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还在白日做梦,不肯认清事实吧!”
连风暴躁地一吼,让鸦顿时目光失去了焦距。他慢慢放下茶杯,坐正了,发呆良久:“走一步,算一步吧。”说完,又举起杯喝茶,脸色很不好看。
连风瞧了,邪邪一笑:“我看你什么时候被他整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哼。”
走廊上忽然一阵忙乱,来来回回十几个人的脚步声,盖过了连风的声音,把鸦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他急匆匆跑到门口,抓了个女仆寻问怎么回事,女仆也是噼里啪啦机关枪一扫,语速快得像绕口令。
鸦愣了愣,过滤了一下女仆的话,终于反应过来了。
皇乙轩病重,不肯吃药也不肯进食,把皇羽门本宅上上下下都吓得鸡犬不宁。
鸦二话不说,拔腿就往皇乙轩卧房奔去。房门口挤了一堆人,皇刖冉不在,里面唯一认识的也就是给他扎针的医生皇淳清。
“他把我们都赶出来了,唉!前阵子一直好好的,现在病了,居然想寻死!”皇淳清有点岁数了,一副急得焦头烂额的样子,鸦看了实在心酸。
“我进去看看吧。”
鸦反正横竖不是皇羽门的人,没什么忌讳,也不用听皇乙轩的,说着就推门闯了进去。
房间里点了几支烛灯,昏暗得看不清路,床铺隐没在最黑暗的角落里,散下床沿的银色长发阴森森的,像闹鬼一样。
鸦定了定神,大步到床边,低头一看,皇乙轩居然睁着眼睛,两目空洞死气沉沉,就像已经断了气,死不瞑目。
差一点,吓得他心惊肉跳。
他叹了口气,在床边局促半天,才说:“呃……嗯……你这样,病了不吃东西不吃药,有什么原因吗?那个,有什么事想不开的吗?”
他问得客客气气,一点没有气势,皇乙轩半天不吭声,眼睛睁着眨也不眨,吓得他更没底气了。
“那个,我说……”他往床边一坐,心里七上八下,“你看我知道相柳骗了我,也没难过成什么样子,你……心里有什么事说出来吧,有什么困难,我帮你!”
皇乙轩终于有了点动静,眼睛一闭,头缓缓地朝里偏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知道他还有气,鸦总算心定不少。他侧了侧身,低头看着皇乙轩:“那个……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小正要找的人吧?”
鸦润了润唇,继续说:“我看小正很在乎你的……为了他,你别死好吗?”
鸦感觉到自己说完以后,平躺在床上的人轻轻地颤了起来,抑制在喉间的低微啜泣在无比静悄的房间里溢开,那种幽怨,让鸦实在不知如何应付。
“说不定,我们会在黄泉路上见到吧……”皇乙轩长长一声轻叹,凄凄凉凉,冷冷淡淡,并没有夹杂着啜泣哽咽。
在旁人面前,他从来都不流泪,成天冷着脸,只不过是抑郁罢了。但鸦确确实实,那天在静思阁门外,听到了他的哭声。
鸦以为,皇乙轩的话纯粹是心灰意冷的感触而已,却不知道,尹正那边确实出事了。
第二十九章 黄沙壑
蛰伏起来的小狐狸,远走天涯的小刺猬。
【126】
看着唾手可得的大餐却吃不到,司徒空很苦恼。不是不能吃,不是不敢吃,不是吃不到,而是不舍得吃。
于是,对着面前餐桌上一块小点心,用叉子戳起,恶狠狠地咬了吞了。
“心里在想着哪个仇敌啊,表情那么恶狠狠。”
西念明,明大医生举着香槟,满面春风迎向司徒空,终年乱糟糟的头发头一回梳理得整整齐齐,平时衣冠不整的毛病今天也改掉了,干干净净的白色西装,上口袋还别了红色小花,挂着字符。
今天是他的婚礼之日,自然不同以往。
“但愿我明天不会在报纸上看见某某官员暴毙在家的新闻。”事不关己地进行了一番调侃,明大医生拿起叉子,吃了和司徒空同样的点心,沉醉在食物的美味中。
司徒空晃晃叉子,似乎想对准明大医生的脸投射出去:“你要是敢亏待林娜,我立刻把你扫地出门,让你在大街上喝西北风。”
刻意地避过了一些话题,这在明大医生看来,小狐狸总是这么不老实。
明笑笑,耸一耸肩,潇洒地给司徒空打了个手势,意思说:亏待谁,我也不会亏待我老婆。
西念明和林娜去年年末就领了证,本来急急的想马上操办婚礼,谁知道碰上连相柳派来的杀手,明大医生稀里糊涂替司徒空挡了一刀在医院住了两个月。
懒惰又嗜酒的明医生自己是专门整人的大夫,却在医院里被人整了足足两个月,搞得原本荡漾的春心也沉寂了,又早过了浪漫的年纪,并且险些丢掉半条命让他大彻大悟,只想赶紧成家养孩子。而林娜也不是喜欢铺张的人,两人一商量,决定把婚礼办成小型聚会,就请了些老朋友和林娜公司里相好的同事,连当年雇他的司徒静王总统都没请。
