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欧阳常乐的问题堵得说不出话来,秦韬沈默片刻,叹息出声。
“也罢,毁了就行。”
说完,他欲离开常乐山庄,却被一个妇人拦住。
周凝湘看著眼前这个年轻人,表情依旧平静,但说出的话却分量不轻──
“藏宝图之事虽然已经结束,王家满门的帐却还没算清。”
“王家人不是我杀的。”
“但是他们是因为你放出的消息而死。”斩钉截铁地指出要害,周凝湘伸出三个指头。“接我三掌不死,所有的债就一笔勾销。”
看著对方坚定的眼,秦韬知道自己是避不过了。
“可以。”
“这样好吗?”在秦韬拖著负伤的身体离开以後,雷鸣和常乐闲谈时忍不住问一句──之前欧阳常乐的动作太突然,包括他在内,都没有事先察觉常乐的意图。
“有何不可?他要保的千波宫地图已经被毁了,旁人再无入侵千波宫的可能;他人也还没死,好好的活著不是吗?”顿了顿,欧阳常乐又道:“不过那倒也算是真的‘宝地’了,武林至秘之一的千波宫,想必是很多人想去‘游玩’的地方吧!”
雷鸣安静听著,并不发言。
那天登上千波宫後山的时候,和欧阳常乐一样已看过三张藏宝图的雷鸣已隐约分辨出,脚下的千波宫,正是藏宝图中所绘的地点。而秦韬带他们去看的目的,也正是要让他们知道即使拿到了完整的图,对他们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欧阳常乐和雷鸣都是怕麻烦的类型。
“不过图最後不是毁在他自己的手上,秦韬想必还是很不甘心吧!”哈哈一笑,欧阳常乐的神情倒是很愉快。
“这是你的报复?”报复秦韬骗了欧阳家的人,且绑走欧阳无忧。
“我不喜欢见血,所以只能施展点小把戏了。”
雷鸣看著对方悠哉游哉的样子,蓦然道:“你确定不是因为你打不赢秦韬?”
“你──”来不及抗议对方的话,欧阳常乐方才站起来一半,忽然有人踹开门跑了进来。
“大哥!有朝廷里面的人要找你这个朋友,他不会是逃犯吧?!”深知欧阳常乐交友遍天下,龙蛇混杂的特性,欧阳无忧在听说有朝中钦差来了的时候立刻就冲来找“罪魁祸首”算帐。
“啊?”
两个大男人互看一眼,见到的却都是一样的迷茫。
第九章
“王爷,久违了。”坐在大厅里等人的钦差陈文一见雷鸣出现立刻冲上前施了一礼,速度快得雷鸣阻止都来不及。
回望四周,欧阳家的人除了欧阳常乐以外果然个个面露诧异。
“常乐,这是怎麽回事?”最先恢复的周凝湘立刻就把炮口对准了自家儿子。
刚才已在心里叫糟的欧阳常乐见自己被点名了,只得干笑两声,道:“本来想找个机会跟你们说的,後来遇到的事一多就忘记了……雷……这位是当今天子的六弟,肃王司徒啸雷……”
“有所隐瞒是我失礼,还请见谅。”看著欧阳家的人的眼神,雷鸣知道自己或许得好好解释一下,但现在却不是时机。
厅内的气氛瞬间僵硬到了极点。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回头再和你们解释,先听听这位大人此行的目的如何?”终於,欧阳常乐出声解救了因为搞不清楚状况而满脸尴尬的陈文。
见无人有异议,司徒啸雷虽然介意众人忽然疏远的态度,却也只得先把公事处理掉。
“京中有事?”等众人回避以後,半天不见陈文开口,司徒啸雷耐著性子问──朝中大臣与他说话的态度大多是吞吞吐吐的,他本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只是……只是,和欧阳常乐在江湖里行走的这短短几个月,他把这些都忘记了。
“无事……”
“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麽?”其实司徒啸雷很清楚对方来找自己的目的,但没听到对方说出口之前,他都宁可当作没听到。
“皇上让微臣来请王爷回京。”
果然!
即使是早已预料到的答案,司徒啸雷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手──其实於公,他不但受封王爷,也是朝廷命官,擅离职守数月已是该被问罪的事情;但於私……回想起这数月来虽然同样沈默,却过得很愉快的自己,和以前除了办案,什麽都不懂的自己……他,不想离开。
“我应该有上表告假。”终於,司徒啸雷挤出了一句如果是以前的他,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
“王爷!”以稳重著称的陈文听到对方的回答,瞬间抬起头来。“您忘了自己的责任吗?”
