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舷梯走上二层。货物多装在舱底和一层,二层是船员休息室及客舱。现在船员都在忙着装货,二层显得很安静,看上去也比一层要整洁。
厨房灶上烧着满满一大锅热水,丁九挽袖正在洗水果,一边照看着灶火。
“衣衣,一会儿沐浴完吃水果吧。有新下来的葡萄,我刚才尝过了很甜。”丁九听到他的脚步声停在门口,百忙中抬头冲他含笑说。
“嗯。”区小凉靠在门框上,心情愉快地轻应。
小九真是知心啊,知他喜洁,一上船就为他烧洗澡水,还那么体贴地给他备水果……可是,盆里的石榴、苹果、桃子、橙子、西瓜看上去都很诱人,他干嘛单提葡萄?难道是意指上次的涨潮……
他的脸不禁烧了起来,一直红成蕃茄,支吾一声逃回客房。
丁九纳闷他怎么忽然脸红,还窜得像只兔子。望了会儿空无一人的门口,他摇摇头继续忙碌,将洗好的水果装了一小盆。
洗过热水澡,换上清爽的水手窄衣,他们坐在船板上边吃水果边观望繁荣的香雪码头,心情都是欢畅无比。
洗澡时丁九终于弄明白了区小凉刚才脸红的原因,不觉来了性致,央着他重温了一遍那天旧事,所以他们现在都很满足。
区小凉面色犹粉红,坐在软垫上姿态慵懒,整个人显出一付情事后的诱人风情。他靠在丁九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水果,累得呈半呆滞状态。
这付模样落在丁九眼里,却让他喜欢得不行。他不露痕迹地揽着区小凉,不时凑头到他耳边和他窃窃私语,顺便偷吻。
区小凉忽地扭一下腰,嘻嘻笑着去拧丁九耳朵。
丁九也不闪避,手只在他腰际一搔。区小凉身体一僵,推开他就跑,踩的船板“咚咚”直响。
放下没有吃完的一个苹果,丁九起身追他,没有用轻功也将船板踩出声响。
区小凉方才体力消耗太大跑不快,不久即被追上。
丁九拖他进了一间放杂物的小舱,将他压在板壁上亲吻。区小凉身体动弹不得,唯有任他为所欲为,呼吸渐乱。
“衣衣,还想吗?”丁九舔吻区小凉眼角,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颊上,一条腿挤进他两腿间。
“不想!才刚做过,等晚上再说。你想让我精尽人忘吗?”区小凉气急败坏地喊 ,用力推他。
丁九闷闷地笑,哄他:“别生气,衣衣。我在说笑了,你身子弱,刚才不是都……嗯,总之,你想我都不肯。咱们晚上也不做,改日吧。”
“那你还吓唬我,看咬!”情知又上当了,区小凉大为气愤,张口就要咬他。
“呵呵。”丁九松开手大笑着跳出门,沿甲板跑向船头,转过弯不见了。
区小凉随后紧追,一边喊:“看你能跑哪儿去!”
快要跑到船头时,区小凉身体猛然一顿,脚下打个踉跄几乎摔倒。他身上所有的寒毛都在这一瞬间立了起来,连头发都似乎有竖立的趋势。
他呆呆站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心情激荡,一时想转身逃跑,一时想直接跳海自溺,一时又膝盖发软只想坐倒,最想做的却是尖叫丁九救命。
“冰衣还是这么机灵。”
金玉之音破空而来,含着痞痞的笑意。花半羽一身雪衣,手摇白扇从船头转出,冲区小凉魅惑一笑。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气愈加清晰,夹杂进阵阵海腥味里,强烈到让区小凉几欲呕吐。
花半羽芝兰玉树般立在甲板上,乌发飘飘,背后是广阔的大海和一望无垠的蓝天,浩大的背景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飘渺。
眉眼依旧如落香城初见,连神态都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八年的光阴竟然没能在花半羽身上留下丝毫印迹,仍是神姿玉质、花柔月净,恍恍然如谪仙偶落凡间。
他挑起桃花眼凝视区小凉的眼睛,噙笑不语。
71.爱与不爱的理由(下)
区小凉大脑嗡嗡作响,脸上是极度的茫然,似乎不知道正在发生的究竟是件什么事。
他来了,仍要抓他回去吗?还是要杀了他?这两种可能现在都有。丁九,丁九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在?他忽然想到,头脑立刻清醒了。
压下欲呕的冲动,区小凉将目光从花半羽身上离开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整个船头一览无余。
