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璨猛地转过神来,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恶劣:“可你还是让他受伤了!”
突的觉察自己的失态,邢璨脸色一怔,恨恨的转头看向一侧。
柯子卿身形一僵,觉得口干舌燥:“我没旁的意思,只是担心……粼会因为你放我去追他一事怪罪于你,所以才……毕竟他……只把自己出走的消息告诉了你一人,依粼的敏锐,怎么可能会猜不到?你……”
邢璨肩头一颤,却是轻哼了一声转身而去:“柯将军先顾好自己罢,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柯子卿张了张口,却接不上话来,只好眼睁睁看着邢璨走远了。
低叹一声,柯子卿盘算着私下里怎么先跟燕清粼说说此事,怎地也该是让邢璨为难的自己不对,总不能让邢璨一人担了全部责任。可是……燕清粼秘密从北辰离开,没有告诉西北军的统帅刘世勋,却单单与邢璨做了交待,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人不在意都不成。
念及此,柯子卿心底莫名的一抽,燕清粼到底从甚么时候开始下定决心把自己遣离的?甚至是早就谋划好培养邢璨以取代自己了罢?可是,自从被圣君招回燕都,柯子卿几乎都与燕清粼相处在一起,却仍然没能看透他的心思,这倒不知是该为燕清粼的深藏不露而敬佩,还是为自己的不察而悲哀。
“还说我是傻子,你难道就不是?”
苦笑一声,柯子卿低语几句,默默的闭了闭眼:“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柯子卿就是个孤家寡人,唯一牵挂的就只有你,你怎地不信?”
自小就从未在父母身侧长大的经历,柯子卿很难忘记,那时只有拼命的练武、拼命的诵经才能强压下心头的委屈,所以性格孤僻也是情理之中。在柯子卿的概念里,从来没有朋友的影子,惟有普莱师傅陪他长大直到他病逝,之后又是柯子卿孤零零的一个人,直到理越国灭、柯子卿流浪回故地后遇到微服寻访的圣君,这才有了另一种依靠。所以,柯子卿对柯奕柔的印象很淡泊,只晓得她不喜欢自己,亦不喜欢父亲。那时候,每年到了柯子卿的生辰,他都记得父亲会骑一匹快马奔上山来,摸摸他的脑袋,嘱托几句,然后留下一份礼物,陪他吃一餐饭,然后又消失在柯子卿怔忡的目光里。
柯子卿曾经问过父亲为何不带自己走,父亲总是面露难色,将柯子卿瘦小的身躯揽进怀里,就这样一直抱着,甚么也不说。
后来,普莱师傅逝世的那年,父亲也不来了,永远都不来了。
那年的生辰,柯子卿独自一人在黑夜里守望着上山的小径,北风吹的异常猛烈,还落了雪,他都不怕冷,只大大的眼睛里却盈满了泪水。
终究,父亲没有来。
只有那场难以忘却的大雪,深深的刻进了脑海。
停了脚步,柯子卿抬眼看已经到了自己的军帐,忙按了按酸痛的眼角,心头突地难受的厉害:怎的想起了那么久之前的事?都已经快二十年了啊……不知道娘亲想不想父亲?该是不想罢。因为他们不曾爱过,不是么?
既然都不相爱,又……何必在一起?
微微一叹,柯子卿掩了脸上的怅然,就像是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娘亲还会想起世上有个柯子卿一般,柯子卿也不明白风锦公主为何主动寻到了他,还极尽关怀,为什么?
因为内疚么?柯子卿根本就不需要;
因为燕清粼么?柯子卿就更不屑了,那是他自己与燕清粼的关系,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之前沈慈假扮娘亲时把那张假的厘山图交给燕清粼,柯子卿就明白,娘亲欲把世人对厘山图的觊觎转移到燕清粼身上,只要消息一撒出去,因为宝藏而带来的一系列暗袭与动作都会冲着燕清粼而去,谁又会关心燕清粼手里的是真是假?反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厘山图在燕清粼手里了。
柯子卿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结果出现的,所以,他对风锦公主以前的任何行为都保持缄默,不只是因为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娘亲、唯一的亲人,还是因为……燕清粼。
燕清粼……
仿佛这个名字就是一道阳光,霎那间让柯子卿心头的郁积四散而去,他嘴角无意识的露了抹轻笑,脸上带着淡淡的温柔。如果说以前上天真的对他太不公平,但是至少如今把燕清粼给了他,这……就足够了。
本来,柯子卿要的也不多。
整了整面上的表情,柯子卿轻咳一声,撩开帐帘走了进去。
风锦公主在北辰一事是件秘密,柯子卿将她安排在自己帐里,一来是便于自己照顾她,她的身体似乎很差;二来也免了跟东方润一样去牢狱的下场。而且柯子卿的军帐也不在显眼的位置,所以行事自然方便些。
可是……当柯子卿一进帐里,与守在门边的剑目光一接触时,两人登时都愣住了。
“师姑,您可得小心喽,朕又要赢了。”
一声熟悉的轻笑,柯子卿循声望去,正见着湘妃榻上那抹身着龙袍的身影背对他而坐,一手摇着把玉纶扇,一手轻捻着一颗白色棋子放在密密麻麻的棋盘上。
风锦公主与燕清粼对坐在榻上,听见燕清粼如此说,嘴角也露出抹笑意:“皇上,本宫也想奉劝一句,棋局中机会出现的时候也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候,皇上莫高兴的太早。”
燕清粼眉头一挑,“唰”一声合上玉纶扇在左手心里掂了掂:“师姑教训的是。”
风锦公主捻着棋子随意的往棋盘上一摆,抬眼看到了柯子卿,面上一柔:“卿儿回来了。”
燕清粼一愣,缓缓回过身来望了一眼。
燕清粼怎么会在这儿?他……来跟娘亲说什么?!
