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区小凉的黑脸,丁九熟练地给他洗完,擦干头发和身上的水,把他包成个小婴孩塞进被窝。整个过程动作流畅,绝不拖泥带水。这原是他在快活湾练就的手艺,回锁琴后久未施展,现在用出来居然没有一丝退步。
安顿好区小凉,丁九这才跳入那桶水匆匆洗浴。
“咦?你干嘛用我的剩水?小九偷懒哦。”区小凉缩在被中只露出眼睛,快嘴地数落他。
“没有了。”丁九简单地回答,擦干身体换上新内衫。
“热水不是你烧的?也是,要是你烧的没道理会这么快……可是,这水本来是干嘛用的?”区小凉大感好奇。
大冬天的谁会没事干烧这么多热水?难道是也有人想洗澡?如果是这样……
“大概不是烫猪就是拔鸡毛吧。我见有现成的就借了来,不然时间长了衣衣身上会不舒服。”丁九摆出失忆后那个可爱的笑容,帮他着衣。
“……?”区小凉觉得丁九可爱的笑容里也有那么一丝丝邪恶。果然,他不是一个好老师,言传身教出来的丁九怎么和他恶劣的一面越来越像了?
穿好衣服,丁九又收拾完床铺就到傍晚了。他们喝了会茶补充刚才消耗掉的水分,借机恢复体力。然后俩人手拉手去饭厅用餐,生理心理都得到放松后,他们的心情都很好。
众人都已到齐,正在等他们。
沈笑君见他俩面带桃花,头发半干不干,不由纳闷地问:“天怪冷的,你们怎么下午也洗头了,不是都在晚上吗?”
“噢,我头痒怕生蚤子就洗了洗。小九是顺便。”区小凉说谎说得自然无比,还笑得特无邪。
“洗个头用得着两锅开水吗?”金锁锁冷冷地问,极是不屑。
“呃?”区小凉一呆,没有想到这么小一件事她也知道了。
“张屠户送来两口猪,王厨子就烧了两锅水准备烫猪拔毛。结果猪毛没拔成,倒洗了人毛!”金锁锁继续冷哼,脸很臭。
区小凉看看丁九,不明白金锁锁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不过是两锅开水,她至于吗?
丁九冲他轻轻摇首,拉他上桌坐到老位子上去。
“晚上咱吃什么?”区小凉见大家脸色都与平日有异,没话找话地问。
“带毛红烧肉!”梅香兰尖着嗓子说,火力也很充足。
区小凉有些傻眼:今天这俩妇女怎么了?平时也没这么不好说话呀,吃错药了?没想到两锅水竟搞出这么大后遗症。
“咳咳咳……”百草农没看谁,冲着房梁轻咳几声。
梅香兰脸色舒缓了些,不再横眉冷对。金锁锁也吩咐管家上菜。
红烧肉倒真有,不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没什么毛儿。
区小凉夹起块带皮的肉伸到金锁锁面前晃晃,嘻嘻一笑放进丁九碗里:“小九,红烧肉!吃皮长皮儿,你尝尝。”
丁九面无表情,只有眼睛里闪烁着笑意。他吃下去,也夹一块给区小凉:“衣衣也吃。”
“嗯,谢谢哦,小九。”区小凉咬着香喷喷的红烧肉,笑得眉花眼弯。
她们大概得了产后综合症,百先生该有办法。他很不负责地猜测。
黄龙子坐在区小凉边上,一面吃饭一面兴致勃勃地问:“听说,你们都得了暗疾?”
“……!”区小凉当没听见,继续挟菜吃饭。
“所以那些媒人就去打小沈和小浅的主意去了。”黄龙子不死心,继续神秘地吹风。
“……?”区小凉疑惑,支起耳朵仍没停下咀嚼。他们都是城里人了,找他们干嘛?
