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随着这个似曾听过的声音,从大门入口走出一个人抓住了阿悠的肩。阿悠回头一看,穿着一身被颜料弄得脏兮兮衣裤的吉住,笑嘻嘻地站在后头。
“这栋房于有这么讨人厌吗?我一直在窗边看着你。”
“啊……”
“走!进去吧!”
“但是……我会不会打扰你啊?”
“会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邀请你了。”
看到阿悠踌躇不决,吉住一把抓起阿悠的手臂,硬是把他拖进去。
走进屋里,阿悠看到六位高年级的小学生,两两一组面对面,为彼此做人物素描。看来吉住把整个铺了地板的大厅都当成工作室了。房子的一角放着数幅好像是吉住所画的油画。
阿悠是跟着吉住进工作室的,但是小学生们好像对他并不感兴趣,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阿悠心想这些学生可能也和他一样,对新同学、新老师都漠不关心吧!
就在阿悠专注地看着小朋友画画的时侯,吉住递给了他素描本和铅笔。
“你也画吧!”
“嗯?”
阿悠惊讶地向后退了两步。
“你要我画?”
“六个小朋友,两两一组,我就落单了啊,我先当你的模特儿,然后再麻烦你当我的模特儿。”
“但是……”
“就算‘信笔涂鸭’也无所谓。”
“信笔涂鸭?”
“是的。放心,不打分数。”
阿悠又犹疑不决了。吉住把素描本和铅笔塞给阿悠后,拉过一把餐桌的椅子倒过来,面对着阿悠坐下来。
“你坐那儿。”
吉住的口气稳重而温和,让阿悠无法拒绝。
就在半强迫的情况下,阿悠坐上椅子,打开素描本,边犹豫边做画。
“——你为什么在这里教小朋友画画呢?”
小学生都回去之后,阿悠开口问吉住。
吉住正在餐桌旁仔细观看小朋友们所画的画。
“你应该不缺钱。”
吉住抬起头,对着一本正经的阿悠耸了耸肩。
“暂时不缺钱,因为我有一份报酬满不错的工作。”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可能是学校的授课无法令我满足吧?在学校授课,是有许多限制的。而且不是每位学生都像你一样喜欢画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很容易有挫折感。用我自己的方式教只喜欢画画的孩子,应该是我最大的乐趣。”
“你真的那么喜欢画画?”
“是的。”
吉住一面点头,一面将看完的素描作品放在桌子上。
“怎么样?你也来这里和我们一起画画吧!”
“我?”
阿悠眨着大眼。因为吉住正翻开他的素描本,看着他以吉住为模特儿所画的作品。
“以信笔涂鸭的程度而言,你的素描能力真是惊人。你曾经学过画?”
“没有。”
“经常画人物素描?”
“没有。除了美术课的作品外,我通常只画我家所养的猫。”
“……喔。”
吉住似乎若有所思地将阿悠的素描本放回桌上。
“真的好好学画如何?你的资质相当不错。如果你不想和小朋友一块学的话,可以等他们回家之后再来。我这里的颜料、工具任你使用。”
“等一下,等一下。”
阿悠慌慌张张地打住吉住的话。
“我的确很喜欢画画,我也想好好的学一学。但是,学画画要钱,我……”
“不要钱。”
吉住回答得很干脆。
“我不收学费,但是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是的。我想完成一幅作品。事实上这幅画我已经完成了一半,可是半途放弃了。不过那天看到你时,我想或许你可以取代他。”
“他?”
“我以前的朋友,就是你在准备室所看到的画中人。”
吉住曾对阿悠说过“你们俩还真有点像”。经吉住一提,阿悠想起了带着孤独的表情站在盛开的淡色樱花树下的少年。
“我希望你代替他,当我的模特儿,让我完成那幅画。”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和那个人有那么像吗?”
“像。不过,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你让我想起了他。”
吉住凝神盯着阿悠。他的眼神尽是怀念、孤寂——就像在阿悠的影子中重拾过去的记忆。
“刚才在画你的时侯,让我想起了好多往事。以前我也常请他担任我的模特儿。”
“那个人呢?”
“已经不存在了。”
“他死了?”