柯子卿心里“咯噔”一下,眉间隐隐有了几丝恼意,不过倒没多说话,只默默走到燕清粼跟前,一撩衣摆作势欲跪。
燕清粼轻笑一声:“免了。一路辛苦了罢?”
柯子卿抬头瞥了他一眼,恭敬的一句:“谢皇上关心。”
燕清粼不甚在意,随手在棋钵里拨拉了几下,将手里的棋子往桌上一扔,从榻上翻身下来。
剑看燕清粼八成要走,便利落的过来跪在一侧帮他着靴。
“这局就留到下次罢,”燕清粼活动活动腰身站了起来,剑已经捧了披风来给他系着:“朕今儿个也叨扰师姑多时了,既然子卿回来了,朕就先回去理事了。关于师姑所要的宅第,朕会尽快安排。”
风锦公主掩齿而笑,也不多留,只说了句:“那就有劳皇上费心了。”
微微颔首,燕清粼略微躬了躬身,礼数尽到。
见燕清粼与他擦肩而过出了军帐,柯子卿双拳一握,转身就要追出去。
“站住!”
风锦公主轻声一喝,正襟危坐的端起杯茶凑到唇边,慢慢说了句:“不许去。”
柯子卿后背一僵,顿了片刻,依然往外走。
眼前黑影一闪,沈毅闪身挡在柯子卿身前,低沉一句:“少主,请听夫人的话。”
柯子卿胸前蓦地起伏几下,突地转过身去:“娘亲,我们约定过互不干涉的,对不对?我不管他跟你说了甚么,我都不会离开他的,您……死了这份心罢。”
风锦公主面上一怔,幽幽一叹:“卿儿,娘是为你好。”
“为我好?”柯子卿苦笑一声:“若是当真为了我,就不要为难他。”
说罢,一掌推开沈毅破门而出。
沈毅一急:“少主你……”
“毅,让他去罢。”
“可是,夫人,少主他误会了夫人……”
风锦公主扶着沈慈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窗前望着骑马飞奔而去的柯子卿,声音里多了丝忧伤:“燕清粼的一句话,胜过我的千言万语,多说无益。唉,他这倔性子,还真真是随了他父亲,连个弯儿都不会转,若是真跟着燕清粼那个狡猾的人精,你说我……怎么放心的下?所以我才提些旁的要求,让燕清粼有所忌讳罢了。只没想到那个高傲的燕清粼今天会如此低声下气的跟我讨卿儿,真不知……是福是祸……你说我要的条件,燕清粼会都答应么?”
沈毅踱了过来:“圣君的儿子,应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风锦公主一愣,脸上露了几丝柔柔的笑意:“毅你发现了么?那个孩子乖顺起来真让人窝心,就连笑得模样也跟少天哥一模一样……”
沈毅心里一痛,忙给一旁的沈慈使了个眼色:“夫人……”
风锦公主摆了摆手,面上黯然:“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只是想到了些旁的……你确定少天哥没事了,是罢?”
沈毅点了点头:“夫人放心,圣君这些年的脾气好了很多,不会因夫人迁怒大将军的。”
风锦公主怔忡了片刻,点了点头:“也罢。”
沈毅思量片刻,轻轻一句:“夫人既然已经同意了燕王将少主托付给他,就该放心些才是。燕王……或许会跟卫将军一样仁慈伟岸,夫人不必太过忧心……”
风锦公主微微一叹:“燕清粼虽然在面上跟少天哥哥极像,却也说明不了甚么,你不要忘了,他也是燕元烈的儿子。我那个师兄曾是个何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这个……不说也罢。”
“那……夫人为何拿厘山图作赌注要挟燕王?”
复又轻叹:“卿儿爱上他,本就是孽缘,可我又怎地能让卿儿无任何筹码跟着燕清粼?万一哪天燕清粼倦了,你让卿儿……如何自处?”
