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水微澜 下+番外————子闲

　　沧澜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人间的菜，与其说怀念，倒不如说伤感。所有有关人间的人、事、物、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负担……

　　沧澜抿了抿唇，瞥下满桌子的菜，又望向重夜说：“容烟，你听我说……”他还没说，容烟就夹起一道菜递到他的嘴边，让沧澜皱眉。

　　“先好好吃饭，一会儿再说。”重夜笑了笑，示意他张嘴。

　　沧澜的没有皱的更紧，他一下子站起来走到亭边背对着重夜长长的吁一口气，池中灯火阑珊，璀璨成遍……

　　再美丽，也不过是幻影。

　　它们挡不住夜的黑，就像沧澜心里有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容烟，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所拥有的，只是过去……”

　　“而过去永远都是过去……你明白吗？”

　　“所以，我正在创造现在。”重夜也站起来，从后面抱住沧澜。

　　沧澜浑身绷紧，重夜的拥抱只会让他感到害怕……所以他从重夜的怀里挣了出来，与他对持。

　　“我有我的现在，你有你的现在，我希望我们互不相干。”沧澜说得斩钉截铁，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重夜眼中一变，极其淡然的问：“秋儿是这么想的？”

　　沧澜点头。

　　“我知道了……”重夜一笑，却是让沧澜害怕的神色。他伸手轻抚过沧澜的脸庞，然后走出亭子。

　　沧澜见着他孤单的背影走远，才在亭廊上坐下，痴痴的望着水中的倒映。总觉得什么都是空荡荡，不管是这具身体，还是他的心……

　　一盏青灯飘到亭边，沧澜望啊望的，忽然发现什么，就够着手把那灯捞起来，掐灭了烛火，将莲花纸打开。

　　上面写着：秋儿，今天是人间一家团聚的日子，也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沧澜手中拿着纸，眼睛却看着亭脚旁堆放的烟火，他刚才也有看到，却没怎么在意……

　　沧澜又伸手捞上一盏灯，上面写着：灯油尽，情难竭……

　　接着沧澜就在那里捞了一晚上的灯，到天亮都还没有捞完……

　　剩在池面上的灯已经被水浸湿，风一吹，便沉入水底。

　　这是千灯盏，許千愿，满载的，都是容烟的回忆。

　　可惜沧澜看到的有限，而且越看越沉重，也就不再想看。

　　容烟会放这些灯，也是很努力的想要放掉他吧？就像沧澜努力的想要忘记……

　　原来痛苦的不止是他，还有容烟……

　　他们之间纠缠不清的情感，寄予一江春水就能湮灭？原来容烟也有那么傻的时候……大概……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吧……

　　沧澜用魔法把那些纸化为灰烬，投入湖中，算是归还，也希望重夜能如愿……放过沧澜，同时也放过自己……

　　对沧澜来说，太多的伤痛已经结茧，如果现在剖开，必会鲜血淋淋……

　　沧澜走着熟悉的路回到自己的小屋，这是他小时候住的房子，还什么都没有变，就连余在书桌上的纸，也是他那年留下的……

　　沧澜记起有一次容烟罚他写检讨，他写了，结果又被关了半个月禁闭。沧澜拉开书桌的抽屉寻找，果然找出一推泛黄的纸张……

　　他抽出其中一张，上面全是乌鸦，乌鸦下是乌鸦，乌鸦叫嘎嘎……

　　沧澜忽然笑，想到他把这份检讨交上去的时候，把容烟正经八股的脸都气绿了……

　　那时候好骄傲，就算被关了半个月的暗房心里都是喜滋滋的。

　　不过那次以后，容烟就再也没让他写过检讨，变相的埋没了他画乌鸦的才能。

　　沧澜又抽出一张，上面反反复复的只写了一句话。

　　那是离弦告诉他说：要写出一手好字，就必须要贯通自己的情感去写。所以沧澜写了满篇的“我要打容烟屁股”，很彻底的融合了自己的情感。

　　又看到一张横七竖八的蚯蚓，那时他刚被容烟打过屁股，被罚来写字的时候写的。

　　容烟罚他写，却没有说要他写什么，最后他就写了满篇的“一”字交差。也有一次写“黑”字，直接把墨水往纸上一倒，用手一抹，就提到容烟面前，并解释说：因为太黑，所以看不见。

　　还有一次偷了丫鬟的胭脂拿来照着书画驱鬼符，还在下面写上：急急如律令，容烟不得入内……

　　结果可想而知，他又被关进暗房。

　　小时候的沧澜很讨厌那些暗地里打他小报告的人，所以宫里的人几乎每个都被他整过。

　　得罪小阎王，下场是很惨的……

　　那时候他真是猖狂到不行，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容烟每天处理最多的，竟是告状的事情……比如沧澜又打坏了什么名贵瓷窑，折了什么名贵花草，砍坏了某根柱子，踩死了一条鱼，爬上了屋檐，蹦断了房梁等……总之，但凡沧澜走过路过的地方，必会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沧澜坐在地上大笑，笑完后，却是一片凄凉，心中哽塞。