当然了,他一个小喽喽怎么好意思让总统大人来贺礼。
总统可以不请,老朋友绝对不能忘记。于是,首当其冲,在明大医生旧识的排名中,司徒空居然排了第一位,再怎么样也不能不给面子,即使他不太喜欢婚礼的气氛,还是正装备好大礼来了,并且很厚道地选择穿了素色的休闲套装,说是怕自己抢了新郎的风头。
明和林娜都琢磨着这个风流青年近来心情欠佳,挂在脸上的笑容都破绽百出了,身为老朋友,当然不能孰若无睹。
而司徒空见了明大医生春风得意,笑容更生涩了。多年在耳边尖酸刻薄、懒惰成型、一无是处的老朋友都抱得美人归,那美人还是他身边最中意的骨干,自己这个新时代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上得殿堂下得厨房的大好青年却结了婚又离了婚,如今仍然独苗一根,身边放了个大美人却光看碰不得,怎叫一个惨淡,那复杂的滋味在心里翻涌反复,居然有点吃醋了。
至于吃醋的原因,自然在那个大美人身上。
“怎么啦,这种时候还在想着自己的小情人,太不给哥们面子了吧!”纵使明口头上有诸多抱怨,不过眼底还是关怀备至的。
可惜,小狐狸还是小狐狸,死性难改,对他一翻好意他不领情,微微地笑得直让人起鸡皮疙瘩:“‘小情人’这三个字,你再提第二次,我就让你这个假太监变真太监!”
明皱皱眉头,扬腔:“那你就太不厚道了,忍心让林娜陪个无能的老公过一辈子?”
“她可以改嫁。”司徒空笑脸盈盈,浮华过眼,那叫一个阴毒到了骨子里。
明大医生不禁抖了抖肩膀,连忙放下搁在司徒空肩膀上的手臂,心想平常还能调戏调戏这只死狐狸,碰到他心情恶劣时,随时都可能被抹脖子。
他清清嗓子,完全是本着救苦救难的大义心肠,贴近司徒空道:“看在我们兄弟一场,我给你出出主意吧,恋爱这种事还是要问问过来人的。先说来听听,进行到哪一步了,开荤了吗?我上次看到他往你别墅跑——”
平常司徒空一定是笑里藏刀,可是今天连藏也不藏了,直截了当给了他一刀:“自己都没开过荤,还想跟我卖弄经验?”
明气得龇牙咧嘴:“妈的,司徒空,小心我下次针筒真的戳你屁股上!”
他这一下没沉住气,声音大了点,立马引来众多目光。
虽然是明的婚礼,可司徒空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闹笑话只会闹到他头上。于是,他更没好气地瞪着明大医生,眼神像卸去了伪装的狮子一样凶狠。
明一阵尴尬,连忙拖着司徒空走出了会场,两人到走廊上,继续窃窃私语。
“说,你和那个上官七戒到底怎么样,看你最近天天拉长着脸,见一次眼圈就大一圈,狐狸皮都快挂不住了,兄弟我是真的为你担心!”
明难得语重心长,司徒空忽然有些惆怅,这些年来身边确实没有一个能让他说说心里话的。
整整二十二年,他从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
然而,他抬手按了明的肩膀,却还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事,我能应付。”
话题本该就此打住的,可明行事出人意料,突然一把将司徒空推到了墙边:“喂,你喜欢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没人能逼你吐出来。你不把我当朋友没关系,但是你今天不给我说说清楚,我就舍命陪君子,半夜三更我可要爬你的床了!”
司徒空嘴角一勾,半邪半阴:“洞房花烛夜,你舍得让给个男人?”
“别废话!我们好歹十几年交情,我就为你舍这一次!”
明是心直口快,听在司徒空心里,滋味却是百转千回,敷衍地一笑,心里却想:这话要是换成那家伙说,他就算身败名裂也无所谓了。
司徒空算是到了江郎才尽的地步了,对着明已经难以保持微笑,舒了口气,不耐烦地说:“你让我自己搞定,好么?”
明厉眼一瞪:“你能自己搞定吗?连相柳进了参议会,你却连下一届参议员竞选的资格都丢掉了,还说跟你爸爸彻底翻脸了,DEO总裁的位置都让给了别人,你搞什么搞?不是一向很沉得住气吗?精心计划了多年,就毁在那小子手里,你心甘情愿,我们这些跟你混的都心里不平衡!”
明又凑近了些,言辞更加犀利:“司徒空,我看着你长大,你骨子里是什么料,我最清楚!我们都是准备跟着你打江山的,就算你要半途而废,不爱江山爱美人,也要给我们这些为你辛辛苦苦卖命卖血的人一个交代吧!”
