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天下 第三卷 倾天下（四）——粼波儿

　　萧达脸上一怔，扣紧燕清粼龙袍上的盘扣：“主子别急，邢璨将军极为上进，多加时日定会威震一方。若是主子不放心的话，那……那就……就收了他罢……”

　　萧达一直垂着头，看不清是个甚么表情，燕清粼勾出抹苦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低声一句对萧达吩咐道：“一会儿跟朕去拜访风锦公主。”

　　萧达一愣，看燕清粼没有多说的意思，也便不再多说，忙应了声。

　　给燕清粼换了间乳白色的中衣，萧达刚接过一侧的侍女递上来的精致龙袍，突的被人一把夺了过去，不由皱了眉头：“姬三殿下，您这是做甚么？”

　　听到动静，燕清粼也转过身来，看了眼姬容手里的龙袍，又见他肩头抖的厉害，眼圈也红了，心里一叹，倒没有说旁的，只吩咐萧达：“让人去偏殿给容儿放好水，伺候他洗身。”

　　萧达瞅了眼紧咬着下唇垂首而立的姬容，冲燕清粼行了个礼便退出去了。

　　燕清粼伸了伸胳膊，轻笑了声：“容儿不是要帮朕穿衣么？朕都等着了，还不快些？”

　　姬容蓦地抬起头来，被燕清粼看穿心思，脸上一红，忙上前服侍他把龙袍穿上，然后立在他身前，微踮起脚尖细细整着那处硬硬的立领。

　　燕清粼轻柔的呼吸从姬容耳侧抚过，姬容的手顿时颤得厉害，忍了半晌，结果还是轻轻抱住燕清粼的脖颈，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不知是因为担心，还是委屈，姬容的话音里多了丝哽咽：“别……别这么对我……”

　　燕清粼一愣，接着缓缓闭了眼，语气极为认真的说道：“朕在你心里还不如东方润来的重要么？”

　　“不是！”

　　姬容腾地直起身来，红着眼睛注视着燕清粼，哽咽道：“我只是想问问她……我对她到底算个甚么……我不是想让你为难，我……我……她是我的母妃，纵使有多不好，却……还是我的母妃……”

　　燕清粼微微翘了翘嘴角：“容儿，朕不会杀东方润，因为你，也是因为慕平，尽管朕一万个不愿意让慕平知道这个事实，因为这对他来说……太过残酷了，但是……朕亦不想让慕平留有这样的遗憾。”

　　姬容背上一僵，微微侧过头去，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睫毛上脱落，在他如玉般光滑的面上画出一条笔直的轨迹。

　　“容儿……”燕清粼语气一重，抚上他的面颊：“为什么对慕平有这么深的敌意？他从未想过跟你抢甚么，他甚至是这场阴谋悲剧里最大的牺牲品，他……是无辜的，所以朕不想看到你们之间有任何罅隙，明白么？”

　　姬容怔怔的望着燕清粼，许久才勉强勾出一个笑容，却是说了句：“对不起。”

　　燕清粼一怔，接着低叹一声将人揽进怀里：“容儿没有对不起朕，是朕让容儿受了苦，你知道么？当年送你走后，朕做了好多关于你的噩梦，当时未当真，但现在想起来竟是……容儿，朕现在的身份不比那时，有很多身不由己之处，你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朕都不强求，只一点你要记住，万事需与朕沟通商量，而不是自作主张，这次杀几个看见你的守备就能蒙混过去，若是下次遮不住怎么办？难道说，容儿不想与朕永远在一起？”

　　姬容顿时呼吸急促了些：“不是！当然不是！我……我没有想让你为难……我……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东方慕平……他与我的关系……”

　　燕清粼浅浅笑着，伸手抵在姬容有些发白的嘴唇上：“这事就到此为止，我们以后都不要提了，好不好？”

　　姬容脸上一红，揽住燕清粼的脖颈，轻轻点了点头：“我……我会试着跟东方慕平……好好相处，以后不要你为难……”

