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容哽咽一声,缓缓说道:“你还记得在三河时粼怎么对我说的么?”
姬澈脸色一变,慢慢松开了姬容。
姬容怔怔的扯了个笑容:“他告诉我说东方润不是我母妃,你知道这是甚么意思么?”
姬澈颓然的叹了声气,点点头:“燕清粼……在……在告诉你,以后东方润的任何情况都与你无关。”
姬容失神的望着地牢的深处:“你说我除了这样做,还能如何?等回了燕都,我就当真一点插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姬澈嗓中一梗,也说不上话来。
燕清粼虽然表面上是个极其温柔的人,但姬澈却发现,燕清粼骨子里和血液中流淌的那股俯视天下的骄傲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决定了他无以复加的占有欲和绝对的自我中心,特别是在需要抉择的瞬间,燕清粼更是冷静的可怕,甚至能明晰的算出得失利弊,权衡彼此,做出最为理智的判断。这样的人,谁又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
姬容不清楚姬澈心里的百转千绕,只低声说道:“二哥,她不管做过什么,终究是我母妃。粼这次受伤是母妃害的,就算是粼为了我不计较,那圣君会善罢甘休么?”
一边说着,姬容一边抬脚下了阶梯:“与其让母妃在大燕受辱,还不如……还不如给她一条生路……”
姬澈头脑一热,突的说了句:“东方慕平可能还活着!”
姬容一愣,登时回过头来,满目惊诧,失声一句:“你说什么?!”
东方慕平还活着?他还活着?为甚么粼从没提过?这……是甚么意思?难道留下母妃就是为了……为了东方慕平?!那何苦又来骗我?!
姬澈面上有几番为难,似乎经过了几番斗争,才下定决心般说道:“我虽然没有见到东方慕平,可是……可是……东方慕平绝对没有死,要不然臭狐狸干嘛费那么大工夫瞒着北辽把人弄走?所以你别胡思乱想了,东方慕平是你哥哥,我……我还是……”说到一半,姬澈见姬容表情越来越苍白,便支支吾吾般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干脆一跺脚:“东方慕平没死,是臭狐狸救了他,这点千真万确,你若不信……你若不相信,可以去问臭狐狸啊!”
姬容张了张口,却只说了句:“不……不可能……”
姬澈上前一步拦住失魂落魄的姬容:“容儿乖,别胡思乱想了,臭狐狸是不会杀东方润的,他想让东方慕平见东方润,所以……所以你不需要如此担心……”
姬容呆呆的望着姬澈,突的像受了某种刺激般歇斯底里般的笑了起来:“为了东方慕平?为了东方慕平?!凭什么为了他?!她是我的母妃!!”
姬澈担心的看着从未如此疯狂的姬容,心里暗道不妙,正盘算着先点了姬容的睡穴,结果突然被姬容大力一推,踉跄之下险些摔了,自然没有拦住夺路而跑的姬容。
不过……轻轻舒了口气,姬澈站起身来,冲着黑咕隆咚的地牢深处深深一望,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不管你对容儿做过些甚么,容儿首先想到的是保住你的性命,只因为你是他的母妃,他就不惜冒着与燕清粼反目的危险做这件事,你……对得起他么?东方慕平是你的儿子,难道容儿就不是么?你若当真不喜欢他,又何必……何必生下他来,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他……有多残忍?”
说完最后一个字,姬澈看也未看,提步急奔了出去。
地牢深处的烛火突的闪了闪,仍然一片死寂。
姬澈急匆匆的提步往外追去,心底不由祈祷,希望容儿不要再鲁莽行事,这毕竟是在北辰,万一漏了姬容的身份,就是燕清粼是皇上,也没有一个合理的立场保住他,万一来个甚么忠臣参奏,燕清粼恼了,到头来还指不定谁会为此伤心,唉……
结果刚从地牢里出来,姬澈脚步一停,看到眼前的人时登时愣住了,再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口有股空落落的疼。
燕清粼终究还是来了。
萧达带着几个暗卫走了过来,冲他一礼:“姬二王子,里面一切有变故么?”
姬澈忙摇摇头:“没有,容儿没进去。”
萧达点点头,略躬了躬身,接着便带着人跑进地牢里去了。
姬澈若有所思的望了萧达一眼,看样子,这地牢的防备又要被加强了。
轻轻一叹,姬澈抬头看了看站在远处与姬容对视的燕清粼,姬容不知说甚么显得极为激动,远远地就能看出他瘦弱的肩膀不能自抑的颤抖着,燕清粼一脸平静,不知他说了句甚么,突的看见姬容扬臂打了燕清粼一个耳光,声音不大,似乎没有用太大的力。
只没想到,燕清粼竟没躲,而是硬生生的受了,看姬容打后稍微愣住的模样,想必他也没想到燕清粼竟会不躲。
姬澈有些呆住了,担心燕清粼因此而发作容儿,所以一提气就欲往那处奔去。还未动,手臂被人猛地一拉,姬澈一顿,回头望了望,来人没有看他,而是瞅了瞅远方的燕清粼,缓缓摇了摇头:“别插手,爷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姬澈缓缓泄了气,没有吱声,默了片晌,才说了句:“飒,你刚刚在地牢里,是不是?”