司徒空抓住了强按住自己肩膀的手,他毕竟比明高许多,即使被明按在墙边,也不像是被胁迫的那个。但是往日的风采却荡然无存,闭上了双眼心里的确是乱了,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慢慢握紧了明的手腕。
明感到腕部渐渐传来惊人的压迫力,骨头疼得他忍不住咬住了牙齿:“喂,你轻点……”
司徒空愣了愣,回过神忙松开了手。
这下,明更加担忧了:“老老实实的,说,你跟你爸爸翻脸后,手上多少资源被你爸爸冻结了?”
司徒空大吐一口气:“百分之八十吧。”
“那么多?!”明乍舌,“那你那些黑市上的买卖呢?”
“全部……”司徒空按了按睛明穴,“基本上都被爸爸断了,连相柳和他合谋,背后是皇羽门,黑社会上最大的势力,再加上我又得罪了殷家,这种局面我要是还能翻盘,我大概真的是神了。”
“我一直以为你就是神……”明顺口说道,司徒空干笑。
他当然不是神,神没有感情,而他现在跌进了最要不得的感情漩涡里。他自己跳进去的,本没有什么,可是偏偏他的对象喜欢跟他玩猜心,表面上顺从了,却越是顺从越让他碰不得。
明吞了吞舌头,定心道:“你爸爸会不知道连相柳的野心?还和他合谋?”
“老家伙什么时候出过符合常理的牌了?但他最后总能成为赢家,你也看到了。”
“皇羽门呢,现任的皇主人不是君文乙轩,你哥哥么?”
“他以前恨我恨的要死,现在会帮我?别忘了,我是抢了他情人的情敌。”
“那你让上官七戒去说情啊!怎么样,他也会给旧情人一个面子吧!”
明心直口快,司徒空知道他是无心之失,但眼神还是冷了下来,冰眸似箭:“你说我会让他们俩再见面么?”
那一声犹如弓弩,架上了箭随时准备射杀敌人。
明眉头一皱,却不留情面地说:“你是不好意思在那小子面前低头吧?”
司徒空笑笑,眼神是真的有些倦了。
人生际遇,总有大起大落,运气好的时候呼风唤雨,可时来转运,他也没料到眼下境况会这么糟糕。一个月内,他的棋子被父亲拔得干干净净,DEO总裁是其中之一,离沃本来是他准备发迹的地方,结果实行军事化治理后,他父亲就用军部的名义把权力收归了去,顺带连和离沃息息相关的明华城都在严密的监视下,他想见于问一面都很难;黑市上那些有交情的帮会都被皇羽门的势力压迫倒戈相向,不然就拆帮解散;即使是辉夜城主内阁中,他都怀疑父亲安插了眼线,行事只能如履薄冰。
一年以前,司徒空笑看风云,眼下,轮到风云覆没他了。
而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人。
“那小子呢,人在哪里?”西念明厉声质问。
司徒空苦涩地笑了一下,俊美的脸有生以来第一次显得凄凉:“去了西北边疆。”
“啊?”
“尹正的部队全军覆没,下落不明,他自告奋勇说要去,难道我不准么?”司徒空脸色有些难看,即使语气轻描淡写,却掩盖不住事情的严重性。
一个月前,安煜国大举犯境,投了两颗氢弹,西北边疆的两座城池瞬间成了死城。战事告急,总统亲令洛基军港调派一部分部队做后援力量,尹正毅然决然去了前线。
结果,一个月之后,就出了事。
接到消息的同时,夙冲进他的内阁院办公室,来势汹汹,斩钉截铁说:“让我去边疆!尹正不能死!”
他的第一反映当然是拒绝,可是紧跟着,夙又说:“你不让我去,我也一定要去!要是你敢阻拦我,我这辈子不会再见你!”
他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夙已经大步雷霆地离开了。看着那少年的背影,他当时很想冲出去抱住他,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会一辈子不见他,大不了心一狠,用绳子拴住让他哪也去不了。
但,外面都是内阁官员,人来人往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如果真的冲出去,估计第二天,两人禁断之恋就要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了,他当然没冲动到那个地步。尤其如今形式大不如前,他更不会傻到断送自己的一切。
然后,夙走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没过上几天安宁的日子,又投进了那烽火连天的战场。
明踌躇不定,在司徒空眼前转来转去好几圈,满手是汗,满脸焦虑,比司徒空还像当事人。
“你和那小子,你们还没——”
司徒空仰天,贴着墙面像浮出水面渴望新鲜空气的样子,冷冷勾了嘴角,笑得何其惨淡:“他那个身体状况,我要是再碰他,我不就真的是畜生了么?他越是若无其事,我就越下不了手啊……哼,现在好了,人都见不到了。你说我这几天怎么能不失眠,我就怕半夜被人吵醒,接到他战死的恶号……”
明自己也毫无头绪,蹩脚地安慰道:“那小子命大,死不了。”
司徒空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有心,就给我开点安|眠|药,谢谢。啊,对了,新婚快乐啊,明,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司徒空抱过那么多女人,却从来没体会过这句话。”
明看着那依稀如往日般高大的身影却透出几分落寞,沉声道:“空,听我一句,和那小子断了吧,不该是你的,强求不来。默常的话,你忘了么?你再和那小子纠缠下去,不是你爸爸整死你,就是那小子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