　　燕清粼揉了揉姬容的顶发：“乖……”

　　萧达进来迎了姬容去沐浴，燕清粼则去了外厅阅折子。

　　泡在热气笼罩的温泉里，姬容让伺候的人退了，一个人脱了湿透的亵袍掷在池边，只在看着满身未消退的青紫时脸上热度高涨，忙掩到水里静静的闭目凝思。

　　早在四年前跟着燕清粼的时候，姬容就知道燕清粼最厌恶的就是争宠之事，虽说这次事出有因，但若说不嫉妒燕清粼对东方慕平的回护之心，那绝对是假话。可是，静下心来，姬容却觉得自己的行径实在可笑，暂不论东方慕平这些年的境遇，就是燕清粼让他们母子相认又岂非是人之常情？而自己非但不能帮忙，还从中添乱，甚至还……冲撞了燕清粼，抬手打了他……的确是……不应该。

　　有些懊恼的狠命揉了揉头发，姬容暗暗骂了自己无数遍，隐隐间似乎也能体会到燕清粼的一番苦心了。

　　若说有个哥哥的话……姬容一边擦干一边披上袍子，如果能像姬澈那样好的话，倒也不错。可是，之前与东方慕平相见的那几次，几乎都是不欢而散，虽然刚刚还与燕清粼信誓旦旦，可万一到了燕都后东方慕平不待见他，那该怎么办？想想都有些伤脑筋了……

　　进到外厅，姬容远远就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心里有些纳罕，转过屏风，正见着一个妃色身影跪在燕清粼身后为他束发，似乎正在央求燕清粼甚么，见他进来，两人对视一眼，均是一愣。

　　还是水灵秋机灵了些，忙起身给姬容行了个礼：“灵秋见过姬三殿下。”

　　灵秋？心里默默记下，姬容微微颔首，不由将人上下打量一番：“请不必多礼。”

　　燕清粼没有抬头，只在折子上放了红批，随意的问道：“洗好了？”

　　姬容轻轻走到跟前，在小案一侧跪坐了，然后顺手帮他研磨：“嗯。粼在哪儿都是这么讲究，这暖池比竹园那处还大个好几倍呢。”

　　竹园，是当年燕清粼带着姬容去扬州时所下榻的居所，如今想来倒是多年未去了。

　　燕清粼眉头一挑，似乎也想起不少趣事，便冲姬容一笑，挥手让水灵秋过来：“竹园那处可是美不胜收，有机会带秋儿一起去，可好？”

　　水灵秋睁大了闪动着水泽的眼睛，登时来了兴趣：“比隐谷还美么？秋儿不信。”

　　燕清粼拿起毛笔的另一端敲在他头上：“一处院子哪比得上那片山色，小傻瓜……”

　　水灵秋贼贼一笑，忙抱住燕清粼的胳膊讨饶。

　　姬容眼神一暗，没有多说，忙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帮燕清粼磨墨。

　　萧达带人将早膳端了上来，后面跟着个小尾巴，只是……走路姿势似乎奇怪了些。

　　灵秋上前帮萧达布餐，顺带着给后面的燕清悠行了礼：“五王爷。”

　　燕清悠忙点了点头，没敢走得太近，只远远的站在一侧，放在身侧的手却狠狠的绞着。

　　燕清粼站了起来，拉着姬容往厅中的宽大餐桌旁走，顺带着瞥了眼燕清悠，语气有些生硬：“还不过来？让朕请你么？”

　　燕清悠的小嘴一哆嗦，眼圈登时就红了。

　　姬容低了头，也不敢说话，只跟在燕清粼身侧，

　　燕清粼冷哼了一声，自顾自的走到餐桌前坐了，轻飘飘的一句：“你要是敢哭出来，朕今晚就再打你五十巴掌。”

　　这话还真奏效，燕清粼刚说完，燕清悠的脸上登时红白交替，霎时好看，小鼻子抽啊抽的，愣是没让泪珠滚下来。

　　燕清粼又瞪了他一眼，随手在左侧的椅子上放了一个厚厚的软垫：“还不过来？”