“说是有姑娘情愿给他们当妾!”见区小凉似听非听漠不关心的模样,黄龙子爆出最震撼的内幕消息。
“噗!”区小凉喷了。
丁九手疾眼快伸袖拦截下他的喷泉,挽救了一桌好饭菜。
“谢谢。”区小凉从容地用手帕给丁九擦掉袖上食物碎渣,然后换付碗筷接着吃饭,心下雪亮。难怪那俩男人摆个大便脸,那俩妇女要抓狂,纳妾啊,还真有得看了。
见报告了这么个大消息,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个徒儿居然仍是不说话安分吃饭,既没出言嘲讽,也没有推波助澜,和平日比竟老实得出奇。黄龙子有些失望。
嚼排骨若干条后,他才终于想到,这个徒儿已经不是在室男,大概是成亲后变贤惠了……?!男人婚后也会有这种改变吗?
他咬着排骨瞟区小凉耳上那个蛇环一眼,开始搅尽脑汁地琢磨。
“这阵抢嫁风来得邪乎啊,怕是有什么说道。”百草农闲闲地冒了一句。
“对,对,我听说,是有人在传战事停顿新皇焦虑,准备让适龄女子到军中充当军妓犒劳征战的将士以鼓舞士气,争取在春耕前拿下四王。”
今天格外乖觉的浅香找到机会,连忙贡献出这条信息。
“吃你的饭!这种谣言你也信?要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打胜仗,还不如索性认输好了。”
梅香兰闻言气不打一处来,用手肘撞他一下。浅香连忙刨饭,吃得抬不起头。
“这谣言来得蹊跷,恐怕是叛军在扰乱视听。”沈笑君正经八百地分析,身子微侧向金锁锁,明显是在说给她听。
金锁锁白他一眼,沉思:“战事久没变化,难怪会人心不稳。要说皇上打不过叛军,这倒不可能,战争结束是迟早的事。现在这些谣言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唯可能会有人趁机骗婚诈财误了女儿家的终身一事不可不防。”
“锁锁姐明儿就召集岛上人说说,总这么乱着也不是个事儿。再乱下去,保不齐有人真就想纳妾了。”梅香兰咬牙说。
“小兰兰,我对你情比金坚,你要相信我。”浅香忙拉她的手宣告。
“锁锁,我对你绝无二心,你不能冤枉我。”沈笑君也趁机表白。
饭厅众人都有些想吐。什么嘛!一点点破事也值得这样?他们的感情有这么脆弱吗?
区小凉暗暗握住丁九的手,低头吃饭不理会正在上演的言情戏码。他和丁九算是没机会了,俩人双双落第也好,免了这许多麻烦。
丁九更是除了区小凉,对其他人都不太在意的。他专心致志地帮区小凉挟菜添汤,全不管别人的热闹。
百草农也当春风过耳,耷拉着眼皮慢条斯礼地吃饭,面色始终未变。
黄龙子则一边猛吃一边竖着耳朵注意那四人对话,听得津津有味,比最好的菜都让他下饭。
69.慈善事业的兴起(上)
第二天,金锁锁召集岛民在金府大厅辟谣。岛民也不愿意自家女儿草率嫁人,但金锁锁的说法理由不是很充分,所以大多数人仍是将信将疑,议论纷纷。
正在混乱当口,汇报战况的金锁锁手下捎来了最新战报:四王身死,天下太平了!
