斐尔对神说:那是必然的。神就该履行神的职责。梅里美很难得的同意了他的观点。终于有一天,拜丘亲自来到神跟前,请求赐予永恒。结局就是拉结尔的那个,灵魂投入轮回。他是炽天使,不可能带着记忆转世。但是神许了他个约定,这一世神毁了他,他的下一世可以杀死神。那天开始,黑色成为天界的禁忌,再也没有黑发黑眸的天使出现。接下来就是天地大战,神创造了大量的天使,也无暇顾及拜丘的灵魂。或许他也有轮回,但却在战争中再次死去。因为这样,神的执念再也没有苏醒过。
“直到你以天使之姿站在父神的面前。”他淡淡的做了结语。然后说:“这是父神离开天界后,告诉我的。”
“殇不仅仅是神的一部分……他现在也是神的全部?”
“在神子重生的时候,他的本体就消失了。”弥赛亚说:“天界、人界、地狱已经完全建好,连这里都已经成型。父神已经没有留恋的必要。”
“他等了这么久,就等着我杀他?”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如果只是殇,我好像还能理解。如果他是完整的神,却只是因为那种伤害而消失,确实难以接受的。
“拉结尔之书是神之力。他当然可以毁掉一切天使。但你也明白,能毁掉神的,只有神之力。能杀死他的,只有你。因为,你是被神选中的,他甘愿的。”
最后,我只问了他一个问题:“路西知道吗?”
弥赛亚吸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你想知道答案吗?还是需要为自己以后的态度寻找一个借口?”
我说:“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弥赛亚走到我身边,轻轻抱住我。他不知道他的动作和路西的一样,丝毫不能给人安慰。他说:“你该觉得这是个好结果。对父神,对你都是。父神,他的存在只会打破平衡。他自己,都不许自己这样。你若喜欢就留在这里,不喜欢就回人界、地狱,就是天界也没有问题。你知道那个孩子不会阻拦。无论天使、人类、血族还是恶魔各有自己的空间,天地大战再不会开始。至于这里,麦塔特隆、我还有路西都不能随意进来。这是神给你的领地。你可以在这里等待平静的时刻。”
“对。我也不会再爱别人。”
“你不要……”不要?不要怎样?
“弥赛亚。”我打断他的话:“被那样的家伙爱过后,还有爱别人的能力吗?”
神的誓约。神的爱意。听起来真是可怕的字眼。我想起以前在净火天和他聊天,说他有毁灭人界的大阴谋时,他呵呵的笑意。后来知道殇算是半个神,我就更确定了这一点。结果,却让我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弥赛亚说过他该说的,就离开了。一开始我以为他来,完全是被神指使,或许是让我心存内疚。后来转念,那家伙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吗?如果是他,八成会让我日日做梦,借机告诉我一切。当然,或许是春梦也不一定。
等我终于因为饥饿等各种原因离开地下城时,不出所料的在人骨教堂看到了弥赛亚。他说:“想通了?”
“别摆出花痴的脸……我又没打算和你上床。”我给他个白眼,自顾自的回德库拉。其实血族来说,有族长和没族长基本一样。有族长就定期开个会,没有族长就各活各的。殇在的几百年,族内的肃清到了可怕地地步。等他死后我才知道,以目前的数量,刚好够全部搬进地下城。他很早就全部都计算好了。每一个种族的未来。七、兰茵诺维还有利德代表三大家族和其他长老跪在我面前,表示贡献忠诚。我成为血族族长的一刻,比以往的任何族长都要平淡。杀戮、血腥还有混乱的日子似乎都一去不返。而且最重要的,这里的血族将全部离开人界。
搬家的工作当然轮不到我去指挥,所以很无聊的留在原来的德库拉城堡发呆。这次回来才发现,城堡附近所有的曼陀罗全部凋谢。如同它们的主人,尘归尘,土归土。“我还能来找你吗?”弥赛亚变小了身躯,趴在我膝盖上。
我说:“不可以。我会做出结界。”想了想,说:“用拉结尔之书做出的结界,你也绝对不可能通过。弥赛亚,老老实实去做你的神子。”
夜残可以出尔反尔,血族族长却得说到做到。等血族带着他们蓄养的人类全部进入地下城以后,我把拉结尔之书幻化成透明的结界,封住了人界与这里的通道。只有血族可以通过。它是属于我的,当然也只听我的话。
德库拉的管家向来只忠诚于族长。我以前曾觉得他冷漠的恐怖,可一旦我登上这个位置,那份钦佩和热情不用看就能察觉。只是如今的德库拉,冷漠的好像从无人居住。不过今天不同,许久不见若水出现。我一眼看去,那双原本没有瞳孔的水晶眸子中已经出现了一些阴影。看来视力和预示力都恢复了吧?