沈毅轻咬了下唇:“如果夫人不放心的话,那么‘同心蛊’或许能……”
风锦公主一听,立刻打断道:“毅,燕元烈那天的警告,你要放在心上,本宫不想再惹旁的麻烦。”
沈毅脸色一变,低声应了句:“属下知道了。”
“去收拾收拾,我们……要准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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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引人耳目,燕清粼本就是步行着进的军营驻地,所以当听到身后传来的阵阵马声时,他和剑正好与守在营地外的萧达汇合,欲乘马车赶回行宫。
柯子卿一个漂亮的翻身从马上跃下来,脸色有些铁青,径直走到燕清粼身前站定,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燕清粼微微蹙起眉头,觉察出柯子卿有些奇怪,便抬手止了欲上前的萧达和剑,轻声问了句:“怎么了?找朕有事么?”
柯子卿拳头攥得死紧,张了张口,问了句:“你的伤……如何了?”
燕清粼低下头,活动了活动左臂,胸口处的痂已经长的极为结实:“倒是不痛了……”
话还没说完,突地觉察一股大力迎面而来,燕清粼话一顿,瞬间后仰,“嘭”一声,巨大的内力随着厚重的拳头打在马车壁上,竟让上好的檀木出现了裂痕。
好重的一拳。
确定燕清粼伤势无碍才动手的?
直起身来,燕清粼双眼微微眯起,脸色也变得极为冷凝。
柯子卿重重的粗喘着,眼睛死死盯着燕清粼,不发一言。
倒是萧达和剑从震惊里缓过神来,怒吼一声:“柯子卿!”随即展开身形就攻了过来。
燕清粼蓦地一抬手,瞥了眼身后马车壁上的惨迹,淡淡一句:“别放肆。”
剑一脸气愤的跺了跺脚:“主子!柯子卿对主子无礼,主子怎地还护着他?!”
轻松出一口气来:“退下。”
“主子!”
“退下!”
听出燕清粼声音一重,剑委屈的立在当下,手里狠狠一捏宝剑,愤恨的看着柯子卿,既不敢动手,也不想退下。
萧达明白燕清粼现下极为不爽,虽对柯子卿的突然无礼也极为反感,却也不敢多言,只拉着气鼓鼓的剑退在一侧。
燕清粼捏了捏额角,他知道柯子卿刚才那拳虽重却没打算打中燕清粼,有些气势吓人罢了,只是燕清粼有些疑惑不解:“你这是又发甚么疯?”
柯子卿猛地咬了咬下唇,停了片晌才问了句:“为什么?”
燕清粼还是有些云里雾里,抬手捏了捏下巴思索了一会,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风锦公主对你说什么了么?”
一听他话里的不甚在意,柯子卿顿时恼了:“燕清粼!你非要自作主张到如此地步么?我柯子卿是去还是留,你怎地不问问的我的意见?你就这么想把我赶走麽?我们明明在三河谈了那么多,你……你竟还存了这些心思,你……你到底把我当成了甚么?!”
听他质疑,燕清粼瞳孔一缩,缓缓重复了一遍:“把你当成甚么?”
柯子卿被他的眼神震的一愣,还未缓过神来,燕清粼已经一把抓住柯子卿的前襟,回身把他压在马车壁上,然后二话不说抱着他疯狂拥吻,唇齿间倾注了他所有的热情及难以压制地怒火。
这个世上,最不该如此问燕清粼这个问题的就该是柯子卿,可是……最该如此问的也是柯子卿。燕清粼曾经以为自己无心无情,难以倾注情谊,但是那些忘不了的,放不下的,舍不得的,丢不开的思绪里,还是有了来去匆匆的过客。
忘不了,我就记下;放不下,我就拿起。俯仰一生,再无他求。
“不是说过了么,”唇瓣微分,燕清粼摩挲着柯子卿颤抖的嘴唇:“你哪里都不能去,你要跟朕回京,这次……朕不骗你。”
柯子卿盈着水泽的眸子顿时闪过一片涟漪,亮闪闪的,格外好看。
等到刘海从后面追上来时,结果就发现只有柯子卿那匹心爱的坐骑被拴在当下,打着响鼻吃草。
刘海上前牵了马,疑惑的望了望四周:将军呢?
草原万顷,不见人影。
不过总说世事难料,燕清粼正计划着归京日程的时候,突然从燕都赶来的一个小侍卫所禀告的紧急事务,让燕清粼的日程瞬间被打乱。
第二百一十章:赢家
“你说甚么?”
燕清粼冷冽的声音在静谧的会厅里,荡出几缕涟漪。在座的几位将军都大气也不敢喘,只低了头,偶尔瞥几眼这个一身泥泞的传令兵。
只有贺兰隆张大了嘴被震的不轻,若不是刘世勋在一侧硬是将人按住,还指不定他会做出些甚么来!
“回……回皇上,皇后……皇后突然出现临盆之兆,危……危在旦夕!”
传令兵的话里颤颤巍巍,似乎不胜惶恐,又担心龙颜大怒,所以更是低了头一句话也不说。
燕清粼瞳孔突地一缩,顿了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曲起食指缓缓在桌面上轻叩着。
萧达心里转过几番心思,突地跪在当下,声音俱颤:“主子!皇后现在定是情况危急,不然也不会从京里派了人来!主子与皇后向来情深意切,现在皇后定是万分思念主子!主子!回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