“嗯……这个嘛……”
吉住语焉不详。为了打断回忆,他故意将视线移向别处并站了起来。看来他现在并不想触碰“少年”的问题。阿悠也不再追问。
不管少年是生是死,现在他不在吉住的身边,是唯一铁的事实。画上的少年只是个高中生,吉住希望能够从记忆中,将昔日的好友牵引而出。这段故事里一定夹杂着许多失落和悔恨吧?不过,即使已经失落了,少年仍是吉住最珍爱的朋友。所以,吉住想重拾过去的记忆,将之封入画中,让它永不褪色。
阿悠觉得自己能够体会吉住的心境。如果自己也失去了臣,那么也会跟吉住一样,永远永远寻寻觅觅……虽然无法投递的相思令人感伤,却依旧紧缠着回忆不放……
这个时候,阿悠突然也想画自己所珍爱的人。
因为画可以留住相思,可以封住回忆。而且在画中,他可以尽情地挥洒自己的感情……
阿悠看着吉住。吉住把小朋友的素描本椧皇盏郊茏由虾螅葡械氐愀炭纪淘仆挛怼?/P>
“我……”
“嗯?”
“事实上,我也想画一幅画。所以我愿意当老师的模特儿,请老师教我画画好吗?”
吉住惊喜地睁大眼,他真的没想到阿悠会主动请他教画。他笑呵呵地拼命点头。
“很好,成交。”
吉住真的太高兴了。
于是阿悠答应吉住,下个星期日会再来这里报到。
这是个小小的谎言。
这只是突然脱口而出的一个小小谎言。
但是,阿悠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谎言竟然会伤臣的心、破坏他和臣之间的幸福。
那一天……
午休时侯,臣突然来到阿悠班上,邀他一块到美术室。臣说数日前他看见阿悠在美术室眺望外面的景致引起他的好奇。
美术室果然空无一人,臣和阿悠悄悄进人之后,找了一片浸在阳光中的窗户向外眺望。
原本只长出新叶的樱树,才不过数周的时间,已经结满了令人眼花撩乱的淡红色花蕊。
“从这里可以看到校园里所有的樱树。”
臣一脸惊讶,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阿悠。
“我从未踏进过美术室,不知道这里的视野如此广阔。你很喜欢樱花?”
“嗯。应该称得上喜欢吧……我看过一本小说,才知道樱花其实是很可怕的。不过就算可怕,我还是觉得它很美。而且,想到站在樱树下,可以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就觉得惊怵刺激。”
“小说?是那本《盛开的樱花树下》吗?”
“嗯?”
“这部作品中的主角最后消失在樱花树下。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刻意到开满樱花的樱树下,希望自己能在樱树下消失。”
臣看着窗外的樱景,描绘着自己在樱树下的心境。
为什么臣和我都会为同样的景物而动心呢——
除了惊喜之外,一股令人窒息的悲情也跟着涌上心头,阿悠一直看着臣的侧脸。
臣茶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呈金黄色,像极了波波的眼眸。那绚丽的光芒,仿佛就像拥抱着自己的臣。
光……金色的光芒……多么耀眼的光芒……
臣突然回过头来,阿悠急忙移开视线。但是,没有发现阿悠心境起伏的臣,却出其不意的提出一个建议。
“下回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不好?”
阿悠眨着大眼。
“去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都行,只要能够让我们两个都快乐的地方就行了。”
“嗯?我在这里就很快乐了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去约会好吗?”
“啊……”
“你不愿意?”
阿悠一脸通红,拼命摇头。
“那就这个星期日如何?”
“好啊,我没问题……”
阿悠轻轻点着的头,突然停住了。
星期天他必须去吉住的工作室。吉住承诺到绿丘车站接他,并期待阿悠当他的模特儿。
“等一下,这个星期天……恐怕……”
“不方便?”
“啊?……是的,我答应陪妈出门……”
要去吉住家的事不能说,因为阿悠要秘密进行一幅画。而且,吉住在外经营绘画教室的事,也不方便在学校里谈。
“你要和佳织小姐出去啊!那就没辄了。”
臣略感遗憾地垂下了肩膀。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有约在先,也没办法嘛!”
“但是……”
看到臣对自己的谎言,一点都未起疑,阿悠觉得好难过,自觉辜负了臣的一番盛情。他真的好想拨出更多的时间陪陪臣。
“啊……对了,下个星期六可以吗?”
“下个星期六?”
“可以。”
“那就下个星期六和我约会罗?”