　　见燕清粼语气不好，萧达忙上前推着这个闷头闷脑的小主子走到燕清粼跟前，轻声劝道：“主子怎的跟王爷较上真了？王爷今个儿早上就在端蘅厅外跪着给主子请安，这话还没说上一句，怎的又恼了？”

　　按着燕清悠在燕清粼身侧坐了，萧达见燕清粼脸色一缓，复又说道：“再说，主子有什么气昨晚不也罚过王爷了么？王爷也知道错了，主子就别再唬王爷了……啊，今早上的小点心都是御膳房仿的西域那边的样式做的，听说还是大将军带回来的材料呢，主子要不尝尝？”

　　精致的点心，冒着热气的小包子，还有飘着甜丝丝气味的红枣莲子粥，只看着就有食欲。

　　燕清粼看着他们三个在餐桌前坐了，又见萧达利索的挑了块芙蓉酥送到燕清粼唇边，便轻咬了一口：“姬澈怎么还没过来？”

　　萧达一愣，将一个小包子夹到燕清粼前面的小碟里：“刚派人去请了，说是身子不太舒服就不过来了，奴才刚想跟主子说来着。”

　　姬容动作也一顿，忙问了句：“二哥病了么？”

　　燕清粼放下银箸，抬头抚了抚姬容的顶发，转身问道：“是不是又吃坏肚子了？有没有让胡昃正去看看？”

　　萧达摇了摇头：“还没有，姬澈殿下说不用劳烦太医……”

　　燕清粼一听，眉间隐隐皱了起来。

　　灵秋看了看燕清粼，放下手里的汤匙，站了起来：“主子，秋儿去看看他罢，之前不都是秋儿在照顾姬二殿下的？秋儿照顾的来。”

　　听他说得懂事贴心，燕清粼眼神一柔：“也好，让御膳房给他做些养胃的白粥喝，你好好管着他那张嘴，若是不听你的就来跟朕说，嗯？”

　　灵秋笑着点了点头，略一躬身便退出去了。

　　燕清粼又对萧达补了句：“让胡昃正也去看看。”

　　“是，主子放心。”

　　姬容还是有些担心，燕清粼也不多说，只催着他多吃了些东西，便让人送他去了姬澈那里。

　　萧达带人撤了桌上的杯盏，便低声对正在阅折子的燕清粼说：“主子打算何时去风锦公主那儿？”

　　燕清粼顿了顿，手里的笔一停：“巳时再去罢。”

　　萧达应了，回身端了碧螺春来悄悄递给站在一侧的燕清悠，冲燕清粼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燕清悠偷偷瞄了眼燕清粼，抿抿嘴唇，犹豫了片刻才接了过来，慢慢走到书案的右侧，低声一句：“三哥……喝茶。”

　　燕清粼只应了声，没有接过来，只抬手蘸了蘸毛笔又翻开一本折子：“你也不小了，该是帮朕分忧的时候了，翊儿现在理起政事来也有模有样的，你这做哥哥的总不能逊色了去，是不是？”

　　燕清悠缓缓在燕清粼腿侧跪了，把头埋进他怀里。

　　燕清粼动作一停，抬起左手抚了抚燕清悠的头发，半晌才问了句：“让小凡给你上药了么？”

　　闷闷的点点头，燕清悠没有吱声。

　　“朕昨天也是做个样子，否则依父皇的性子还不得扒了你一层皮？”燕清粼轻叹一声，伸手揪了揪燕清悠粉嘟嘟的耳朵，轻笑一声：“再说，朕不过打你屁股几下用得着这么委屈？”

　　燕清悠嘴角抖了抖：“三哥偏生对我这么凶……”

　　燕清粼嘴角勾了勾，倒没有多说，只将燕清悠拉起来抱坐在腿上，轻轻在他唇上一吻：“朕那天跟你说的话都还记得么？”

　　燕清悠脸上飞起几片彩霞，伸手抓住燕清粼的前襟，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悠儿记得。”