丁九站在船头另一侧,被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他身体僵直焦急万分地看向区小凉却不说话,不知是被人点了穴还是另有其因。
看到丁九暂时无恙,区小凉高悬的一颗心放下些。他定定地望着丁九,琥珀的眼睛澄明清澈,嘴角忽然轻轻上扬,似是已有足够的把握应对眼下的变故。
好吧,这次换他来保护丁九,保护他们一起走到月亮上去的誓言。他的心在这么说,眼神就表现了出来。
读懂了区小凉的意思,丁九面上焦躁稍轻,关切之色却愈浓,还有一丝担忧。
“多年不见,皇上可好?”区小凉转头笑对花半羽,态度客气却不亲热,神情恭敬而疏远。
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花半羽的桃花眼,见俩人公然在他面前眉目传情,他的眼内一闪而过戾色,面上却不动声色。
现在听区小凉寒暄,故意将俩人距离拉开,却照例不跪,如同王府中时一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花半羽不怒反笑。
“很好,一切尽在我掌握。只是,”他仍是笑得花开花败,却收拢白扇一点胸口,低低地说,“这里,空了一块。”
区小凉一怔,脸上笑容淡去,有些忧郁地望着他。他没有料到花半羽第二次开口就直接切入主题,连周旋的时间都不给他留。
海风轻扬花白羽的绣金白衫和乌发,越发显得他面容艳丽无双、气质华美如仙,整个人和旧年的那个人似乎没有一丝不同。不过,时光到底没有白流,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区小凉仍是发现了花半羽身上的变化。
花半羽的笑容虽仍是痞痞,终是少了几分随性散漫。气质虽仍是高贵,到底已是胸怀天下的皇帝,天子气象如泰山压顶,令人一见之下不由自主地就要臣服心折。
如今的花半羽,威严多了,随性少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把点心渣吃得掉满身的蕊王花半羽了。而他,也早非那个患得患失的将军之子。
八年,不短的岁月,如今再相见,区小凉才发现现在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之前他对花半羽的爱情,竟在岁月磨砺和丁九的爱下,不知不觉间就熄灭了。现在连点死灰都没有剩下,早已不知道被世事无常的风吹到哪里去了。
微喟一声,默哀三分钟,哀悼那段逝去的青春和爱情。区小凉打起精神问:“我们的‘金玉联’字号,你大概早就知道了吧?”
“天朝境内忽然有人卖奇怪的东西,又开奇怪的店铺院所,自然会让我去调查。”花半羽毫不隐晦坦然承认,然后眼波流转风情万种,“这一查还真是让我惊喜,你们的生意直接促进了我朝经济,孤儿院等又帮天朝找到了解决孤寡问题的最佳办法,减轻了朝廷压力,令人眼界大开。这是不是说明,冰衣对我仍有情呢?”
对他这种硬要指鹿为马的作法,区小凉感到很无力。他不相信花半羽的判断力会这么低下,在一切都发生了后仍对他抱有幻想。
“我办孤儿院孤老院只是在赎我造武器杀伤生命的罪过,做生意是为了赎罪筹划费用,与其他无关。何况,我那点小生意小事情又怎能和你大刀阔斧改制给天朝带来的好处相比?现在天朝国泰民安,盛世指日可待,全是皇上你雄才大略的功绩。”
撇请归撇请,顺便拍拍马屁总没错处,花半羽一开心,兴许能好说话了。区小凉很小气地想。
花半羽自诩地一笑,掩去眼中微微的失望,朗声说:“天朝鼎盛固我所愿,可少了冰衣你可不行。游戏结束了,冰衣。我是来接你的,和我回宫吧。”
区小凉收起脸上的笑容,紧张得手心冒汗。
图穷匕首见了吗?这么快就亮底牌,花半羽变得急功近利了。
“这仅仅是游戏吗,在你心里?”他和花半羽对视平静地问。
“当初若不是我想放你走,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人可以那么顺利出逃吗?冰衣果然不太了解我。”花半羽笑得大气倜傥,衬着雪衣乌发宛若神仙临世。
“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所以你再来抓我回去?”区小凉心往下沉。
原来这几年快乐的时光,只是这个人的施舍。现在这个人要收回他的快乐,他该怎么办?要不要现在……他迟疑地瞟了眼船舷。
“不错,冰衣。你难道忘了?我说过,你只能属于我。”花半羽柔声说,笑容更美更深情,却让区小凉后背骤然暴起一片鸡皮疙瘩。
