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他都会为自己举行这样的仪式。
用灵魂去默念那一个名字,致以他本人生命的最高意义。
在与何席优率领的新约联盟军接触的第一个阶段中,他严肃地看着副手呈递的战况报告,眼底如含着兵刃的光芒,冷酷的血性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位没有人情味的战神。
很多时候,他的战术残忍而狠毒,为他作为一名指挥官的形象披上如同惨绝人寰的好战分子的战袍,沉默而霸道,让人难以感觉到他作为人类的感情。
他轻扬在嘴角的一抹微笑,随着一名从舰桥外进来的军官的附耳说明,加深了几许。
老鼠溜进了他的后花园,并且不幸地踩中了老鼠夹,被捕获了。
“带上来!”他一边兴奋地解开了军装领口的两粒扣子,一边从指挥席上起来,走下几格台阶。
两个武装士兵架着一个黑皮肤青年的胳臂,就像拖着一只还在激烈抵抗的猛兽,到达指挥官面前时,粗暴地将其头颅按压在地上。
尹正不露声色地垂眼看了看,这个俘虏可比之前的那位幸运很多,至少没有受到严重的重创,一些微小的枪弹擦痕一点也不会影响他的行动力,如果他想要做出垂死挣扎,在此时此刻扑向尹正咬断他的喉管,也是完全能办到的。
尹正压根就不像在欣赏他的战利品,到是像迎接好友一般,微笑着说:“放开他,让他起来。”
“统帅!”
“没关系,”在部下予以质疑时,尹正落落大方地打了个手势,“我当然是有信心能压制他,才会让他获得行动自由的。”
鸦得到松解后,立刻像只凶悍的狼犬似地蹦直了身体,瞪着尹正看了几眼,随后愤愤不平地别过头去:“切!”
尹正笑了笑:“乌鸦啊乌鸦,明知是死穴,还偏要闯进来,你说,你安的是什么心?”
鸦坦诚地直视尹正,没有一点儿愧疚感:“我效忠于我的信仰,服从于我的长官,执行任务是无可奈何,你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你是南苑人,情理上,不算叛国者,和上官七戒不同。按照程序,我应该在战后把你移交给南苑政府,再按所犯罪条判刑。”尹正侧了下身,看起来十分放松,对着昔日的好友犹如谈笑风生般说着,“但是你曾当过私人武装雇佣兵,曾杀过政治要员,国际公约还是会让你被判终身监禁甚至是死刑。”
尹正既而凌然地看着鸦:“何席优预计你会牺牲,但至少你能接应上官七戒,让他脱逃。不过可惜,我提前了进攻的时机,打乱了他在时间上做出支援的可能,而且,上官七戒在我亲手惩治下,至少二十四个小时内不会恢复意识。鸦,对你来说,你只有一条路能走。”
尹正的目光有些刺眼,让鸦觉得头皮发麻而无奈地低下头去,咬牙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没有怨言。只是拜托你,不要为难和我一起来的那些人。”
“你丫的,还是这副水上浮萍的性子,好像啥事都拿得起放得下。”尹正抖了抖帽子,在战场上,他的部下们都极难看到他此刻脸上所浮现的,颇具亲和力的笑容。他说,“你要感谢皇乙轩在我出发前给我写了封信,让我务必对你们手下留情。你看看,他当你们两个的保姆,当得还不够么,让我放两个情敌一马,算什么名堂。”
鸦捏了捏拳头,除了有些吃惊以外,无言以对。
尹正忽然开始解扣子,军装上的两排金属扣被他利索地一颗颗拨开,跟着又豪迈地一把将外套完全撤了下来,里面是贴身的白色衬衫,挺刮的领子上还别着军阶的银色领章,闪闪发光。
他把军服往坐席上一抛,大声道:“作为男人,作为两个不论军阶不论国籍,身份平等的男人,我们来公平决斗!”
鸦哑然地看着尹正,瞪大双眼:“决、决斗?!”
尹正命令部下取来一把枪,交到他手中后,他垫了垫份量,既而抛扔给鸦:“AWP狙击用步枪,英国原产,旧货了,在控制难度上不亚于AK47。我这人不喜欢乘人之危,既然你有‘帝王枪’的头衔,咱们就用你最擅长的进行决斗。怎么样?”
对于“帝王枪”来说,鸦在接住枪的那一刻,潜意识的动作就让周围的人都看出此人对轻武器精通的程度。任何的一把好枪到了他手里,都能发挥最大效用,完成最光荣的使命。
但是鸦看着尹正,却茫然地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用枪决斗?”
尹正笑道:“你以为我猜不透你的心思?你认为我们好歹有一场交情,回国以后,不管怎么说,在你被处刑前,至少我会满足一下你的小小心愿,让你再见一见皇乙轩?”
