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飞来横祸
我,东方少元,二十八岁,毕业於MIT,在Intel的研究室工作过一段时间。有感振兴中华之重任就在你我的肩头,决定回国发展。幸好运气不坏,挤进了响当当的L公司,职位好,钱也不少。
男大当婚,可我自小到大一心向学,有了空闲顶多练练八段锦,打打太极拳,从未谈过恋爱。家里做主,介绍了一位教授的女儿。上个月见了一面,人挺漂亮温柔,谈吐也不乏味,就算定下来了。昨天刚订婚,我买了Tiffny的对戒,她很开心,也送我纯银领带夹。
两个人在一家颇有特色的餐厅度过了一个还算浪漫的夜晚,看得出来我们彼此对对方都很满意。我开车送她回家,厚著脸皮蹭了个晚安吻,兴高采烈的回到自己公寓,睡了个好觉。
闹锺铃铃响个不听,我费力爬起来,准备上班。
公寓停车场在地下,我必须绕到背面才能下去。刚出正门,没走几步,耳听一阵风声,附带各种尖叫。我刚要抬头,被一个重物砸上後脑,当场倒地。
我正奇怪怎麽不疼,忽然发现自己好好站在公车站牌上,底下有一堆人忙乱,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蜂鸣。我想了一想,觉得自己多半是死了。
我生性淡薄,对於生死也没什麽执著,只遗憾空有本事未能发挥,也担心父母能否承受。
我静静的看著,看两个穿白大褂的手忙脚乱地把我的身体放上担架,抬进车里。我奇怪他们在费什麽力气,我连魂魄都出窍了,救“活”了也只是一个植物人,浪费资源。
“东方少元。”
谁?谁在叫我?我四外看看,发现一个皂衣黑面的差役正在盯著我。牛头马面?倒也不象。多半是鬼差了。
“有何贵干?”死都死了,我谁也不在乎,更不会怕。
差役施了一礼:“在下乃地府阎罗王属下一等勾魂官,黑无常是也。”
我还了一礼:“失敬失敬。请问我们这是往地府去麽?”问个清楚也好。
“非也。公子实乃大唐中土人氏,前日地府出了纰漏,不小心将公子魂魄吹入旁人体中,在下奉命前来补救。”
原来我活了二十八年,只是一个错误。我默不出声。
“公子,事不宜迟,这就随我去吧。”一根铁链飞来,轻轻套上我腰。
事到如今,我只好点点头,老老实实随他去。毕竟换个身体比进枉死城投胎要强上不知多少。
飘飘荡荡,看了些景致,听了些鬼哭,我的脑子有些迷迷糊糊的。隐隐约约听得耳边有人说既然我未去地府,也用不著封我记忆,这就去罢。说著被人一把从高处推下。
我一个冷颤,悠悠醒来。
2
东方少元用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颇为简陋的屋子里,连他上大学时的宿舍都比这里光鲜。
墙上连白灰也没抹,竟是土坯房。右边窗格上糊的纸早已泛黄,有些地方还破了。屋里空荡荡,只有几件简单家具。不过倒还干净,没有落灰和蛛网,看来主人还算勤快。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盖著薄被,被子和床帐上都有补丁。他觉得身子似乎并无大碍,试著想起身,却全无气力。
他合目静静的躺了片刻,回想方才种种。看来自己是在唐朝了,可不知道是贞观盛世还是糜烂的晚唐,自己历史学得马虎,有过的一点认识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又睁开眼,看看自己身上穿的粗布衣服,发现这个身体身材颇为细瘦,竟似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双手异常娇美白嫩,令他大惑不解──按理说这般穷苦人家的孩子早该作惯粗活,断无如此细皮嫩肉的,如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一般。
东方少元心里咯!一下,把手伸进裤裆。
还好,软软的还在。虽然小了许多,不过既然“自己”如此年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左等右等,并无旁人进来,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自己是孤身一人不成?