短短一个问句,竟震得司徒啸雷瞬间说不出话来──责任,他从出生就背负了责任,从懂事就开始学习要如何尽力完成自己的责任,也用这两个字约束了自己二十多年。所以他知道,这一次,自己也逃不脱这两个字铸成的心牢。
“给我……一天的时间。”生平首次,司徒啸雷觉得连说话都是件困难的事情。
“王爷……”
“明天,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会给你答复。”忍耐地在椅子的扶手上留下淡淡的印痕,司徒啸雷费了很大的劲才能够保持平稳的对答态度而不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异常。
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是所有皇族中人必须学习的课程,自己运用起来自然也是得心顺手──司徒啸雷心里暗暗冷笑。
少顷,等他重新站起来时,已经恢复成了朝中那威严不容侵扰的肃王。
“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等我明天把事情都解决了再给你答复。”淡漠的语气是他一贯的说话风格,但如今却连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陌生。
见自己不可能改变司徒啸雷的主意,陈文也很识相地没再多说,安静退离。
“……可恶!”
等到周围都死寂一片的时候,大厅里忽然传出了司徒啸雷低低的咒骂声。欧阳常乐立在门外听了,终究是没有敲门,沈默离去。
直到半个时辰之前,他们都没有想过……分离是会来得如此突然的。
向欧阳家的其他人大致解释完自己隐瞒身份的理由之後,司徒啸雷回到为自己准备的房间中,却是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明天,就要离开了。
虽然他白日里对陈文说的是明天再给对方答案,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选择只有回京一途。这些日子的江湖生活固然有趣,可是除了个人的喜好之外,更不能忘了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
所谓一天的考虑时间,其实不过是心中仍有牵挂而已。
“常乐……”从来不曾认真介意过两人是相同性别的这个问题,却在这个时候忍不住要想,若两人之中有一人是女子,也不至於如此痛苦。但,若两人之中真有一人是女子,恐怕就连相遇都成问题了……
想了想,还是敲响了欧阳常乐的房门,应答的声音却是从屋顶传来。
“你还没休息?”屋顶上,月华如练,欧阳常乐身边摆了几个酒坛子,姿态甚为惬意。
“你认为我现在睡得著?”呵呵一笑,示意对方在自己身边坐下,欧阳常乐丢给司徒啸雷一个酒坛子。“让我猜猜你来找我的理由……”
“常乐。”
“你别说。”一手撑头,一手摇著手中半空的酒坛,欧阳常乐笑看雷鸣难得的窘迫表情。“如果是要给什麽承诺之类的,就可以省起来了。我们都不是大姑娘,不需要缠缠绵绵的东西。更何况未来的事没有定论,谁能真正给谁保证?”
心知欧阳常乐说的都是事实,司徒啸雷不再说话。
“陪我把这些酒喝完,以後的事以後再说……明天,你就要离开吧?”
“……是。”
“哈,我果然料事如神,可惜料到的都不是好事。”说完,欧阳常乐不再讲话,只埋头饮酒。
因为不是女人,所以不能向对方要任何承诺,甚至也不能问……下次相见,又是何时。
“以後别一个人坐在这种地方喝酒。”
“怕我出意外?”
“嗯。”
“那你抽空监督我好了。”欧阳常乐此话一出,两人都是一愣。“呵呵,开玩笑而已,忘了吧!”
语毕,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顺著事先搭好的梯子爬下去。
“我做事都是有准备的,你不必担心。”
直到再看不见彼此的身影,欧阳常乐的这句话才飘进司徒啸雷耳中。收回无法伸出的手,他沈默半晌,独自在屋顶饮酒到天明。
翌日,欧阳常乐并未出现在给司徒啸雷送行的人当中,理由是饮酒过度,头疼得起不来。
司徒啸雷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仅按礼节和欧阳家的人们道别以後就离开了,连头都没有回──表面上,两个人都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喂,你真的不去看看?”同样找了借口没去送行的欧阳无忧戳了戳埋首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家夥,问。
床上的团子挪了挪,没有回应。
欧阳无忧挑眉,上前一步,抬起玉足就往床上那团踢过去。
“我知道你醒著,别装了,昨天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女儿家深更半夜不睡觉已是不恰当,偷听别人谈话还这麽理直气壮更是不该……”慢吞吞的,欧阳常乐从被子里面钻出来。
“你什麽时候变得谨守礼教了再来教训我。”
看一眼窗外,虽然见不到送行的人群,但是感觉上却仿佛能听到送行的声音一般。欧阳无忧收回视线,却发现自家大哥竟然还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笑眯眯地坐在床上,不语不动。
“别装了,我都看出来了。”看不过,忍不住开口。
“哦?”欧阳常乐闻言总算结束了神游。“你看出什麽?”