　　他想，也许这就是他留恋流沙宫的原因吧？

　　有太多太多的回忆装满心间，涌上来的竟然是酸楚……

　　重夜一个人面对这么大的宫殿，又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和他一样，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回不来了？

　　路太远，一个人太孤单，所以重夜才不愿意放手的吧？就像是在强迫自己不放手一样……

　　这样的容烟，会不会很可怜？

　　NO.051

　　风雪似乎比想象中来得更早，沧澜回来的第三天，天空开始飘起了花瓣……

　　沧澜伸手接在掌心中，看它化开，倒也开心。

　　又想起小时候顽皮，偏要在雪地里打滚，谁都拿他没有办法，最后还是容烟一怒之下在周围架了十来堆火，把沧澜的眉毛都气歪了。

　　然后当天晚上，沧澜报复容烟，他把宫里的灯笼全部灌满雪，让那些灯笼全部报销不说，还把装灯油的油桶都掉了包……等巡夜的丫鬟们加完灯油不过一会儿，流沙宫就轮为漆黑一片，顿时引起不小的骚动，把所有人都吵了起来，热热闹闹的过了大半夜。

　　第二天一大早沧澜就被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提进了暗房。只可惜沧澜把被子一卷，在暗房中也照样睡得舒坦，醒了一样欢欢喜喜的过大年……

　　大家看他笑得那么开心，也就什么气都全没了。

　　流沙宫是一个聚集仇恨的地方，在沧澜来了以后才鲜活了不少，那些一出出的闹剧，让人生气却也让人笑，气完后，大家给的最多的，还是疼爱……不是那么多人看不住一个孩子，而是很多时候大家都是故意的……

　　沧澜把手心一握，抬眼看着寂静的环廊，一样的场景，却不再是当时人……

　　不过沧澜也不想走了，他也曾住过皇宫，跑过江湖，跟过行军，走过万里山河……其中有荣有辱，有甜也有苦，有欢笑，也有眼泪……这百味人生，竟让他尝了个差不多……但是最让他留恋的地方，仍是流沙宫……

　　大概这就是落叶归根的情怀吧……

　　容烟用的这一招，确实是好招……

　　沧澜淡淡的靠在木柱上，呆呆的望着陪伴自己长大的落院。

　　三天的时间，沧澜想了很多，计算来，计算去，终还是没有结果。

　　在沧澜的旁边，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人影。

　　沧澜知道是朔月，却也没有说话，他于小白有恩，沧澜自是感激，可是面对朔月，他又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不想小白被灵反噬的话，就不要让他担惊受怕，彷徨不安，否则，你会后悔……”

　　沧澜听到朔月的话，微微愣了一下，回头看，却没有人影。他喊了一声小白，回答的却是朔月，他说：小白在休息，明天才能醒……

　　沧澜黑线，心里暗想：那还不是你刚才占用了小白身体的原因……

　　而且，好像无论小白做什么朔月都知道，反过来，小白却一无所知……搞得沧澜都不敢抱小白，被人看着的感觉太诡异了……

　　沧澜也知道最近有些冷落小白，是他让小白只能看着的……

　　原本沧澜打算和重夜说清楚，如果他不放自己自由，那就和他对着干，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重夜仅用了一所空荡荡的宫殿就圈住了沧澜，宫殿是空的，连一个守卫都没有，是沧澜自己不想走的……

　　雪花一片一片的飘落着，魔界的上空却是五彩缤纷的颜色，十二根腾龙柱鼎立，撑起一片绚烂，在此时此刻，大家都在努力……

　　沧澜迷茫的心猛的收缩了一下，瞬间抿紧唇。终究他还是被重夜蒙蔽了双眼，以前是，现在还是！沧澜站起来，喉间被堵的哽咽，他看一眼熟悉的房子，便决然的御风而去。

　　在沧澜迷茫的时候，魔界早已陷入张弛中，天界的大军果然如期而遇，在结界的外面，早已是硝烟一片……

　　结界内，冷冷清清，几乎所有的上级魔人都走光了，剩下的都是只能自保的人。

　　沧澜恍然有一种在人间的感觉，特别是走过武南门的时候，那里跪着成千上万的普通魔人，他们共同守护着一棵腾龙柱，聚集所有微小的力量支起一片小小的结界，不够强大，却也不会输给风雪……

　　大家在看到沧澜的时候，就好像望见救星一般，争相着跪到他面前告诉他说，守在这里的贵族死了，那些天界的大军在外面攻击所有腾龙柱所在的地方，虽然腾龙柱坚固，但是集力而摧之，依旧会破，何况这里的守护人已经死了……

