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母亲的宝阁中翻阅上古记载。这里很少有人来,除了我和二哥。二哥说二百年之前,母亲很喜欢停留在这里看不同氏族的故事。然而这两百年,母亲再也未曾来过这里。
只有离此处不远的那枝岄容,静静散发着独有香气。
我眼角的云纹随着时间流逝而加深,比对上古图腾,我找到古老神族的一支,他们的族徽和我眼角的云纹如此相似。然而早在几千年前,那支神族便已经随天帝到达九重云端,与下界断了来往。神已经跳出六道轮回,若我母亲在幽冥等人,那么我不可能是神族的后裔。
然而当我在瀛洲之时,岛上的仙人并未发现我身上的妖气,我不可能是纯粹的妖。
此刻我在想,若我是神族的后裔,那么定然可以修真成仙。
如果真是这样,长老大概会开心一点。
从开天辟地到如今,修真成仙的狐族屈指可数。因为凡妖修仙必经历天劫,而没有仙气护体的狐族,难以支撑天劫。
所谓天劫,是为了跳脱轮回而经历的不可磨灭的信念考验,以及在此之后三个昼夜的天雷劈身。
那种痛苦,会比所有的痛更痛。
我放下手中的龟板,拿起一张变为玄色的树皮细看。上面记载了火湖的来历,然而却未记载火湖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
每隔三十年,长老定会去火湖。这究竟是为什么,不得而知。
第 19 章
我着一件青碧单衣站在金顶空旷之处感受月光之气,长发掩盖住大半边脸。林中突然有鸟雀飞起,下一刻一道紫光落在我身边。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美人,你的好日子来了。”
我微笑着转过头去。“噢,倒是不知有什么好事会从你口中说出。”
鎏衣哼了一声。“长老让你去人界,对我来说自然是坏到极致。不过对你,我可就不知道了。”
我走到白色岩石边将外袍拿起穿上,鎏衣的急性子犯了。“你去还是不去?我的丹炉还燃着,没时间和你耗。”
我眼睛弯起看她。“我……自……然……去。”
鎏衣瞪我一眼。我向她走近几步,道:“你可知出了何事。”否则,这一生长老都不会主动让我去往人界。
鎏衣道:“你这么聪明,猜不到?”
我想起昨日乌源山的灰色天空突然被照亮,如同当初炎灵珠降临时一般。我的手中打出金光直指上空的结界,突然皱了皱眉,看向鎏衣道:“长老在何处?”
“很不幸,我不知。”
我道:“鎏衣,请你去后山寒地唤三姐去蚀月之地。”
鎏衣一怔:“玄寂,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那不可能办到。”
我微笑:“自然可能,鎏衣,如果你像信任二哥那般信任我,我会更加高兴。”
多年前三姐出嫁,而近日却回到乌源山小住。此刻她住在后山寒地,那也是她出嫁之前的住所。那处极阴极寒处,据说有上古妖兽镇守。寻常人无法忍受那里的寒冷,但三姐却能。她曾经是狐族的祭司,知晓祭司代代相传的特殊法术。
我和鎏衣的心中都清楚,我要去做的事。炎灵珠定是不见了踪影,狐族结界的力量被削弱。此刻我唯有去蚀月之地,同三姐一起联手将结界加固。
我有信心,只因手中留有碧华藤。
蚀月之地被黑色丝缎般的烟环绕,此处是狐族妖气最甚的地方。我从瀛洲拿来的碧华藤还留有两段,当我拿着它进入蚀月之地时,黑色的烟在我周身环绕,遇见碧华藤的淡光却突然散开。
我缓缓走到中心处,耳边却听见不断地银铃声。循声望去,透过层层黑烟,几丝银色的光向我游走而来。银色的光芒越来越明亮,随之而来的是一位白发红颜的女子。她坐在一只巨大白狐身上,白狐的四肢系着银铃。
“玄寂,若是炎灵珠依旧还在,你是不准备见我了?”她的话语中有一点讽刺,但表情却如同后山寒地终年不化的冰雪。
我看着三姐微笑道:“怎么会,前几日在宴会不是见面了么。”
“元琴说的不错,你果然越来越不可爱。”
“谢谢。”
“……我不是在夸你。”
“好,知道了。”
“……”
三姐细长的眼看我一眼,淡色的瞳中微光点点。“现在开始罢,不过太久未曾施行这样的法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我对微笑她。
三姐双手合起,手心里出现了薄薄的红色光芒。我将手中的碧华藤抛出,它旋转着上升,突然向三姐飞了过去。那道红光射出万丈光芒,一瞬间围住碧华藤。我默念咒语,手中打出金光,将红光连同碧华藤锁在金光里。
它们随着我手指的方向而动。我的手心向内,缓缓将手指向蚀月之地的土地。在那一个瞬间,那里出现了拳头大小的黑色深渊,一眼望不到底。碧华藤带着红金两道光芒一瞬间落入洞中,我们周身的黑烟开始旋转,而后纷纷跟随碧华藤进入深渊。
三姐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白发似乎更浅了一些。
随着黑烟逐渐消失,视线变得清晰。三姐细细看我,突然道:“玄寂,你长大了,越来越像母亲。”
我一怔,而后微笑道:“我也想念母亲。”
三姐看着我的目光如此温柔,她说:“玄寂,狐族知道你身世的人只有母亲和长老。你长大了,如果有一日你想寻找,万不可盲目。你的身世,似乎是母亲不能提起的一段伤痛,或许你可以问长老。虽然我觉得,他太不可能会说。”
我走上前去握着三姐的手,她身边的白狐朝我鸣叫一声。三姐的手如此寒凉,但却唤起了百年前我的记忆。那时候她和四姐总是喜欢握着我的手,让我不会感到离开母亲的孤单。
三姐走后不久,周围有一处草丛突然一动,我循声望去。“是谁?”