深吸一口气,用力撑起身子,登时一阵头昏眼花。少元明白过来,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多半是饿得灵魂出窍,自己就被鬼差塞进来了。
他虽然看破生死,却不愿饿死。颤巍巍走下地,扶著屋子中央的木桌喘息片刻,缓缓走到门口。
门外柳绿桃红,竟是满园春光。想来这少年是个风雅之人,只不过怎的活活饿死了?身体发虚,冷汗直冒,看来非尽快吃些什麽不可。
眼前的大好春光,在东方少元眼中变得可恶之极,须知春荒春荒,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一般农户都备有存粮倒也罢了,叫他一个饿死之人到那里找吃食?不要说野果蘑菇,就连埋在地下的根茎也都抽芽,不能再吃。如果能逮兔抓鱼,这个身子哪会如此清瘦。真是天要亡我。
他指天指地乱骂一通,脑子倒是清爽不少,打定主意出去讨饭。
他翻出个瓷碗,又捡了根木棍支撑,慢慢走出园子。他刚一踏出门,就听耳边有个声音说:“潘公子,你终於肯出来了。”
一抬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看穿著是仆役,身後还跟著好几个仆从打扮的年轻人。反正不认识这些人是何来历,并不惧怕,起码知道这个身子姓潘,就是不知道叫什麽。
那老仆又道:“我家主人知道潘公子喜欢长庆楼的手艺,命小的天天在此候著。”
说著拿起一个提篮,恭恭敬敬的道:“这是刚命人送来的,我家主人说了,每半个时辰换一次,定要公子尝最新鲜的。”
几句话於东方少元如天籁一般,干脆道:“你把篮子拿过来,我吃。”
那老仆闻言大喜,忙命人取来铺了锦垫的躺椅,取过他手里的东西,扶他坐在椅上。一边打开食盒,唤了个青衣丫鬟喂他。东方少元也懒得客气,只跟丫鬟说要清淡的。那丫鬟也乖觉,专捡那清爽可口的,让他吃得十分舒服。又喝了半碗燕窝粥,觉得精神许多。
老仆看他吃完,小心翼翼的道:“我家主人想请公子过去一趟,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东方少元微微一笑:“老丈,吃人嘴短,请带路。”凭他的聪明脑袋,学那古人说话并不是难事。
老仆谦道:“公子折煞小人了。”命人扶他上车。
有下人问那碗和木棍如何处置,东方少元让他放到地上就好。这些人隐隐明白他拿那些东西要干什麽,却是不敢多问,更象无法置信一般。
久饿不能多吃,不过比原先好受许多,马车里布置得极为舒适,不多时东方少元便沈沈睡去。
3
马车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东方少元只想破口大骂那车把势,不会赶车就滚蛋,害他连睡觉也不安生。马车似乎越晃越厉害,他怀著满腔愤怒,睁开眼睛,打算和赶车的理论一番。
“你总算醒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冻得他哆嗦了一下。
慢慢睁眼,发现有个人抓著自己肩膀。哦,原来是你把老子摇醒的,东方少元愤愤的想。
那人身材颇高,刚睡醒看不清楚长相。那人看他醒了,放开手退後几步。东方少元揉揉眼睛,用力看过去,发现那人是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少年。
东方少元撇撇嘴,心想真是奇耻大辱,被个小猴崽子一句话冻得哆嗦。他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揉揉酸涩的颈椎。这才扭头,问到:“有何贵干?”
那少年剑眉一挑:“你胆子倒不小,敢到我氤氲谷作客!”
东方少元点点头:“那又如何?”他不是有意挑衅,是真想问问。
那少年怔了一怔,一张漂亮的脸蛋红了又白,咬了咬牙:“潘明玉,莫要猖狂,你爹已死,冬祁山庄已毁,你现在要生要死全凭我师傅一句话!”