　　“记得就好，”燕清粼微微一叹：“回去让小凡给你收拾收拾，这几天就跟朕回京。”

　　燕清悠脸上一喜：“我们可以回京了？”

　　轻轻一笑，燕清粼捏捏他脸颊：“想回去了？”

　　燕清悠满脸通红的使劲点点头，突的扎进燕清粼的怀里，闷闷一句：“回京后三哥就不用再受伤了……”

　　只要是在外一日，燕清粼定会冒险，就像这次受伤一般，吓都吓死了，还是自己亲自将刀插进去的！燕清悠每每想到此就脸色煞白，如果三哥有个闪失，自己定会……定会去陪他……

　　燕清粼不知道燕清悠的心思辗转，只揽住他，沉默了片晌，忽地说道：“等回京后，悠儿去写个给二哥请封的折子来。”

　　燕清悠一愣：“三哥要给二哥爵位了？”

　　摸摸他的头，燕清粼笑了笑：“父皇在位的时候因着二哥以前做得错事不好御封，现在不同那时，二哥战功赫赫，又安分了这些年，也是时候封他做王爷了。而且，你比他小，反而早有了爵位，这本就于理不合，若是悠儿来上个请折，既封了众臣之口，也顺带着送了二哥一个人情，倒也是笔合算的买卖。”

　　燕清悠嘟了嘟嘴，乖乖点了点头，也没再说旁的，只窝在燕清粼怀里看他阅了一上午的折子，僵硬的身子沐浴在燕清粼的体温中倍感舒适，也慢慢松弛下来。

　　看燕清粼脸色好了些许，萦绕在燕清悠心头的阴霾终于渐渐散去了，不由将燕清粼的腰揽的更紧了些。

　　第二百零九章：日程

　　北辽的善后工作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刘世勋留下于世清和刘墨然负责调配驻守的兵众后，便带着少许人往北辰赶，以便向燕清粼汇报现状，邢璨、柯子卿、贺兰隆等一同随行。

　　到了北辰外，便见着萧达拿着圣旨等在当下，一行人下马跪接，萧达一脸严谨的宣读，不过是犒赏称赞等溢美之词，不痛不痒，然后刘世勋等叩谢圣恩，入城，驻扎修整，等候接见。

　　刘世勋上前跟萧达私语几句，萧达淡笑着抬手打了个拱，便带着周青等人走了。刘世勋恭敬的行了个礼，才对柯子卿他们吩咐几声，也往自己营帐里去休息了。

　　柯子卿本想问问萧达关于燕清粼的伤势情况，毕竟自从燕清粼回了北辰后柯子卿就没再有机会见过他，心里着实担心，但看萧达走得匆忙，周围又人多口杂，只能先压了压心底的情绪。

　　回身把马鞭交给刘海，柯子卿正打算先回自己帐里去看望娘亲，结果却看见邢璨避开众人快步追上萧达行了个礼，低低说着甚么，他的面色有些苍白，抿着嘴唇，紫色的软甲上染着尘埃。

　　萧达眉头一直皱着，听邢璨说话，也低声回了几句，便走了。

　　邢璨垂着头稍稍有些失落，顿了片刻，听得一队巡逻兵冲他行礼，忙整了面上的表情，挺直了腰板，微微颔首。然后想着还是先回帐里把衣服换了，结果一回头竟看的柯子卿站在不远处一直望着他，看样子似乎已经看了很长时间了。

　　邢璨脸上一僵，一声不吭的转身往营地里走。

　　“邢璨！”

　　柯子卿忙追上来，却见邢璨并不搭理他，于是慢了一步跟在他身后，小声一句：“对……对不起，这次……连累你了……”

　　邢璨突的脚步一顿，柯子卿险些撞在他背上，堪堪停住脚步后，却听得一句：“你不必跟我道歉，我如此做不是为了你。”

　　柯子卿一愣，旋而苦笑：“我知道你是担心他在凉庭的安全才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