有一只银白小狐探出头来,他棕色的眼睛如同小鹿一般美丽。他变成孩童的模样,手扶着树干问我:“你是最美丽的狐吗?”
我不禁微笑:“不是。”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呢?”
“噢,你笑起来更好看,你一定是最美的狐。”
那孩子听见我的话咯咯一笑,正张口准备同我说些什么,突然远处传来呼唤。“小鬼,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数三下,你不出来就死定了!”
那孩子听了声音吐了吐舌头,呯地一下变回真身,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我怔了半晌。那是三姐姐的声音,然而记忆中永远平静如雪的三姐姐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
你说我长大了,说的没错。可是并不只有我变了,而是我们都改变。
光阴似箭,那些年少相处的日子,突然就变得遥远。仿佛隔着不能到达的时光,却又如此令人怀念。
“我将来是狐族的王。”
“胡说,我才是。”
“三姐二哥你俩慢慢说,总之我不感兴趣。”
“元琴你个死丫头,我们说话没你插嘴的份。”
“玄寂,你何不向山神许愿。”
“已经许了啊。”
“真的,是什么。”
“……”
山神,如果你听得见我的声音,请收下我的愿望好吗?我希望我们,还有母亲,长老,小圆,鎏衣……我希望我们所有狐族都能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
拜托你。
第 20 章
离开乌源山之前鎏衣交给我两样东西,鹿皮袋子和锦盒。锦盒中装着几颗金丹,而鹿皮袋子中不知是什么。她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开。
我微笑着将锦盒和鹿皮袋收入袖中。
若是在从前,炎灵珠的气息离着千里我也可以感觉到,然而现在却不行。只能隐隐察觉到,炎灵珠在古大陆的东方。
那里正是四姐姐所在的地方,去看看她也好。不知她同她的华郎是否依旧甜蜜到人神共愤。
我用御风术飞行,下方有一只绘着五彩桃花的纸鸢。它鼓风在天空中缓缓移动,我心思一动,顺着纸鸢而下。
果然,纸鸢的线握在小六手中,他站在一块巨石上高高扬起手臂。赵炼靠在一棵树干上摇着手中的桃花扇,眯着眼看天。我从他的身边经过,恶作剧般地吹了吹他的发丝。没有反应。我的手拉了拉他的衣摆,他咳了一声,而后依然懒洋洋。
我站在赵炼的身边,他看不见我。我们一起看着天空,天很蓝,云很白,心情晴朗。我想我之所以喜欢同赵炼相处,正是因为他的身上有一份似乎与生俱来的洒脱,他的眼中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光芒。
就仿佛他将什么都已经看得通透明白。
初见赵炼时我的额心有一道红色印记,那是狐族成形的标记。然而现在那道印记已经消失不见。不知他是否愿意为我重画桃花扇,不过愿不愿意都无所谓了。
四姐曾对我说过一个人与妖别离的故事,那只妖兽离开的时候洒脱地道:“再见了,凡人,百年轮回后再见。”
此刻我在心中道:再见了,赵炼,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我刚移动步伐,却听赵炼突然道:“美人。”
我怔住,转头看他。赵炼眯着眼看天,桃花眼中反射出点点光芒。他说:“美人如画歌如风。”
小六远远道:“公子,纸鸢的线断了。”
赵炼微微一笑。“一根线系着纸鸢与人,然而线断,惆怅的只是拉线人。”
“公子不是纸鸢,怎知纸鸢不惆怅。”
赵炼转过身向拱门走去,风吹动他的衣角,路边的垂藤拂过他的发。“因为纸鸢没有心。”
我飞到稽城,四姐姐却不在华研家中。华研坐在厅里读书,我坐在屋顶上看风景。我看见几位穿着白袍的男子站在食肆前系马,其中一个人转头同他人说着什么,侧脸的轮廓熟悉而又陌生。
是皇觉。
他是蜀山弟子皇觉,不能,也不是我的星星了。
我坐在屋顶上未动,那些蜀山弟子也未曾发现我。他们依次走入食肆中,皇觉却突然回头望了过来。我不确定他是否在看我,我甚至怀疑以人的目力他是否看得见我。然而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如同多年前一般出奇地温柔。那种温柔让我想起初见时,上元节那夜,以及战乱之时的会面。我和他相遇的时光太过短暂,我甚至来不及告诉他我的名字。
我一直看着他转身上了食肆三楼。
四姐依旧未曾回来,华研似乎也在等她。他燃起长明烛,看书的时候不时透过窗子瞟一眼院门。有好几次,风吹动院门发出嘎吱的声音,他便会突然站起身来凝神观望一阵,而后又敛了眼坐下。