飒轻不可察的看了姬澈一眼:“是。”
“若是容儿出手的话,你……”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姬澈一愣,没想到飒回答的这么干脆,继而苦笑一声,默默的看着一身银色长衫的燕清粼。
只在那一瞬,燕清粼突的将挣扎的厉害的姬容抱进怀里,二话不说的吻了下去,动作似乎很粗鲁,姬容挥着手臂推拒着,只燕清粼死死的箍住姬容,毫不温柔的吸走姬容口中一丝一毫的空气。
姬容恨恨的打在燕清粼背上,却也紧紧的揽住他的脖颈回吻回去,直到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闷声痛哭的声音,撩动着这个寂静而残酷的夜晚。
姬澈眼中一暗,嘴角弯了个自嘲的角度,原定转了个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燕清粼能亲自来,那就说明容儿在他心里是个多么重要的存在,所以……姬容故作轻松的摇了摇头,不由自我鄙视:我又何必瞎操心?真是……庸人自扰。
飒看着燕清粼打横将人抱起往行宫方向去了,想了想,口中打了个口哨,吩咐人好生保护燕清粼,自己则望了眼姬澈孤寂的背影,缓缓跟了上去。
在营帐口,姬澈脚步一顿,冷笑道:“你跟着我做甚么?”
飒闪身出来,隔的有五步远,看着姬澈的背影半晌,淡淡的一句:“姬澈,你动心了。”
姬澈脸上一白,突的转过神来,大笑道:“飒,你未免管的太多了罢?”
飒紧紧盯着他,微微一叹:“你回凉庭罢。”
姬澈嘴角一抖,猛地奔过来,一把提起飒的衣领,咬牙切齿:“我凭什么听你的?!”
飒一如既往的淡淡一句:“听不听,随你。”
姬澈愣了片刻,嘴角突的极难看的扯了个弧度,蓦地松开飒,转身过去倚在帐门上,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飒眉间微微一皱,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几步,突的又停下来:“姬澈,你知道你为何会动心么?”
姬澈浑身一僵,默默的咬紧了下唇。
飒微微仰起了头:“当年救你,只是我顺手而已,你自幼被放逐在外无人关怀,所以对我极为感激,但是……姬澈,那不是爱,只是一种介怀。”
“如果爷与你同处于相同的境地,我在乎的只会是爷,旁人皆是草芥。这与我是不是暗卫无关,在我的心里,他是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存在,没人能撼动。”
“但是……爷与我不同,他从不在乎给了旁人多少怜惜,所以你……被他的温柔感动了是不是?”
姬澈苦笑一声:“你以为我别有所图是不是?在你看来,我不过是跟燕清粼见了几面而已,处的时间又不长,怎么就动心了,对不对?”
飒抬眼看了看姬澈,没有作声。
姬澈冷笑了一声:“飒,实话告诉你罢,当年他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皇子时,我曾经跟容儿一同去过燕都。”
飒一愣,瞳孔蓦地缩了一下。
“你吃惊?”姬澈自嘲的勾了勾唇角,眼神似乎有些迷离:“当年,北辽败于大燕,我父王欲趁机蒙混进大燕寻甚么圣子,所以便隐瞒了身份、串通好了薛德一起进了皇宫。当时,燕清粼一舞惊天下,我亲见,燕清粼语讽辽使占尽风头,我亦亲闻,那时只觉得他当真是个自负的家伙,连收敛锋芒的生存哲学都不懂,可没想到那次经历竟成了燕清粼身份的转折点,他竟奇迹般的成了太子成了大燕的九五至尊……后来,润妃娘娘向父王献计欲留下一人接近燕清粼,容儿还小,我自然义不容辞,可是没想到父王竟指定容儿担当,所以……”
飒心里盘算几番,没有说话。
姬澈耸了耸肩:“你不必疑心,燕清粼只是当时势力薄弱了些才让我们有机可乘,现在凉庭都名存实亡了,我……怎么可能会起旁的心思?更何况,我早已……早已恨透凉庭,不然,也不会投靠燕清粼的……”
飒轻叹一声:“姬澈,你一向很聪明,在凉庭时就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何让自己活的更快乐,如今你完全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又何必……一定要把自己卷进来?”
姬澈身形晃了晃,却只说了句:“飒还记得我的肠胃为何不好么?”
