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誓————月名

作者:月名  录入:04-27

  究竟,该向谁跪祷、该向谁泣求?
  如果可以,该用什麽交换才能完成他们卑微的愿望?
  那一夜,他们相拥著,望著彼此的眼眸,偶尔说些不著边际的话语,更多时候,却是交换著深深浅浅的吻,或是握著彼此的手,舍不得闭上眼睛睡去,也许明日的分离不会太久,乐清文一直说著他每天都会来,步云缺不断保证自己会早日养好伤,他们总想著没有自己,对方会有多麽孤寂。
  天明,乐清文随著若和离去,步云缺撑起身子,倚靠著窗台,凝望著晨光中逐渐远去的那道月白身影,像是察觉到什麽,乐清文忽然回首,望向他所在的地方,看见他,像是无奈的摇著头,然後,笑著朝他摆了摆手,眼神泛著些许甜甜的威吓,要他赶紧回到床上休息,步云缺忍不住笑了,转身躺回床榻,让乐清文的笑意伴著伤口淡淡的疼痛再次入睡,睡梦中,彷佛看见乐清文趴在床沿,淡笑看顾的身影。
  睡睡醒醒,隐约记得越水烟会在用膳的时辰将他摇醒,朦胧双眼中的越水烟轻轻笑著,持著烟杆一如往日的吞云吐雾,大红的衣衫、披散的黑发,明明一如往日,他却总觉得有什麽不同,但饭後的苦涩药汤总是令他昏昏沈沈的再次睡去,来不及问,也不知该问些什麽。
  看著睡去的步云缺,越水烟放下烟杆,为他盖上锦被,身後不知何时进房的安骥远看著他的一举一动,复又安静离去,回过头,越水烟知道不会看见他,却还是回了头,然後无声的笑著,执起烟杆,将烟雾含入口中,贪恋一刹那的迷幻,年少时的他,是否也像步云缺与乐清文,那麽纯粹的爱著一个人,渴盼著天长地久的永恒?
  走回房间,不意外地看见安骥远,投入他温暖的怀中,越水烟突然笑了起来,没有问他笑些什麽,安骥远只是将他抱得更紧,痛得几乎就要不能呼吸,他却还是笑著,想起乐清文离去前的谢语,那麽沈重的敲打著他不变的笑意,原来他还是会愧疚、原来他还是会迟疑,原来他还是会想要祈祷……
  看著桌上的信函,安骥远知道,已经开始了,无圣盟的刻意挑衅、正道的挞伐声音,无数个小小战火已经在各地点燃,数十年来的正邪斗争,终将浮上台面。

