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雁过寒潭

　　只是，欺骗了这么多人，却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到底，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想要流泪却发现眼角一片干涩，看着飞机玻璃倒影出身边两人幸福依偎的影子，谢青容无言地独自饮下这份苦涩。

　　难道，就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的关系么……但你们为何可以如此幸福——明明同样是不被允许的恋情啊！

　　一年前的谢青容，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四学生，在S市的一所不算出名的大学主攻市场营销专业。和所有即将进入大四的学生一样，青容在课余努力地寻找实习机会，希望能够一毕业就得到一分工作，不至于面临毕业就失业的尴尬局面。

　　如果他没有再一次遇到陆明，如果他没有发现自己淡薄了二十多年的心竟然会为一个男人而悸动的话，那么现在的谢青容说不定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个刚刚进入社会的新鲜人而已。

　　但是时间不会倒回，命运的齿轮就早在四年前就发生了变化。

　　谢青容的故乡并不是繁华的S市，而是江南的一个小小村落。民风质朴、人员简单，小镇的生活就是那样地波澜不惊，而少年谢青容就在那里培养出了单纯而淡薄的性格。青容的父母是林场的职工，在一次森林大火中为了抢救国家财产而双双牺牲。好在青容身为烈士子女而得到了不少补助，虽然从此寄居在舅舅家中，但是他的童年不能说不快乐。

　　陆明的到来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了一个巨大石块，将整个小镇搞的鸡飞狗跳的同时，也将青容的心湖搅乱。

　　因为得罪了S市的高干子弟，家中还算有点背景的小开陆明被父亲强行送回了江南老家，并且出钱让他在当地最好的高中借读。于是这位浑身名牌，从头被数码产品包装到尾的陆少爷成为了小镇的一代风云人物。与村里的少年们截然不同的城市小开，成为了整个学校的焦点，而陆明自然对众人羡慕的目光甘之若贻。

　　陆明成为了青容的同桌，通过他那近乎炫耀的口吻和一身的先进装备，陆明成功地让这位质朴的农村男孩知道了在几百公里之外的东海之滨，那个只有在电影和电视中听说过的十里洋场，是这般地鲜活生动，引人向往。并且对他这位S市来的大少充满了敬仰之情。

　　陆明就像是一阵旋风，匆匆来又匆匆去，他不知道那几个月短暂的“放逐”生活，让一个少年的心中产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他更不知道因为自己，谢青容在高三填报志愿时，毅然决然地将所有的学校都选填了S市，只为了亲眼看看他所描述的城市，只为了一圆少年时代的梦想，或者说，为了离心目中那个不平凡的人物近一些。

　　也许老天真的喜欢捉弄人，青容来到S市三年多，都没有见过陆明，毕竟这是一个拥有一千六百万常住人口和数不清外来人员的国际大都市。而偏偏就在他毕业的前夕，那个给他生活带来惊天动地变化的男人又宛如飓风般地出现了。

　　青容在单位实习的时候，竟然碰巧再次与陆明重逢。

　　此时的陆明早就不是什么富家子弟，陆父因为生意失败加上遇人不淑，不但公司倒闭，与老婆离婚，财产也被小三全部卷走。

　　而在高中就没有学好的陆明，自然也不会正正经经上大学念书。本来靠着老子的钞票随便进了一所民办的野鸡学校，但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时和一些不三不四的非主流到处闲逛。等到陆父公司倒闭，失去了“金源”的他理所当然成为了社会青年，好在他的长了一张帅气的脸，而S市不乏有钱又寂寞的女人，所以陆少倒是从来没有为钱操心过。

　　青容实习单位的女老板，恰好就是陆明的“恩 客”之一。刚刚踏上社会的青容没有想到真的有他乡遇故知这回事情，看到依然衣着光鲜、神采奕奕的陆明，青容的心中满是重逢的喜悦。

　　而不知什么时候，那喜悦变成了让人神魂颠倒的爱恋。

　　也许是因为远在四年前那爱恋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田悄悄种下，也许是因为陆明温柔笑容的刻意引导。从重逢的搭话到羞涩的告白，谢青容只用了一个星期时间就全部完成。

　　他不知道陆明只爱女人，更加不知道陆明答应和他交往，甚至两人共筑爱巢的真正目的——

　　直到那一天。

　　实习最后一天总算顺利结束，谢青容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满满的两大袋小菜从超级市场回到了他们合租在市郊的小屋。迎接他的不是爱人甜蜜的拥抱，而是满地的狼藉和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

　　自己从大一开始做家教打工，一直到这个月刚刚领到的实习补贴被那个无情的男人全部带走。非但如此，陆明偷拿了青容的身份证作为担保，向S市最大的地下钱庄借下了巨额的高利贷。

　　原来陆明早就沉溺于赌球，身上的积蓄全部撒在了赌场之中，出卖肉 体的金钱怎么能够补得上这个无底洞，就在陆明走投无路的时候——青容适时地出现了。

　　依然是那么质朴，或者说依然是这么好骗，也许是常年呆在大学这个象牙塔中的缘故，四年来的都市生活并没有改变青容多少，他仍然是那个陆明勾勾手指就会用信任而崇拜的眼神望向他的少年。不，现在应该说是青年。