“那又如何?”他得谢谢这小孩,告诉自己现在叫什麽。
少年看样子恨不得在他心窝子上戳一刀,几番挣扎,跺脚离去。
东方少元倒放下心来:那小子明明恨这个潘明玉入骨──虽然原因不明──却不敢动手打我,看来他那个师傅吩咐过要好生待我。一时半会儿自己是死不了啦。
“公子可醒了麽?”一个低柔的声音轻轻问道。少元一看,是白天喂自己饭菜的丫鬟。他对这丫鬟颇有好感,看样子是来服侍自己的。
随便点点头,看红烛高烧,应是已入夜。腹中有些饥饿,便要那丫鬟拿些吃的垫肚子。丫鬟自云名叫青梅,奉命从今天起伺候潘少爷。东方少元很想从那丫鬟走路姿势看看她是否身具武功,可惜凭他的粗浅本事实在看不出来。
青梅端来一个茶盘,放著各色糕点。东方少元只觉样样可口,就著青梅倒的清茶吃了个饱。确实是个细心丫头,选的点心虽然香甜,但并不油腻,吃多少也不觉得难受。
东方少元叫她准备准备,自己要沐浴更衣。青梅立刻出去张罗,不多时命人抬进一个注满香汤的大桶。
想了一想,东方少元还是命青梅回避。毕竟自己长这麽大──二十八年了──还没在母亲和医院护士以外的女人面前赤身露体,被个丫鬟白白瞧了太也吃亏。再说露的是潘明玉的身子,过意不去。总之一句话,澡得自己洗。
青梅用屏风围起澡盆就出去了,还带上了门。东方少元三两下除净衣物,跳进木桶,把个雪白的身子洗了个干干净净。这潘明玉不仅皮肤白腻光滑,一头乌发也十分柔顺亮丽,让东方少元小心翼翼生怕有些损伤,就是不知脸蛋如何。
等擦干身体,换上干净中衣,这才叫青梅进来。少元叫她取铜镜过来,又命她帮自己打理头发。
等照了镜子,东方少元深觉“自己”这张脸祸国殃民、罪大恶极。他平时也看电视,但觉得那些男女明星没有一个有如此美貌,罪过罪过。不敢再看,等青梅擦干他头发便告诉她自己要睡了。
青梅吹息烛火,轻轻退出。
东方少元一时思绪连翩,不知这些人要如何对付自己,深知这个身子实在太美,恐怕不是好兆头。打个冷颤,不敢深想,不多时沈沈睡去。
熟睡中隐隐看有个黑衣人向他施礼,说恭喜公子魂归本位,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不必担心云云。东方少元想看清那人是谁,突然头痛欲裂,昏了过去。
4
我到了这个名叫氤氲谷的地方已经三个月了。
不知道爸妈如何,我的未婚妻有怎麽样了。人家应该是另觅佳偶了吧,又不是苦恋多年,逼她守著个植物人实在说不过去。还好家里不用我操心,我那些堂兄弟为人都不错,若有难处应该会帮忙。实在不行,他们可以住到老年公寓,我早就预定了房间。
每天在这谷中闲逛,并无人来管束於我。连那天见到的少年也不知去向,我想多半在飞花园里。那里离我住的听涛居不远,但园门紧锁,看来是闲人免进的意思。我没有那麽大好奇心非要闯进去不可,也没问过青梅里面什麽。那里估计还有出入口,也许是练武的地方,怕我这个外人偷招才把这个门锁好。
氤氲谷地方很大,两面是峭壁,地势颇险峻,到处有铁索吊桥。我住的地方四周是竹林,风过做声,故名“听涛”。其他有赏荷的芙蓉轩,寻梅的踏雪馆等等,水榭楼台十分精致,更有花花草草点缀其间,比那苏州园林也不差什麽。这里对我来说到处是新鲜玩意,哪里都能看上一天。
庭院深深,院户重重。此地必是世家大户,估计在武林中地位颇高,就不知是邪是正。呵呵,我连自己是黑是白都不清楚,也不用想太多。
这些日子我读读书、散散步,天热还有青梅替我炮制酸梅汤之类消暑的饮料,一日三餐顿顿美味,打出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逍遥自在的时光。
我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可事已至此,只有顺其自然,等人跟我摊牌。我虽是个书呆子,闲书却也读过一堆,也知道古代颇兴男宠。看自己的皮相如此好,也曾忧心忡忡。想我东方少元健健康康活了二十八年,如今却落到这般瘦小的躯壳之中,别人要用强的我是毫无办法。真是他妈的可恶至极。
少年人长的快,我已经比青梅还要高出一些了。可身子依然细弱,决心开始练太极拳。可刚一动这个念头,立刻觉得不智:张三丰可不是唐朝人,胡乱使出只怕我得遭殃。
於是我继续每天散步。
这天我在芙蓉轩溜达一圈,想去湖边的玄云亭稍坐片刻,便命青梅去取些茶点书籍,自己向亭子走去。那里视野开阔,又十分幽静,我爱在那里看书。
亭子里竟有人在了。
我犹豫片刻,缓缓走去。
那人的身量比那天的暴躁少年还高,宽肩细腰窄臀长腿,和我以前的身体比起来也不差什麽。(男人的自尊!)