  江湖誓 三十八

  乐清文走进大厅,还未对高坐堂上的双亲欠身作礼,苏静卉已急急走来,神色慌乱的探视他周身,见状,他笑著拉开苏静卉的手。「二娘,我没事,您别担心。」
  「真的?你没有伤著哪儿?」苏静卉看著他,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
  「真的。」他笑了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护他周全的人。
  乐庆全点点头,却又问道:「没事就好,倒是……为何会发生此事?」
  看著自己腰间的佩剑,乐清文闭上眼,心中一沈,彷佛又回忆起步云缺倒在怀中的沈重,睁开双眼,考虑良久,他终究还是一五一十的将事情本末说出,只隐去了越水烟的救助以及仍无法动用内力的自身状况,听著,乐庆全不断摇头。
  「想不到陈衹澧竟如此执著,看来这事难了……他日再议吧。清文,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爹,这几日我想去陪著宁风。」
  「是了,宁风的状况如何?可请大夫看过了?」
  「大夫说,宁风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一段时日,爹,我想去陪著他。」
  乐庆全轻叹一声。「这也是我们的责任,你就去吧,把若和带著,若有事让若和回来禀报一声就好。另外,山下怎麽也比不上庄里,宁风好一些後就带他回庄好生调养吧。」
  「是,多谢爹。」
  苏静卉跟著说道:「清文,今日就在庄里休息一晚,明日再下山吧,把药爷带著,让药爷看过,我们也总是比较放心。」
  「多谢二娘。」
  拍了拍他的手,苏静卉轻轻地笑著。「二娘这就去准备一些补汤,好让你明日带去给宁风补补身子。」
  乐清文点点头,苏静卉随即带著侍女转身离去,乐清文正要离开,眼角馀光却见乐庆全似乎仍是闷闷不乐,终究还是站定了脚步。
  「爹,这几日您与盟主等人商议出了什麽吗?」
  看著乐清文,他摇摇头。「局势不甚明朗,也不甚乐观。无圣盟大举侵犯中原,许多地方都遭了殃。清文,你在城里没听见什麽消息吗?」
  无圣盟……他不动声色,据实回禀:「没有,爹。我见城里与往日相同,平和宁静。」
  「是吗,这倒奇了……」
  「怎麽了吗?爹。」
  乐庆全勉强打起精神,朝他摆了摆手。「没事,盟主还在思索该如何解决,这阵子你自己当心点就是了。」
  「是。」
  转身走出大堂,和煦的阳光遍洒全身,轻缓步伐摆动起白色暗绣衣摆,清风吹扬他的发丝,树隙间洒下的金黄圆影映照在他抬起的手掌上,他想起步云缺,分别只是一瞬间,想念却沈重若许,想见他、想投入他的怀抱,手指抚上自己的唇,甚至,渴望著他温柔的吻!
  「清文。」
  回过头,乐清文泛起淡淡笑靥。「晚照,这几日你可好?」
  「我很好,但我听说你被陈衹澧那混帐给伤了!」他握著乐清文的手,担心的审视著。
  「我没事,是宁风保护了我。」
  「你哪里需要人保护了?」
  乐清文却只是笑著,没有回答,看著他的笑容,傅晚照也笑了起来。「清文,你今日可会留在庄里了吧?我来了这好几日,你可是怠慢了。」
  想起对傅晚照的冷落,乐清文笑了笑。「的确怠慢了,不如,今日晚膳时我陪你喝几杯吧?」
  「那倒好!」
  「那我们晚膳时分见吧,我有些累了,想先去歇息。」
  「我送你回房。」
  「不用了。」婉谢了他的美意,乐清文带著若和静静离开。
  回到自己的院落,若和正要打开东厢门时,乐清文却看向了没有人的西厢,直到若和轻轻地唤了他,他才如梦初醒,却走向了西厢,若和见状,连忙上前为他开了西厢的门,阳光被隔绝在外,西厢房里透著淡淡的清冷,而乐清文的手轻轻抚过略微冰冷的桌,指尖一层轻灰,步云缺是否好几日不曾回来,那麽,离开自己後,他都在哪里度过漫漫长夜?
  其实根本无须追究的,他却好想了解,那些以伤害为爱的日子里,步云缺在哪里、又想些什麽?
  「清文。」
  「药爷?」见药爷背著药箱朝他走来,乐清文蹙起了眉。「我没事。」
  「坐下。」
  叹了口气,乐清文仍是乖乖落坐桌前,抬起手让药爷为自己诊脉,药爷打开小包,露出排列整齐的金针,乐清文还没来得及说话,药爷已开了口:「你说过的话,难道忘了?」
  乐清文无奈的摇摇头,让若和为自己褪下上身衣衫,躺到床上让药爷施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药爷才收起金针,乐清文坐起身,只觉晕眩得很,又听见药爷对若和吩咐道:「我刚已吩咐了厨房,你到那儿把安神汤端来吧。」
  若和依命退下,他自己穿上衣裳,复又躺回床榻,鼻间传来步云缺的味道,或许只是错觉,却让他安心不少,他闭上眼睛,没有察觉到原来自己那麽疲惫,直到若和叫醒他,他才发现自己竟睡得如此深沈。
  乐清文喝著安神汤,而药爷似乎若有所思。「药爷,怎麽了吗?」
  「没,只是想你与他真是……」
  药爷没有说完,乐清文却似已明白药爷的想法,他温柔的笑著,只因为想起步云缺。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默默地跟著药爷,药爷领著他走出院落,上了阶梯後又是几个转弯,他知道这条路通往药房,却不明白药爷的用意,直到走到药房前,药爷才停下脚步,指著不远处的老榕树,榕树下一片无人浓荫,即使在这样的白昼依然显得零落清寂。
  「他经常坐在那里。」
  无来由的,他知道药爷说的是谁,药爷不喜有人打扰,药房更被列为山庄重地之一,一般仆役未经允许不得轻易靠近,所以药房这儿一向少人而宁静,但那浓荫之下如此黑暗,步云缺……
  乐清文一步步走入浓荫之中,抚上药爷指著的大石,而当他目光往下逡巡,他突然难以言语,所有感情都哽在心头……坐在这里,原来竟能看清他的院落!
  想见他、好想见他,好想对彼此轻声诉说,不要紧了,那些黑夜与痛苦都过去了,他们以後可以一直在一起,只是在一起!「云缺……」
  突然,一阵强风吹来,树叶强烈晃动,而透过叶隙洒落的阳光如同雨点,风的颜色……
  只是想起步云缺,他便笑了,温柔盪开淡淡笑靥,思念纵沈,他却甘之如饴。