如此两日,我决定继续寻找炎灵珠。
人界的夜晚十分安静,我来到溪水边歇息。水流的声音十分动听,银月在其中摇动。手触碰到袖中的鹿皮袋子,我将它拿出来。鎏衣说不能随意打开,我只是轻握着袋子。然而袋中物品的触觉却让我想起了青丝。我又握了握,那根银色系着袋口的绳在月光下泛起光泽,如同一种诱惑。
袋子里的东西很普通,只是一段发,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银光。然而我拿着袋子的手却突然松了,袋子落入水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是一束白发,用紫色的法术缚着。上面没有留下任何气息,我却俯下身去轻轻亲吻了这段白发。那种触觉不同于他的嘴唇,却同样让我心动不已。袋子和锦盒都是长老让鎏衣转交给我,我不明白长老为何要将他身上的物品给我。
也罢,他一定不知道青丝在人界的意思。
我正在出神,一道紫光却落在溪流的另一边。抬眼望去,白衣人的棕红眼睛静静看着我。月色,幽林,仙人,那是一种太过美丽的场景。还未等我开口他便道:“鎏衣难道未曾告诉你不可随意将袋子打开。”
我一怔,而后突然笑了。我站起身来向他走近几步,脚踏入水中。“仙人,她的确告诉我了。”
长老听见我的话眼睛眯了眯,他的表情沉了下来,有些像发怒一般。他踏入水中,我突然将唇靠过去吻了他。长老的唇是一开始是寒冷的,渐渐却如同火焰一般。他的反应超出了我的想象,怀抱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倒在草地上,眼睛半睁着看见天空中明亮的月。然而月色的美,在我眼前这个人的面前却失去了光彩。他的银发落在我的脸上,我伸手握住轻轻一吻。他却突然将我的头捧起,深深地吻我。他的手下移,碰触到了我自己从未碰触过的地方,我终于不能抑制地呻吟出来。
模糊中我看着他,他的脸微微泛红,有着隐忍的神情。我微笑着,看到他的眼睛中有红色的光一闪而过。
他从身后进入我的时候,汗珠打在我的背上。疼痛,我却没有推开他。温热的胸膛贴着我,呼吸拂在后颈。长老的声音有些哑,他说,是不是疼。我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的手被握住,闭着眼睛仰起头将呻吟全部吞了下去。我们两个人的喘息声在林中回荡,因为周围太过安静显得如此暧昧。他撞击的力度仿佛要将我弄坏,我整个人如同被生生摇碎。唤着他的名字之时,我是如此绝望。
星烜。
他听见我唤他,突然将我整个人翻过来面对着他。他的脸上是汗水,眼睛仿佛被什么照亮。我在那里看见了我自己,赤 裸着身体,几丝黑发贴在身上。星烜俯身轻吻着我的脖颈,却更加剧烈地撞击着我,因为太深,有好几次我甚至以为自己不能呼吸。
他身上的气息包围着我们,那是来自火照之路的香气。
或许我可以认为他匆忙赶来见我,甚至连自己未曾变身都没有留意到。然而我却清楚明白地知道他从何地赶来。是那个永无天日的地方,是我母亲所在的地方。
这叫我,情何以堪。
第 21 章
我听见水流的声音远远传来,高大树木在地上投下阴影。长老站在我的身后,我问长老:“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长老有些微凉的手指摸了摸我的头顶,我看见投在地上长长的人影消失,只剩下我的影子。
阳光斑驳地射在地上,静寂的林间突然传来了人声。我幼小的身影向那处走去,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是极其痛苦的声音,夹杂着喘息,有人轻声道:“把手拿开,张开眼睛看着我。”
“听话,把手放在我肩上,这样你会不那么痛。抱歉,我已经无法停止了。”
那种压抑的声音连同撞击声清楚地传入我的耳中,斑驳的阳光下是两个靠在一起的身影。他们纠缠在一块白色大石上,石头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红发和银发交错,身体相叠,四周突然有血色的岄容破土而出,竞相怒放。
红发男子仰起头来,紧紧握住银发男子的肩发出很短促的声音,而后又如同失力一般颓然倒了下去。他的身上渐渐蔓延着一种奇怪的潮红,我在远处看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然而红发男子却突然转过脸来,他漂亮的脸上沁出汗水,眼睛半睁着看我,里面有点点明光。
我重重后退一步,手按着胸口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