岛民呆愣后齐声欢呼,更有人喊出天佑吾主等句子。
众人围住传信的人,催他把详情说一遍。那人跑得满头热汗也顾不上擦,大声地讲述经过,和众人一样俱是惊喜交加。
原来,四王借地利人和之便,躲在各自伪都只守不攻,与新皇部队相持不下。
新皇恐战事拖得过久影响春耕,就向四将下了密旨,命令他们务必在一月内拿下四王。
同时新皇派遣陈沂大学士与怜王谈和,暗中却使用离间计,诱怜王主帅起兵哗变。怜王失去主帅,又失伪都军事布防图及部分军队,局势顿时大变。当夜就被刘文用攻破城门,怜王事败自缢于寝宫。
怜王既死,悯王惊慌,派人联络晋王欲联手御敌。晋王自是欢迎,派出使团去商议细节。
步留云早知他们动向,却按兵不动。直至晋王使团行到半路,他才率兵暗杀了和谈人员换上已方人马,里就外合拿下了久围不下的伪都。悯王撞壁而亡。
秦王龟缩在伪都,任李响如何叫阵激将均是拒不应战。
李响得新皇密令采用疑兵之计诈退三十里,引蛇出洞。秦王果然上当,为补充城内粮草出城抢掠。李响伏兵顿出,砍杀一阵后随溃军冲入城内继续厮杀。秦王见大事已去,自刎于伪宫。
闻听三王皆败,晋王狗急跳墙竟去勾结南越。以献五十城之利请求南越出兵,两面夹击速哥矢羽。速哥哥矢羽得到军报,急忙拔寨登流留山。
晋王见他退到光秃秃的石山上,既无躲藏的掩体又无后路可退,大喜之下亲自督阵指挥攻山。
哪知攻到半山,忽然天崩地裂、硝烟四起,预先埋于山坡的炸药炸得晋王人马折损大半血流成河。晋王惧,退回伪都。
速哥矢羽趁机亲与南越主帅和谈,分析厉害关系,表示如南越退兵,天朝愿与他们世代交好永不相犯。
南越人一方面惧怕他炸药威力,另一方面见四王之乱他们已经讨不到什么便宜,更见天朝皇后胆识过人亲自涉险来营和谈,人物又是那般俊美谈吐不凡,早没了斗志,当下将局势报与南越国王。南越王权衡利弊决意退兵,不再干涉天朝内政。
速哥矢羽封锁南越退兵消息,令人假扮南越将士诱晋王开城接纳。晋王识破伪装,将计就计欲迎入消灭。速哥矢羽发现不对,鸣金收兵。
晋王站在城头大笑,劝王子归降,愿和他同享天朝,并与北戎共分天下。
王子怒,取弓搭箭射向晋王,正中其左胸。晋王为稳定军心,故意悄悄折断箭杆,嘲笑王子当男人的床上人久了连弓都拉不开了,种种污言秽语不一而足。
面对羞辱矢羽王子毫不为所动,下令收兵。当夜矢羽王子命人挖掘地道直通城门,出口处广埋炸药,于天将明时炸开了城门,王子率兵一马当先冲入城中。
晋王着寝衣提剑来战,被王子侍从斩于马前。
自此,四王之乱平息。
新皇诏告天下,凡是参加过叛乱的普通士兵,只要放下武器的当与良民计;一般叛将罚苦役三年后放其归家,亲属皆不追究;叛首,只斩本身不累及家眷亲属。又诏告令避乱的百性速回本乡准备春耕。有司又出台了一系列政策,鼓励纺织农桑,通商买卖。一时,天下归心,四野清平。
金锁锁下令所有“金玉联”店铺恢复营业,同时将岛上囤积的货物即刻发往内陆,以市价的最低价售出。
为防止有人大肆抢购、哄抬物价,全部货物均只限量卖给普通百姓,不做批发和大宗生意。
“金玉联”的商品物美价廉、量足称准,急于重建家园的百姓多来买他们家的。
一些妄图牟取暴利的奸商没了市场十分忌恨他们,明的争不过,背地里想方设法加以破坏。
幸而新政策中有防止此类事件发生的条款,各州县都在严打哄抬物价、破坏公平交易的不法行为,那些奸商的小动作才未得逞。
区小凉和丁九随第一批离岛的货船回到了久违的内陆,在香雪码头改乘江船逆流而上,直奔晋王封地。
沿江驶来,香江两岸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返乡百姓。他们虽是衣衫不整、困顿不堪,面上却多有喜色。或独自一人,或成群结队,难民们脚步急切地赶路,崇山密林间不时响起他们轻快的笑声。
弃舟登车到达锦川忆香城,晋王的前伪都。城外满目疮痍,叛军所经的村落房屋多被烧毁,四处都是人们痛失家园后的哭泣之声,还有对晋王的诅咒。
也有些人情绪稳定,积极从废墟中捡取可用之物。围着村庄到处是用干树枝临时搭建的小棚子,是难民们晚间用来御寒睡眠的栖息之所。
城门及部分城墙毁损不见,残存的城砖上刀剑痕迹清晰宛然。新任城守正率人清理残迹,分发每日救济灾民的稀粥,担任这些工作的有守军也有自发前来帮忙的城内外原住居民。