  江湖誓 三十九

  轻轻地推开门,不意外地看见若和已在门边等候,他笑了笑,想来昨夜还是不该喝太多酒,瞧若和脸上不太舒爽的模样,怕是也瞒不过……
  「若和……」
  「少主,请你再回房歇息一会儿,解酒汤很快就会送上。」
  「但我……」
  「请少主回房。」
  嘴上说著请,他却不由分说地将乐清文推回房间,顺手关上了门,看著紧闭的门扉,乐清文摇摇头,有些无奈有些好笑,却还是乖乖的坐上美人榻闭目养神,待得若和进房,他才睁开眼睛,并接过白瓷碗,解酒汤的确让他好过了一些,头不再生疼,只是若和的眼光刺得人发痛。
  放下空碗,他轻声叫著。「若和。」
  「少主有事吩咐?」若和收著碗,看向乐清文。
  「我没事,不用担心。倒是……药爷那儿?」
  似有若无轻叹一声,若和缓缓说道:「药爷早已准备妥当,但也吩咐过待少主用过早膳後,方肯动身。」
  闻言,乐清文不禁失笑,这是怎麽了,大家都拿他当孩子吗?竟是如此的不放心。「那麽,你还等什麽?备膳吧。」
  匆匆忙忙用过早膳,乐清文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跨上马儿,朝著有步云缺在的城镇奔驰而去,夜留香的门房没有多问,开门让他进入,他缓缓走上似还沈睡著的楼房,脚步一声一声敲打著渴望,打开门,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落在房内,他走入内室,看见步云缺仍睡著,於是,他在床沿轻轻跪下,手指隔著些许距离,多想抚上他,却又怕惊醒了他。
  「云缺……」他轻轻的唤著,只是顺从自己的渴望,只是想要呼唤他,但步云缺睁开了眼,向著他,微微的笑著。
  「纪倵。」
  只是听见步云缺这样唤著自己,便像是拥有一切般的心满意足。
  步云缺微微撑起身,乐清文躺上床沿,将自己全然交付於那温暖的怀抱中,想念他、好想念他,只是一夜,却是那麽漫长的一夜!步云缺抱著他,这一夜,他总是梦见他,梦见乐清文站在那小小山崖,而风吹拂过他的黑发,他伸手想拉住他,但乐清文却转过了身,对他笑著,突然间,他们的距离拉得如天地般遥远,乐清文仍是在笑,而他伸长了手却还是抓不到他,以为就要失去了,但清醒後他却在自己怀中。
  「我想念你,云缺,我想念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紧更紧的抱著他,如果没有人打扰,他多希望就这样拥抱著,永远不要放开,但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乐清文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药爷来了。」於是,他笑著放开手,乐清文下床前去开门。
  背著药箱,药爷走入内室,看著床上的步云缺,眼神似有深长意味。「小伙子,看你气色倒好。」
  「让药爷担心了。」他笑著,眼神却看向药爷身後的乐清文。
  药爷摇摇头,像是拿他毫无办法的在床沿坐下,为他把脉,然後又看了看他的伤口。「这几日休养的不错,看来是不用担心了。」坐回桌前,药爷自药箱中拿出几瓶丹药,又开口说道:「之前服的汤药可以停了,这三瓶药丹每餐饭後服用一颗,伤口每日换药两次,若是膏药用完了,我会再送过来。」
  「劳烦你了,药爷。」
  「没事就好,小伙子,当心点,别让人为你担心。好点了就出去走走,一整天躺在床上,筋骨也舒展不开。」
  「是。」步云缺轻声应著,而乐清文淡淡地笑了。
  「好了,我还得回庄向庄主及二夫人禀命呢,也好让他们安心。」