等我走近了,他转过头来冲我微微一笑,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一个男人,竟能笑得这般优雅这般动人这般美好这般……我只觉得连湖水都随他的笑微微荡漾。满心杂乱,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小心眼。
他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夫人这些时日过得可好?”
5
听那人叫自己夫人,少元一楞,随即明白对方多半是取笑自己女相男身。他并不生气,觉得和这人争论没意思,被他说几句自己并没有什麽损失。於是他什麽也没说,只是背起手,用心冲那青年笑了一笑。
果不其然,那青年立刻呆住,两眼直直的盯著少元的脸,取笑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玉牡丹果然名不虚传。”慵懒性感的嗓音如天鹅绒般柔软,东方少元却有一瞬间错以为置身三九寒冬。
就连花盆砸中他时,少元也没真正体会到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这个声音让他觉得死亡好象的确很可怕。如果是别人只怕早就尿了裤子,但少元已经死过一次,不在乎再来一回。
他一边转过头,一边喃喃道:“过奖……”
看了身後的黑色劲装男子,他立刻觉得刚才的青年和去过自己房间的少年都是不值一提的蠢物。
那男子英俊的邪恶却又带著纯真,漂亮的阴柔却透著阳刚。就好象魔鬼与天使的混合体,散发著奇异的魅力,少元甚至觉得自己快要爱上他了。
“我是你的丈夫,阴别离。”丝绒般的声音滑过心房。
这次少元真的楞住了。他直觉知道这人不是说笑,但男男焉能成婚?要行那周公之礼他倒不怕了,就当自己是男宠,但名义上成为人家夫人还是有问题。不知道那个潘明玉是不是由於不愿受辱才宁愿饿死,但他并不想为这点小事(?)傻乎乎的寻死,不过先得把话说清楚。
东方少元认真看著阴别离:“我想和阴公子单独谈谈。”
阴别离倒好说话,示意亭子里的青年退下,然後和少元两个人一起在亭中石鼓上安坐。这时青梅拎了东西过来,见了阴别离口称主人,连忙下拜。阴别离命她回去,青梅未敢抬头便匆匆离去,好象很怕他。
“我们两家是指腹为婚。”阴别离给两人各倒上茶,修长的手指柔若无骨,动作十分优雅漂亮。
东方少元拈起一块梅花糕,等他的下文。
“令堂去世得早,令尊虽纳了几房妾室,到头来却只有你一根独苗,於是动了悔婚的念头。本来也没有什麽,我本打算把你偷出来便算,谁知那公孙世家不知好歹,竟从中插手,把你先劫去了。你爹一直闭关,听到消息走火入魔……他狂性大发,把个冬祁山庄杀了个一干二净。”
他讲到这里,抬头看向少元。少元正咬著一块茯苓饼,脸上丝毫没有伤心之色。本来和他也没什麽关系,对於连一面也没见过的“亲人”,要伤心谈何容易。
阴别离的表情有些莫测高深,继续道:“我虽打死了公孙家的几个高手,却不能进那园子,他们在那里下了禁制。只要外面有人进来,机关立刻发动,你的小命就白白丢了。”
“好厉害的机关。”东方少元觉得不能光让人家说,聊天是两个人的事。
“我也有话要告诉你,”擦擦嘴角的糕饼屑,“我不是潘明玉,潘明玉已经死了,好象是饿死的。我不过是借尸还魂。”这麽说好象不太对,不管了,模糊也是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