飒脸上闪过几番隐忍,轻轻点了点头。
姬澈瘪了瘪嘴,故作轻松的说道:“我虽贵为一国王子,从小却是食不果腹,我都跟牲畜抢过东西吃……可是燕清粼他却……关心我,明明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却从来对我的挑衅一笑了之……他从来都不会看不起我,他教我打猎,教我烤食物,我胃疼时他会喂我喝药,他会抱着我入睡,他会一直一直一直的拍在我背上……你知道,那有多温暖么?”
“可是,为甚么……他却是容儿喜欢的人?若当年……留在燕都的人是我,又会如何?”
轻轻一声问询,话里却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微风拂过,仿佛谁都没有听见,仿佛谁都听见了。
姬澈所求,不过“我心如称”罢了。
而这点希求,却也极为奢侈。
飒心里明白,姬澈面上装傻充愣,心里却似明镜一般,比谁看的都透彻,所以……自然愈受煎熬。
苦笑一声,不再多说,姬澈只身进了帐里。
飒久久地立在当下,最终微微一叹,闪身而去。
帐内,烛火一夜未灭。
而姬容,则彻夜未归。
第二百零七章:退意
飒赶到端蘅厅时,正见着萧达从里面出来跟剑交待着甚么,于是上前小声问道:“爷歇了么?”
萧达瞅了眼厅内,点了点头,复又补了句:“姬容公子……留宿了……”
飒苦笑一声,没有多问,倒是看了眼剑手里的那块锦缎,问道:“这是……”
剑耸耸肩,晃了晃手里的缎子:“爷让我送还给风锦公主。”
飒眉头一皱,若有所思的看向萧达:“爷细细看过了?真是假的?”
萧达淡淡一句:“风锦公主不知道吴雄早就觊觎过北辽的这处宝藏,也不知道吴雄手里的寻宝图在爷这儿,所以仔细比对后,这的确是个足以以假乱真的赝品。”
飒眼中一冷:“懑的看不起人!竟然弄个假的唬弄,这算盘打的还真是精明。”
萧达瞅了瞅他:“这厘山图的事你就就别提了,反正我们已经寻到了那处宝藏,风锦公主也已经落了下风,就别拿这件事让爷心里添堵。哦,对了,你上次去厘山勘查时设好阵法了么?”
飒点点头:“这是自然,就算有人拿到了风锦公主那处真的厘山图,要想闯进阵里,也得费一番工夫。”
萧达面上放松下来:“那便好,这处宝藏以后指不定会起个甚么大作用,谨慎些总归没错。”
剑听他们说话也甚没趣,便挥了挥手中的厘山图,飞身上马:“我先去了,半个时辰就回来,飒先替我给爷守夜。”
飒笑着应了,便见剑一挥马鞭跑远了,不由轻声道:“这小子甚么时候得了匹好马?”
萧达瞥了一眼远去的剑,无奈的说道:“还不是在江南时嫉妒爷赏了萧西那匹叫疾风的西域宝马么,整日的跟爷嘀嘀咕咕此事,爷闹不过他,便从邢璨将军那里讨了匹汗血宝马,听说疼的飞骑军不得了,呵呵……”
飒摇摇头,有些无奈,这事倒真是剑能做的出来的,而且……他们几个陪燕清粼一起长大,似乎剑是最少受罚、又最受燕清粼宠爱的一个,所以不过是匹马而已,燕清粼也不会让剑受委屈罢。
萧达见飒只是淡淡的应了句,也没多说,便跟着他往外随意走着:“听说……你罚了那个萧西?”
飒一愣,面上也没有甚么表情,只点了点头:“他这次没有看好五王爷,以致间接让爷受伤,职责未尽,自然该罚。”
萧达轻叹一声,停了脚步:“飒,我知道你一向御下极严,但……今儿个爷偶然跟我提起此事,问萧西有没有到北辰来,我倒不好应了。你也知道,萧西也算是爷中意的暗卫,尤其是出自你门下的暗卫,爷都多有重用,这次……倒也不算萧西失职,爷自个儿也说是五王爷自讨苦吃……这话里的意思你还不懂么?”
飒轻咬了下唇,缓缓舒出口气:“爷不怪罪,我却难辞其咎。”
萧达瞅了瞅他,突的说了句:“飒,你的自信就只有这么点么?”
飒浑身一僵,瞥了萧达一眼,不冷不热的一句:“萧达,我们是不是好长时间没有交过手了?”
萧达笑出声来,忙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不是故意惹怒你,所以你也别想修理我,我只是告诉你,萧霆虽是爷暗中栽培,也不过是一步退棋,他的分量自然不及你的一半,你又何必这么不安?”
飒脸上一红,瞪了萧达一眼:“你胡说八道甚么!”
萧达促狭的斜睨了飒一眼:“好好,就当我是胡说八道好了,倒是你,可别在借着监视东方润的借口躲着爷了,你总该为我想想,每次爷寻你,我都满北辰找你,你知道有多麻烦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