鸦脸色一僵,尹正有没有猜中,答案溢于言表。
“你不就是这个性么,在最后的时刻,还心存着一些天真的想法,好像这世界真他|妈|的美好……”尹正咧嘴,坏坏地一笑,“但是不好意思,我这人很霸道,独占欲很强。皇乙轩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把他抢走。不过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流氓,我尊重男人的决斗,爱人嘛,多少要付出点代价自己亲手去争取回来。我不是赞成拿他当赌注,不过我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好像就是从这一天的宣言开始,尹正的部下们知道了这位豪放狂妄的统帅心窝里有一个人。
皇乙轩是皇羽门主人的名字,皇羽门的显赫家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当时的时代,谁都知道,那是个男人。
是那个在外界有很多传奇故事的男人,让这位热血激昂的指挥官披靡挂帅,打下一次又一次的胜仗,站上世界军事的先锋宝座,让他的敌人对他闻风丧胆、俯首称臣。
尹正让开了一点身位,在鸦的面前呈现出舰桥内开阔的环境,最远的位置至少有800码。
“不用放水,你手里的枪我天天都摸,论熟悉度,我跟它的默契胜过你的技术,你不必觉得自己会占尽优势。”
鸦看着尹正笃定的神情,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不过最终在心里下了决心,表情肃然地站到指挥台的边缘。
男人喜欢接受挑战,而且无可厚非的,喜欢用枪这种东西来进行最直接的决斗,似乎这就是他们天性里的欲|望,在决斗面前,没有理由退缩。
鸦双手托举机枪,姿势熟练而仔细,透过瞄准镜的视界尽管狭窄,却纯粹得令他喜爱。
可以不用被杂念干扰,可以摒除一切身外之物,用心去感受这瞬息之间被决定命运,操纵命运的感觉。
他没有说话,一心一意地上膛打出5发以后,空气里好像弥漫开了火药的味道,枪声响过以后,仿佛一片寂静,连心跳都能一下不漏地倾听到。他放下枪,舒了口气。
“如果我赢了,你会把乙轩让给我吗?”他转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尹正,脸上严肃庄重,就像在对神父起誓一般,语气却是淡淡的。
尹正的头别向他瞄准的那个位置,沿着边缘踱步走了个弧线,把军帽拿在手里捏了捏:“啧啧,5发打中同一个位置,只有一个弹孔……很不错嘛。”
他眯起眼睛,微微仰着头欣赏着乌鸦的值得让人敬佩的成绩,任何一个狙击手在这时候都会忍不住因对手的强劲实力而亢奋得好像高 潮了一般,尹正也不例外,他握着栏杆的手掌心里冒出了热汗,五根手指头都绷紧了,突出优美的指关节。
鸦把枪从尹正的背后递了过去,尹正头也不回地接过手。
“我从八岁开始就学会用枪,十一岁开始使用狙击枪就很少失手,十五岁取得‘帝王枪’的称号……我是在战火里长大的孩子,枪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比我的手脚还熟悉。”
鸦平稳的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尹正对之不屑地冷笑:“偏偏,你这样的人,要成为我的敌人……”
在余音未落前,一连串的枪声震耳欲聋,舰桥内余荡着枪与火的刚烈与热血,当所有人慢慢反应过来时,尹正还保持着单手平举枪的姿势,横着手臂,同样在鸦瞄准的那个方向上,鸦所射出的弹孔上方,留下一个差不多大的洞,冒着袅袅白烟。
一样是5发射入同一个位置,但尹正是闭着双眼的!
鸦愣了下,尹正微笑着把机枪收回,弯臂扛在肩膀上。一个极其潇洒而傲然的姿势。
“别的枪我不敢说,这把枪,绝对不会背叛我。”
“……你!”
尹正快速地点燃一支烟,对着800码距离外所呈现出的事实,迷惘地吐了口气,嘴角泛着岁月所洗练的老男人似的微笑:“你试过每晚在床上睡不着觉,只能跑去射击房,每打出一发子|弹就在心里头念一次他的名字,一直到觉得能安心睡觉了,也必须抱着枪才能睡着的滋味吗……有他在,我就不会输!”夹着烟蒂,缓缓吐出烟雾的男人此刻并不像一样军人,而是一个为爱沉沦的男人,带着那一点沧桑的微笑,想要冲破世间任何的阻碍,“我再重复一遍,小银是我的,我不准任何人把他从我身边带走。我跟他有十年的誓约,到时候,我会把他风风光光地娶进门,在那之前,谁敢碰他,我就剁了谁的手指头!”
尹正从眼角射出的目光冰冷如锋刃,那种单靠目光就能杀死对手的气势,似乎让任何人都害怕做他的对手。
鸦大大地舒了口气,青涩地一笑,如他看起来青涩的脸与青涩的目光,在幽深的黑色眼底,亦有着对爱情青涩的向往,然后总是轻易地被击碎。
“其实我已经放弃了。乙轩告诉我,有些人注定不能和最爱的人在一起,但这世上总有一个需要你去珍惜的人。”
——不管他是否是你心里的唯一,但对于你未来漫长的人生来说,他是你生命里的唯一。
“小正,谈和好吗?”鸦试着说出一个被认为不可能的请求,“停战,然后——”
“轰轰轰轰——”
战斗机在可透|视的屏幕上方呼啸而过,巨大的战舰忽然如同被海浪所翻搅的船只,剧烈地震荡摇晃。舰桥内一下子人声鼎沸,各种警报声、呼叫声、请示声混成命运的交响曲。
“统帅!旗舰太靠前了,敌方旗舰突然出现在我们左翼,已经被纳入对方主炮射程范围!”