看到阿悠点头,臣安心了。
“太好了,我以为你对我有所警戒呢!”
“咦?”
“啊……没什么,对不起。”
阿悠抬头看着臣,稚气的他还无法了解臣话中的含意。
看着阿悠一脸问号的表情,臣只能尴尬地报以苦笑。
“……引不起你的警戒心,或许也是身为男人的悲哀。”
臣边说边伸出双手抚着阿悠的脸颊,并缓缓将自己的脸靠过去。
四片唇重叠在一起,阿悠柔柔地垂下长睫。让眩目的金色光芒投射在自己的眼睑。
突然,身后传来声音。
两人迅速保持距离,回头看向入口处。
“不是美术社的社员,不可以随便进入这里。”
阿悠不禁屏息。
因为站在门前的正是美术老师吉住。他拿着画了风景的画布,盯着在窗边依偎在一起的臣和阿悠。
吉住轮廓深邃的脸庞,像罩着一张能乐的面具,毫无表情。一道冷峻的眼神射向阿悠,让阿悠想起了蛇,不禁瑟缩起身子,只有一颗心加速跳动。
吉住究竟是何时出现的?和臣接吻的画面他全都看到了吗?为什么他一句话都不说呢?为什么要用那么冷酷的眼神看着我?
吉住的眼神让阿悠恐惧。但是在下一瞬间,吉住突然将视线移至画架上。他将画布搁在画架上,快步走向里面的教室。
“没心情了……我们走吧!”
臣不悦地抓着阿悠的手臂,阿悠乖乖跟在臣的后头。就在踏出美术室前一秒,阿悠无意间回过头,看到吉住正在看着他。
吉住冷酷的眼神已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稳重温和的微笑。瞬间,阿悠疑惑了。他慌忙地低下头去。
“你认识他?”
离开美术室后,臣仍然一脸的懊恼。
“是的,他是吉住老师,是新来的美术老师。”
“吉住?我想起来。在开学典礼的时候,校长介绍过他。你们班的美术是他教的?”
“不,不是吉住老师,是另外一个老师。”
“嗯?喔!”
那个时侯,因为前头有别的学生,阿悠并没有注意臣突然闭嘴,也没发现臣的表情已经走样。
对于自己所说的话,已引起臣的不开心,更是一无所知。
一向对别人漠不关心的阿悠,为什么会记得一位不教自己班,又才刚到学校报到的老师呢?
臣当下虽然觉得纳闷,可是并没有说出来。
那一天,阿悠对臣撒了一个小谎,臣也对悠起了一个小小的疑心。只是他们互相都不知道罢了。
“你怎么还在家啊?”
在站前电话亭中的臣,单手拿着话筒哑然无声。在电话那一头的,是他的朋友宫濑。
星期天下午。臣和宫濑约好下午一点绿丘车站见,但已经一点二十分了,还不见宫濑的影子,臣担心
宫濑是否出了意外,于是打了宫濑的行动电话,才知道宫濑还在家里。
“喂,你到底来不来?我可要回去了。”
“别这么无情嘛!我只是睡过头了。别生气,再等一会儿好不好?”
“让我枯等了二十分钟,你还敢嚣张。”
“不到二十分钟啦……我一直想跟你联络,可是联络不上啊!你又没带行动电话了,对不对?真是的
,害我拼命地打。”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忘了带了。好,我再等你十分钟。十分钟不来,电影和晚饭全由你负责。
”
“你是开玩笑的吧?”
“谁跟你开玩笑!再见!”
下完最后通牒,臣挂上电话,抽出电话卡,胡乱塞进外套口袋,走出电话亭。为了打发等人的十分钟
,臣想到自动贩卖机买一瓶饮料。就在这个时侯,一辆黑色的跑车滑进了车站前的候车处。
那是一辆JAGUER XKR的厢型双门跑车。臣情不自禁地对这辆价值一千多万日币的高级跑车多看两眼。
跑车停在圆型的候车处后,一个戴着太阳眼镜的年轻男子从驾驶座走了出来。
男子靠在跑车上,取下太阳眼镜,环顾四周。
“啊!”臣大吃一惊。
因为这名男子就是上回在美术室撞见的吉住老师。可能是因为第一印象恶劣,臣虽仅见过一次,可是
却印象鲜明。
吉住好像是在等人。接着,臣又看到有个人从人行布道跑向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