  见药爷开始收拾药箱,乐清文忙亲手倒了杯水,药爷笑著接过,又一连声的要若和与他一同回庄,步云缺只是不好意思的笑著,药爷来去匆匆,突然间,房里便只剩下乐清文与步云缺,静默了一会儿,两人相视而笑。
  打开若和留在桌上的食盒,乐清文盛了一碗汤,落坐在床沿,舀起一匙,向著步云缺:「啊。」
  步云缺哭笑不得的摇著头。「我自己来吧,怎能要鸣麒少主伺候呢?」
  不愠不火地瞟了他一眼,乐清文举起的手没有放下,步云缺忍俊不住的笑了一声,随即乖乖的张开嘴,看著他无奈讨好的模样,乐清文这才笑了,喂步云缺喝完一碗汤後,他开口问道:「还要吗?」
  「不了,要我喂你吗?」
  「不要。」将碗匙放回桌上,乐清文盖上食盒,声音有些僵硬。「我又没有受伤。」
  「听这话倒像是巴不得受伤一样。」步云缺轻叹一声,看著始终背对自己的乐清文,又轻声唤道:「纪倵。」
  乐清文转过身,看著步云缺伸出的手,终於还是向前握住。
  「我好了。」
  「嗯。」他点头,可还是放不下心,他知道不应该再介意,却总是……总是非常的害怕。
  步云缺将他拥入怀中,听著他的心跳声,乐清文缓缓地平静,却觉得像是有什麽还不够,他抬起头,步云缺的手指轻轻地划过他的眉眼,带著笑意,一丝勉强而哀伤,他却无法解读,然後,步云缺更紧更紧的抱住他,忍耐著什麽却是他不知道的,於是,他只能回拥著他,明明是彼此拥抱著,却那麽不满足!
  还能做什麽?他们还能做什麽!
  像是过了许久许久,步云缺才轻轻地开口:「等会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你想去哪儿?」
  「我想陪你去吃碗豆腐脑儿,然後,到处走一走。」
  「明明就是你想吃!」乐清文笑了,而原本沈郁的气息便因那清朗笑音而逐渐消散。
  见他笑了,步云缺也静静地弯起唇角,拥著他的手不著痕迹的松了些,其实他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和乐清文在一起,想要吻他、想要抱他,想要看他因为自己而哭泣的面容……想要拥有他、全部的他!可是他却害怕,怕乐清文的……害怕。
  害怕伤害他!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荒唐的夜晚,他如何以爱为名的伤害乐清文、如何在他的身上留下残忍的伤痕、如何的以伤害他来平衡这份失衡的爱,他不想再重蹈覆辙,即使爱那麽沈重的,像是就要压垮了自己,可是,他更想守护乐清文的笑靥,想要他永远那麽笑著……
  「那麽,我们等未时再出去吧。」
  我们……「嗯。」他轻轻地抚著乐清文的黑发,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落下深长的一吻。

  江湖誓 四十

  吐出一缕袅袅烟丝,越水烟看著自街道彼端走来的两人,踏著夕阳的馀晖,明明是一黑一白的相对身影,却和谐而美丽,两人走得越近,他便看得越清楚,那麽明显的笑意、那麽满足的神情,像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便什麽都无须在意,一瞬间,他竟觉得心中一阵刺痛,他的双眼因为疼痛或什麽而并发杀意之际,一双男人的手环上他的腰,杀意在温柔中减弱,转为无可奈何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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