“族长登位怎么都不通知我一下?”年龄怕是超千的“少女”摆出一副马上泪水涟涟的样子其实挺让人恐怖的。
我说:“就这么点无聊的事,族内知道就行了,还用得着把您都请来吗?在塞利尔那呆的不错啊,地下城的龙族可不多。”
若水说:“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干净利索的杀了他。”那哪算干净利索啊?明明都三百多次了才下了狠心。我只是想想,没敢说。
若水又说:“本来打算来看你伤心欲绝的样子那,没想到你这么逍遥。”哪逍遥了?我就是坐在大厅喝酒罢了。难道她还打算让我处理族里事情?那三大家族干什么?
若水继续说:“后来我又想,你不伤心也对。有陛下有神子有宰相大人跟着,也没什么可伤心的。可我来了那?谁都没看到。”我很“尊重老人”的没有把手里的酒水倒她漂亮的头发上。有这么说话的吗?
最后,若水说:“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你眼睛好了?”她恍惚的点了点头,不明白我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又说:“你失去预示能力是因为窥视了殇的未来?”她又点头。
我继续说:“神之光是不是很刺眼?”她愣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最后,我说:“有神之光在,我怎么能看到其他?”
若水沉默了一会,然后用“天真纯善”的表情问我:“真的不后悔吗?”
我说:“那家伙在报复。”她显然没有听明白我的话,所以还是那副表情盯着我看。她当然不懂,要不是没有听过弥赛亚的话我也不懂。不就是前世的前世的前世……拜丘在神面前,逼神杀了他吗?当神的就不要太小气,居然磨了几亿年,就为了逼我杀了他。让别人体会和自己一样的痛苦,这种复仇的办法就他能想出来。一如之前,他说他让路西生下玛门,不过是为了让路西体会我生麦塔特隆的痛苦。他自己就不能想想,到底麦塔特隆是谁的孩子?了解了神的想法,我连生气和后悔的情绪都没了。
能做到这点的不容易,让你喜悦沉溺,让你痛苦悲伤,让你愤怒狂躁,再让你遗憾悔恨。经历种种之后,却只是怀念。我想说他真伟大,我杀不杀他都得永远念着他。
我挥挥手:“送你西斐尔曼家的城堡吧,你就当当保姆,带带那个小女孩。”
若水没有回答,只是拉着裙子行礼离开。
那天我想的太多,就算喝酒喝得差点淹死也睡得不是很踏实。我对梦境是不安的,因为以前的经历都确实的说出,我只会做噩梦这个事实。比如上一次梦到浑身的剧烈疼痛,或许就是拜丘在神面前死去的刻印。
只是这一次的梦,难得的优美。闻到了熟悉的香气,洗净灵魂的纯洁高贵,我觉得自己是能睁开眼的,四周纯白。熟悉的地方,宽广的大厅上有高高的台子,遮挡在视线前的重重幕帘欲盖弥彰。它们太轻渺,太随风而动,以至于无法遮挡视线。那是净火天,我常常在台子下面的躺椅上,一边吃水果一边和神聊天,也曾以灵魂的形态在幕帘之后看神的样子,和他的神座。但,我从未见过那之后的天地。
仿若回应我的期待,幕帘层层落地,神座移开。那香气就顺着后面的白门缝隙蔓延开来。我笑着,期待那后面的景象。被神藏在身后的,肯定是良辰美景。所以毫不犹豫的走上去,推开门。更加夺目的光辉让我无法开眼,直到我适应了,才拿开遮挡的手心。
一望无垠的广袤天地,从天空降下的流火却有着温柔的白金色光芒,但它们却汇聚成河,蜿蜒流过。净火天的名字,或许就从这而来。但更让我震惊的,是在所见范围内都延绵不绝的,与曼珠沙华同型不同色的花朵。这才是神的花,只开在最纯洁之地的曼陀罗华。纯白的一片,只是凝视就会忘记一切,无论痛苦忧伤,都将被它们带走。我慢慢穿过花丛,它们在我身边缱绻。
我坐到净火河边,流火并不灼人,却有着不同于水的温润。遗忘河和曼珠沙华,净火河和曼陀罗华,我笑着说:“你真没创意。”我知道他不在,这里只有我,可就是觉得如果他也会化为灵力,一定会回来这里。他心底保护了许久的最后一方天地,就是这里。纯净得让人难以置信,却足以覆去全部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