“你们俩的关系。”说著,欧阳无忧忍不住皱眉。“我虽然不能理解,但是就这麽分开你不会不甘心吗?”
想了想,欧阳常乐摇头道:“不会。”
“喂!”
“要叫‘大哥’。”拍拍对方的头,欧阳常乐看了眼司徒啸雷离开的方向。“他是不可能随意来见我了,不过……”
“不过什麽?”
“自己想。”说完,欧阳常乐瞬间倒回床铺的怀抱中,任由无忧再怎麽折腾也不说半句话。
时间就这麽在彼此不经意间慢慢过去,转眼,已是秋末。
司徒啸雷回京以後,该做的事还是照样的做,依旧铁面无私,依旧以抄贪官污吏的家而闻名。仿佛他毫无理由消失无踪的那几个月只是众人的梦一般。於是就在时间慢慢洗去众人的疑虑之後,也再无人关心司徒啸雷这次回来以後的那一点点不明显的改变了。
放下笔,动了动有些酸涩的手腕,司徒啸雷收好折子以後又是一贯的沈默无言。
虽然京中的事物都没变,他也过了这样的日子很多年,但这次回来,还是觉得陌生。
朝中你来我往的交谈很陌生,家里的感觉冷冷清清同样陌生。认识欧阳常乐以前的日子是怎麽过的,司徒啸雷此刻已完全想不起来。
倒是有眼尖的兄弟说他最近看起来比较像“人”了,可也只被大家当作玩笑听过就算。
司徒啸雷知道,自己在朝臣的眼中看来,还是那个冷冰冰不通情理的王爷。至於那座在宝座上的兄长是否有看出什麽或是知道什麽,司徒啸雷并不清楚。只是发现这些日子以来找自己提亲的人几乎都被挡了而已。
天下之事,或许都瞒不过皇宫中的那个人,也许这便是身为帝王所应具备的条件之一。司徒啸雷做不到,但是他也想倾己之力辅佐出一个太平盛世──所以私自离职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纵然自己决定今生不娶,但欧阳常乐呢?
看著外面不知不觉已变得沈黑的天幕,司徒啸雷自问:会不会在时隔多年以後,哪天他不经意路过常乐山庄,却发现对方娶了个不认识的妻子,生了些同样古怪的孩子?欧阳常乐的心思,他可以明白过半,却永远不是全部。
“哒”的一声细响从头顶传来,雷鸣几乎立刻就作出了反应。
然就在他擒住那个“梁上君子”之後,却是全身都露出破绽地陷入了呆愣状态。
来者虽然穿的不是一贯的暖黄衣衫,但是那无时无刻不透著笑意的眉眼和几分张扬的姿态,不是他之前还在怀念的欧阳常乐又是谁?
“你怎麽会……”
“我不可以来?”欧阳常乐一边挣开钳制,一边问。“你不是说我一个人的时候别在屋顶喝酒吗?但我耐不住,又找不到别人陪,只好来找你了。”
说得虽然轻巧,但是常乐山庄到京城的路程,岂是短短“只好来找你”五个字能省略的?
知道对方用心,司徒啸雷一时无言,只将欧阳常乐牢牢扣在怀里。
“那天你走了以後我稍微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很蠢。”看不到彼此的表情,有的话反而更容易出口。“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你不能来见我,我来找你不就完事了?不过彼此都有要忙的事,恐怕不能常见面而已。”
“这样就够了。”
只要确定彼此的心意没有改变,不能时常见面又如何?
“……看在我好心来关心你的份上,打个商量如何?”不知不觉间,已从屋顶移到房内。衣衫落地的声响在寂静夜色中格外分明。
“什麽商量?”司徒啸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专心。
“这……这次我不要在下面……”
“……”沈默片刻,某人回答:“下次再说。”
虽然貌似走到了一起,但是有待解决的问题……还像山一样多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