通讯兵的报告将之前的种种气氛一扫而空,当各组屏幕中切换地显示敌军突入的动态时,这时候谁也没有余力再去注意有关两个人的决斗或谈判之类的事。鸦被彻底打断话头后,在震荡的余威中踉跄摇晃,离他不远的尹正冲到指挥台最前端。
“笨蛋!怎么会让他们突破进来!”
“报告统帅!敌方的战斗机部队吸引了我方主力,他们的旗舰在巡洋舰掩护下冲进了我们的阵列!”
尹正握紧拳头,拧了下眉:“主炮能源填充,准备发射!”
“遵命!”
战火在鸦看来,就是从儿时开始陪伴自己的烟花,耀眼明亮,且有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很强,也很可怕。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鸦从来没有心脏停止跳动的一刻,但是当他听着尹正的舰桥内响起倒计时时,他呆住了。
“等等,小正!”
“主炮能源填充80%!统帅,对方可能会比我们先开炮!”
“来不及了,立刻发射!”
“主炮【阎魔之矢】矫正完毕,误差0.02,发射倒计时——五、四、三……”
明亮的火红色,如同儿时的记忆一样,在眼前冲破云霄,带着将一切化为乌有的预兆,映红鸦的黑眼睛。
他其实很习惯于去亲眼见证,在连续的余波之后,会是如何的一副万籁具静、灰飞烟灭的景状。
但是此刻却有所不同,他在心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要把胸膛撑破开来,去用力地呼唤……
——相柳!!!!!!
第六十三章 千纸鹤
一千只纸鹤,代表一个愿望。
【249】
差不多是临近响午的时候,艳阳高挂,暖意融融的和室里溢满了茶的清香。皇乙轩将早上刖冉交给他的信在茶桌上平展开来,豪迈的草字尽现眼底,笔者狂野不羁的作风力透纸背。
皇主人清心寡欲的脸上不禁浮起几许波澜,悄悄地敛于嘴角。
致 小银:
忙里抽空,想来想去还是给你写个信。
南苑这边比预计待的时间长了,新约联盟撤军以后,谁知道民间组织也能闹得这么风风火火,其实照我的作风,直接用武力镇压,一了百了,反正这地方将来总是收归在本国板块中的,司徒家那两只该死的狐狸啊,就是喜欢拐着弯做坏事,你说吃得消不?
不过也罢,我就当作为将来司徒空的政治形象考量,免得他万一当了个暴君,还怪我头上说是我怂恿他的。
大概是这几年在外面奔波习惯了,说真的,没仗打我也手痒,比起在后方阵营里干些杂活,反而喜欢钻炮弹里打滚。你别说我好战,实在是这破地方没法让人享受生活,偏偏说不定一待又是一年半载不能回国吧……
其实我最关心的还是你的身体,平常别累着自己,也别想东想西的,我知道你这人喜欢安静,一安静下来就胡思乱想,越想越往牛角尖里钻,你看,人都是自寻烦恼,可烦恼了也无济于事,是吧?
所以说,好好过日子吧,别的……暂时我也没什么可说。
算一算,乌鸦那小子在你那应该待了有个把月了吧,我一不小心犯了个大错,害这小子估计要孤老终身。唉,当作是补偿,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暂时打扰你一阵吧。他要是不乖,你就把他赶出门去,反正这只乌鸦飞到哪里都能活得滋润。
和司徒空商量了一下,与其让他和七戒这俩家伙天南地北不知所踪,还是让他们在辉夜城定居的好,到底是眼皮底下好掌握。这件事司徒空那边应该办得差不多了,你看情况,别让那小子老在你家窝着。
暂时写到这,不用回信。
保重身体,切记,别让那只小乌鸦吃豆腐!
最后的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狂”字,笔迹利落潇洒,大大地附在信纸的尾端,足以彰显其张扬桀骜的魄力。
皇乙轩轻轻舒了一口气,揉了揉额角跳痛的神经。端起茶盏时,屋外响起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明朗的声音,喃喃嘀咕着说:“估计也只有何准将,敢那么直闯敌军阵营,跟人家主炮对主炮,轰的一下……唉,可他要这么豁出一切,为什么非得赔上其他人的命……”
皇乙轩顺着声音往外边屋檐下的抄手游廊看去,不知从何时开始,对那个喜欢坐在台阶边,看着院子里一池莲花的背影时不时地露出连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慧心微笑。
皇羽门的袍子鸦总是穿不整齐,大大的衣襟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肩膀上,有时候动一动身子就滑下半边,露出有着精健肌肉的臂膀,春色大好。而本人却一直都若无其事地拽一拽衣襟,马马虎虎再搭上肩头。
大概是在屋外太阳晒久了,鸦带着一头热汗回到屋子里,往茶桌的对面随地一坐,自己提了茶壶倒满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