城内房屋大多完好,秩序也比城外看上去要安定,不过仍是十分萧条冷清。
街上行人不多,绝大多数是去买日常用度的,粮袋必不可少,但都是小袋,只够数日消耗。
大多店铺仍未营业,小吃摊倒不少,不过看样子都是为了糊口才临时操此行当,食物看上去粗糙不堪,价钱也贵。
投宿时,他们发现城中所有恢复营业的客栈均挂出了客满招牌,连柴屋都有人住下来了。入住的客人都是返乡富裕人家,他们的住房或被毁或有损坏正在修茸,无处可住,唯有暂时寄于此。
区小凉、丁九及陪同他们前来的八名金锁锁手下没奈何,只好向城中住户打问。
有一户人家恰有闲房正在招租,因为房价过高一直没人肯出价。丁九听到几乎可以买下这套住宅的租金却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地答应了,区小凉心事重重也没心情讨价还价,一行人就住了进去。
房子独门独院,居室宽敞厨卫独立,环境倒是很好。不过他们心思本不在这上面,谁也没有太欣喜。
吃完晚饭,丁九烧水让区小凉沐浴更衣,又泡了热茶给他润喉,自己收拾床铺。
区小凉心情沉重,城内外的一幕幕悲惨景象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呆呆地坐在椅中若有所思,端茶的手没留神伸到茶水中,皮肤立刻被烫红了。
丁九听到他惊呼,连忙过来查看,看到他三根通红的手指,心疼得吹了又吹,还仔细地替他涂上貂油。
“还疼吗?”丁九担心地问,抬头看他。
“对不起。”区小凉不安地说。
丁九抚摸着他的头发,斯文的脸很柔和:“怎么突然说对不起?”
“嗯,那当然是因为我让小九心疼了。”区小凉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一怔,开始脸红。
“早些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山吗?”见厚脸皮如区小凉难得地羞涩,丁九柔和的表情更柔,不想他为难体贴地劝道。
“……嗯。”区小凉含糊地答应,脸上作烧,匆匆脱了外衣上床。
因为物价飞涨,房主买不起柴火,才交二月屋里的火盆就停用了。他们又刚住进来,没有留意这个问题,所以被窝里自然是凉的。
刚沐浴过的热身子接触到冷被褥,区小凉不由打个噤,想抱怨两句,不期然又想到白天见到的小窝棚,心里马上平静了。
丁九吹熄灯,脱了衣裳钻进被子把他搂进怀里。丁九习武的人,并不觉得怎样,只在摸到他冰凉的手时才知他受不得这床铺。他心里怜惜,连忙运起内力帮他取暖。
区小凉只觉丁九身上热乎乎的,那热量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到自己身上,捂得他也暖了。
他手脚都巴到丁九身上,小声说:“小九,小九,如果没有你的温度,我该怎么办?”
丁九摸摸他热上来的脸,低声问:“对我这个大暖炉可满意?”
“满意,满意得不得了。小九,抱紧我,我还有点冷。”区小凉喃喃,身体贴上去,头藏到他脖子下面。
丁九更紧地抱住他,轻吻他的青丝:“别担心,衣衣,我在呢。”
“嗯,谢谢你,小九。”区小凉吻吻他的脖颈,合上眼睛。
是的,他还有丁九,而丁九永远都会是他最后的避难所。
如剪的春风吹散了晨雾,梁间燕子飞舞盘旋。区小凉和丁九早早起身赶赴流留山,在路人指点下,近午他们才赶到地方。
不高的山崖,坡缓树少,乱石成堆。战场虽已打扫过,但触目仍是令人心惊。
路面上到处都是焦黑的大坑小坑,四周散落着不明来历的黑色斑污。仅有的十几棵树已成焦炭,横在路面上。
山上不时会出现石块叠压的冥币,还有空碗,看来曾有人在此凭吊过。
一路走区小凉一路打量,面色苍白如纸,最后已是半点血色也无。丁九看在眼里担心异常,却一言不发地紧跟着他,同时四下扫视警戒。
区小凉觉得光用眼睛还不够,开始动手在乱石残迹中翻找,似乎要验证自己的某个猜测。不一会儿,他的手上、身上都沾满了尘土,样子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