　　本来只是打算开口问青容借一笔钱还债，然后就消失不见的陆明，没有想到这个呆呆的青年竟然会向自己表白。

　　于是本来在陆明的眼里，只有十块钱利用价值的谢青容，瞬间变成了一张粉红色的百元大钞。

　　温柔的引诱和甜到腻人的话语，从来都是陆明的专长，对女人是这般，对男人——亦不例外。

　　强忍住被同性告白的恶心感觉，陆明接受了青容的爱意，并且开始筑建两人“爱的小屋”。为了得到青容的信任，陆明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流气，暂时切断了和那些恩 客的联系，全副身心投入，直到让青容完全沉溺在自己的魅力中。

　　冷笑地拥抱了青年纯洁的身体，在他因为初尝禁果，而身体不适、迷迷糊糊之际，陆明偷走了青容的身份证，用他的名义在S市势力最大的四海帮下属的钱庄借下了几十万的巨款。

　　钞票到手后的几天，实在无法忍受再和男人虚与委蛇的陆明将青容最后的财产搜刮完毕后，拍拍屁股不知所踪。而将他一手为青容打造的绝境无情地留下，作为了对这个青年最后的纪念。

　　还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倒是摊上了一大笔的债务——这就是谢青容初恋最最惨痛的收获。

　　发疯似的在S市找寻那个负心薄情的男人未果，四海帮的混混们倒成了青容小小蜗居的常客。好好的一栋小楼在短短的几天内遭遇了从泼油漆到泼大粪的袭击，小区的电线杆和宣传栏，乃至整栋楼内内外外贴满了大大小小的标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不用房东出面赶人，面对邻居进进出出戳着脊梁骨的冷言冷语，谢青容只带走了他随身的衣物和毕业证书，匆匆离开了曾经代表了一段“恋情”的小屋。

　　走投无路的青容在马路上徘徊了几天，终于把身上最后一毛钱用完。不知道是老天开眼还是老天发疯，就在他饿得头昏眼花几乎快要晕倒的时候，被因为缺少人手，而不得不亲自外出倒垃圾的酒店老板沈某捡到，拎回酒吧开始了他的“卖身生涯”——晚上在酒吧当侍应，用来抵消住在酒吧二楼的房租，白天边打工边找工作，筹集还款。

　　因为酒吧的“特殊性质”，所以在那里的打工居然收入不菲，这倒是让等钱急用的青容高兴不已。

　　S&S是一间货真价实的GAY吧——如果谢青容当初早点知道S&S的真面目，估计打死他也不会答应留下来工作。要知道虽然青容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也和陆明发生过关系。但是自小在那种封闭环境下长大的他，虽然不能说以同志的身份为耻，但也做不到能够大大方方地承认，甚至出入圈内人聚集的地方。

　　不过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谢青容不但稀里糊涂地进入了S&S工作，还因为在这里打工的缘故，遇上了改变他未来一身的人物，他命中注定的“妻子”——孟雪。

　　命运的齿轮就此开始转动。

　　第3章

　　S市 S大附属中心医院监护病房

　　“太好了！病人刚才有反应了，看来快要醒过来了！”

　　“快点去通知孟先生，姑爷醒了！”

　　一阵阵喧哗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开，就好像是指尖滑过玻璃似的钻心刺耳，然青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不要……嗯……”

　　刚想抗议让外边不要再吵下去了，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是火烧似的疼痛，基本上发出的声音都是呕哑的破音。

　　困惑地想要抬手摸摸额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像是被人从金茂大厦的顶端扔下来，摔成一片片之后再由手艺不佳的裁缝缝补起来似的，每一个关节都不像是自己的东西，连弯一下手指都力不从心。

　　怎么会这样？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瞪大眼，谢青容在不移动脖子的情况下，努力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两只脚被打上了石膏高高地吊起，右手也被上了石膏绑在胸前，左手倒是能动，但也感觉阵阵的麻木，一时半会调整不过来。

　　我怎么？我怎么会住院？我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么凄凉的模样？

　　就在谢青容感到心慌意乱之际，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太好了！你总算醒了！让我来给你检查一下！”

　　一个穿着白袍的慈祥老爷爷首当其冲地走了过来，俯下 身子掏出挂在颈部的听诊器就开始在青容的身上摸索起来。

　　“好了……他现在基本已经脱离危险了。内伤基本没有大碍，就剩下这些断掉的手啊脚啊需要时间慢慢修养！真可怜啊，四肢断了三肢不算，肋骨断了四根。不过好在脊椎没有问题，否则说不定要在床上躺一辈子了！”

　　放下听诊器，医生回头对着身后的男人说道，“他也算是福大命大，你就不要为难他了！毕竟你们还算是亲戚嘛！”