　　按理说天人应该是不知道腾龙柱所在的位置的……因为腾龙柱每次出现的位置都不一样，是十万年一现，也是十万年一换……

　　沧澜抬头望着上面闪动的波光，仿佛来自天的另一面。一道光闪过，结界上果然开了一个口，顿时冰寒如刀的风狂袭而来……

　　下面的魔人受惊，却也是一时不停的继续往腾龙柱上填充魔力……

　　但是大家的魔力还是不够，无法让天上裂开的结界愈合。沧澜正想出手帮一把的时候，忽然看到一条白龙冲破云层，直飞天际，用硕大的身体挡住了裂缝，使得结界快速愈合……

　　沧澜微微眯起眼睛看银色的光芒在云层中闪烁，就连其他的魔人都看傻了。

　　因为魔界的龙是下界之物，品性十分凶残，喜欢独居而不被人打扰，向来都过着人不犯己己不犯人的生活，怎么会来补天？

　　并且它的样子好像在云层中嬉戏一般，玩得十分欢快。

　　那龙绕着腾龙柱转了几圈，又蜿蜒的盘下来，把魔人们吓得想逃却又不敢走。

　　沧澜是第一次看到龙，虽然在书上也看到过，但是同样的，书上的龙是成年的龙，形象威风凛凛的足够吓人。

　　而这条小白龙显然还年幼，虽然身体巨大，但是那种水嫩嫩的感觉，就是一孩子模样……特别是它的叫声，像海豚一样，像在撒娇一般。

　　那条小白龙把脑袋蹭到沧澜面前来，盯着沧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像两颗巨大的能发光的翡翠。

　　那条小白龙像是认得沧澜一样，啾了一声便欢快的绕着沧澜飞起来，惊起的寒风有够冻人。沧澜全身都在冷，更冷的是晃动在他眼前的鳞片，先不说它是龙，幻想它是一条蛇，要是你被这么大一条蛇给围住，有够恐怖……再则它很兴奋，万一它激动的勒你一下，那还能活？……

　　沧澜无语的立在中间，考虑着要不要放把火把它吓跑。

　　不过也没等沧澜放火，它就乖乖的退到一边盘卷着身子。顺着那条小龙怕怕的眼神，沧澜看到林木。

　　林木又成熟了一些，沧澜忽然想到，好像林木是慢慢长成熟的，而不是经过引导成熟的，顿时觉得怪异的盯着他瞧……

　　“这孩子还认得你，想和你亲近呢。”林木笑了笑对沧澜说。

　　“认得我？”沧澜又转头看那只小龙，他可不记得有见过这么大的乖乖……

　　“你还抱过它呢……”林木被沧澜的表情逗乐，继续提示。

　　“抱过？！”果然沧澜更吃惊的瞪大眼睛……目测一下，少说也有上千斤……这……

　　小龙见沧澜不记得它，便很幽怨的望他一眼，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沧澜久违的罪孽感又冒了出来。

　　沧澜忽然想起来，他没有抱过龙，可是他抱过一颗蛋，那时候中了诛华的咒语，脑子很迷糊，所以有些记不清了。但是……那应该也是不太久远的事吧？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沧澜难以置信……从那么大的壳中竟然能蹦出这么大的东西……

　　“是先尊助它出生的，所以你可以随意使唤……”

　　听见这话的沧澜眼中微默一下，又望向那条小龙，还走过去伸手摸摸它的头说：“你还这么小就要你和我一起去对敌，诛华真狠心。”

　　小龙见他亲近，就开心的往他身上蹭，把沧澜怀里的守护鸟给压了出来，愤怒的啄了它一嘴。

　　小龙吃痛，立即把头藏到了沧澜身后，庞大的身体仍在外面。大抵是守护鸟又找到了可以欺负的对象，便不客气的飞了出来去啄小白龙的身体……

　　沧澜第一次看到守护鸟能飞，顿时黑线，也不理会旁人的惊呼，一把扯住鸟儿的翅膀就把它揪过来。

　　这鸟儿虽然在那天被沧澜欺负的很惨之后就再不出来纠缠他，但也是每天懒得要死，成日呆他怀里，搞得沧澜都觉得自己的胸口就是鸟窝！

　　鸟儿吃痛，在沧澜的手上啄了几下就直飞天际，并在上空惊鸣一声，展开所有的翅膀，韶光乍现，灿烂满天……

　　那光像是铺满天际，辉煌的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仰视。

　　沧澜嘴边擒笑，没想到这鸟儿才被他养了几天，就愿意为他成年……大概是听了他对小龙说的话吧……

　　小白龙也抬头看着，气呼呼的低哮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子，顿时一踩，腾然于天。

　　恢弘间，守护鸟百翅展翼，飞龙遨游，一声声的鸣叫传遍整个魔界，如春光，如希翼一般。

　　沧澜望着那两个小家伙笑了笑，眼中竟腾出热气。他甩出权杖，看一眼大家，算是作别，便运起魔法，直飞而去。

　　沧澜并不知道，当他与鸟儿龙儿汇聚的那一刻，在万层云下是怎样的欢呼。要是他知道，大概会去撞死……

　　脚踏飞龙，金翼在侧成了他永垂不朽的光辉形象，受万人膜拜，却只有沧澜一个人抹泪，因为实在是太俗了……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