　　“方伯伯，要怎么处理他是我的事情，我想不需要方伯伯提醒我该怎么做事吧？”男人冷冽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温度，“虽然方伯伯从我爷爷的时候开始就担任我们孟家的家庭医生，但是我不认为您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哎！我说老孟头怎么生了你这个冷心冷肺的娃娃？亏我还是从小看你长大的，不过到现在都不懂你这小子这么硬邦邦的到底像谁！”

　　被人用这么冲的语气说话，换谁都会翻脸，谁知这位名扬国际的大夫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转身拍了拍男人的手臂，“方伯伯不是要管你，只是希望你好自为之……哎，怎么说现在孟家只剩你们两个人了……”

　　说着，双手插入口袋，晃荡晃荡地走出了病房。

　　直到那位方大夫转身离去，谢青容这才发现了刚才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孟云帆。

　　看到那双如同黑曜石般迷人的凤眼中透出的无法抑制的恨意，谢青容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紧，一阵难以言语的压迫感迎面袭来。虽然很丢脸地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自己几乎是瘫在床上无法动弹。

　　嘴角挟这没有温度的笑容，身着一身黑色西服，仿佛是死神代言人似的男人一步步地走向前来，最后低下头，冷笑着将脸几乎贴在谢青容的面颊上，狠狠地说道：“为什么——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会是你！”

　　天！！谁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S市市郊陵园

　　从生到死是多远的距离？

　　青容不知道。

　　从一场婚礼到一场葬礼是多远的距离？

　　青容不认为世界上有谁比他更加的清楚。

　　谁能想到曜庭集团大中华区的总经理竟然是个女同志，非但如此，她还是S&S的常客！

　　某晚在吧台上看到挽着刘小羽，熟门熟路和沈老板打招呼的孟雪，青容真觉得自己吓的呼吸都要停止了。结果这位孟小姐看到他倒是兴奋到不行，不但当场就给他发下了工作的offer，而且在从老板那里得知到他现在的处境之后，还主动向他提出了一份“契约”！

　　一份现在想来还是荒唐到了极点的“结婚契约书”。

　　原来孟家小姐不但是从小不爱红装爱武装，而且竟然和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刘小羽暗生情愫。深深知道在注重家训和子嗣的孟家，是绝对容不下自己同志的身份的，孟雪只得苦苦隐瞒这段见不得天日的恋情。

　　但是女人毕竟是一种奇妙的动物，不管她是直的还是弯的。相爱了将近十年的两人依然没有放弃做妈妈的打算，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宝宝。

　　刘小羽自幼身体羸弱，孟雪就当仁不让地接下了做妈妈的任务，并且二话不说地就跑到日本的精子库借了种，人工受精成功。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孟雪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但始终没有找到便宜老爸的人选——孟云帆可以允许妹妹未婚先孕，但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外甥没有爸爸。所以她迟迟不敢告诉老哥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

　　眼看肚皮一点点地要大起来，就在这个时候，缺钱潦倒的谢青容出现了。

　　于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当晚就在酒吧里达成协议。由孟雪偿还谢青容的三十万债务，并且为他提供一份在曜庭任职的工作。而谢青容就理所当然地称为了孟雪肚子里小孩的爸爸，入赘孟家。不但如此，为了给孩子一个“正常”的童年和家庭，除非由孟雪主动提出，不然在孩子十岁之前，青容都不能离开孟家。否则的话，就要赔偿孟雪双倍的债款。

　　想在回想起来，依然是怎么考虑怎么荒唐的提议，确确实实地称为了走投无路的青容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拍即合的三人就这么演出了一场欺骗众人的好戏，从中国的S市一路骗到了法国的巴黎。

　　一个月前的巴黎，作为见证人的他，看着不久前还是自己“妻子”的孟雪在教堂中和另一个女人许下一生的诺言。是谢青容亲手将孟雪的手和刘小羽的手搭在一起，衷心祝福这对只能逃到大洋彼岸来完成自己神圣婚礼的有情人。

　　这尴尬又不能不说是幸福的场面才持续了没多久，还沉浸在甜蜜中的三人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天人永别。

　　一伙策划已久的恐怖 集团分子袭击了正在举办夏季打折活动的百货商店底楼，而正巧，刚刚从教堂出来的三人在这家商店中买东西。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疲惫了一天的谢青容实在没有精力再陪伴这两个看到名牌就不要命的女人在商场血拼，选择了坐在中庭喝咖啡，远远地看着兴奋的两人在一排排衣架间穿梭。

　　就因为这样，青容逃过了一劫——五名人肉炸弹选择在商场人流量最多的一楼大厅内引爆炸弹，导致整个一楼被炸毁了三分之二有余，造成了上百人的伤亡，其中打折专区直接爆炸所以无一人幸存。而中庭咖啡店因为只是收到余波冲击，所以只有十几人受轻伤。倒是青容担心两位小姐而恰巧坐在最靠近打折专区的外部，所以受伤比较严重，好在捡回一条小命。

　　只是幸运之神并没有眷顾其他两人，孟雪和刘小羽当时正巧站在恐怖分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