“不!我也早说过,我不爱你,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何况我已经有了爱人,我们还成了亲,就更没有理由跟你走。”他面无表情地一口回绝。
花半羽失笑,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
“爱人?他?冰衣,你难道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一直都是我放在你身边的暗子?丁为地支一脉,九为序,从名字就能知道他的所属。不过是个苦肉计,冰衣这么聪明的人竟没猜到吗?这样一个人,可值得你去爱?”他瞟一眼丁九,讥讽地说。
丁九闻言脸色大变,他怒视花半羽,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充满恐惧和愤怒。 “他说谎!”一口鲜血猛然从丁九口中喷出,他怒喝向前冲去。
那两名大汉变生不测,一愣后快速伸指在丁九身上重重地点了几下,然后忐忑不安地低下头,似是对丁九能说话走动这个事实极为恐慌。
丁九身体晃了晃,再也无法向前。他软软坐倒,嘴角的鲜血仍在不停在流出来,不一会前襟衣裳就被染满了。他却一无所觉,双眼死死盯住区小凉,目光中是疯狂的乞求。
区小凉见状只觉心一疼,一股腥甜就直冲进嘴里。
“你骗人!小九才不会作假,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要不是百先生他早死了,还怎么当奸细?你的人把他怎么了?快放开他!”他强咽下去那口血气,满脸惊讶和愤然。
“要做戏自然要做像。凡我的人,左臂都有一莲花烙印。你可觉奇怪过?”花半羽轻咳一声。
一名汉子伸手一撕,丁九左衣袖立绽,露出他胳膊上半个小孩子手掌大小的莲花印。
区小凉嘴里的血再也含不住涌出双唇,鲜红的血滴落在甲板上,触目惊心。
他望向丁九,满目不信和伤心:“你,你真是他的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从今后,你我恩断情绝两不相干,你走吧!”
丁九目眦尽裂,两只眼球已是血红。他将身体奋力一挣,再次吐出了一大口血后,直挺挺地倒在甲板上,生死不明。
“冰衣,不要再为这种人难过了。和我回宫,让我们重新开始。”见区小凉伤心呕血,花半羽终于变色,急步过去欲扶他。
区小凉躲开他的手,快速退到船舷冷声说:“别碰我!我的难过又是谁造成的?上次我没死成,让丁九抢了先。现在我再跳一次,你猜我会不会成功?”
他按住船舷,作势欲跳。海船巨大,从船头到海面落差有近百米,他不会武功,跳下去不摔死也会因为过大的冲击力而晕厥溺毙。
“且慢!冰衣,你别动,我不过去。”花半羽止步后退,桃花眼内满是担忧,似已被他举动惊吓到了。
那两名大汉丢下满身血迹的丁九,纵身护在花半羽左右伺机劫人。怎奈区小凉身体已经有一半伸在船外,摇摇晃晃地只需再一侧就掉下去,俩人自忖不能一击即中,此人又是皇上意中人,更加不敢造次,只好和花半羽一起严密注意他的动向。
一道灰色人影从船的另一侧掠过丁九,眨眼功夫俩人就一同消失了。
区小凉看得亲切却没有什么反应。另三人背对丁九似无所觉,仍是和他对峙。
沉默半晌,花半羽举扇轻摇,微叹:“冰衣,你我的情义你都忘了吗?”金玉之音带着萧索和忧伤,配上他花柔玉净的脸,听得人心头直颤。
区小凉丝毫没有被触动,他干脆地一甩头,长发飞散:“从你下令放箭那刻起,就忘得一干二净。”
见他如此决绝,花半羽的眼神暗下去,执扇在手踌躇着解释:“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冰衣,你那时非要离开我,我乱了阵脚才会犯下大错。这几年,我无时不在懊悔当时的决定。以后必不至再犯,冰衣,你能原谅我吗?”
懊悔,所以才继续逼他就范?区小凉咬紧牙关,压下欲呕的感觉。
见区小凉不回答,只拿眼睛瞪他,花半羽情知他心思,不知怎的心里竟是一酸。
他定定神,柔声说:“想想你我在一起的日子,有多惬意。冰衣,咱们天生就是一对,为什么要为了这些陈年旧事和误解分离呢?”
“你既知我和丁九关系,自然也知道我的身体被他碰过了。这样的我你还想要吗,你不是最爱干净的吗?”区小凉冷然问,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嘲讽。
“你在跟我之前就已非完璧,我可曾嫌弃过你?”花半羽反问,似觉他的问话纯属多余。
区小凉只觉热血直冲脑门,头脑发晕几乎坠下海去。他盯了花半羽一眼,忽然大笑:
“对啊,你不提我都忘了,我本是早在青楼就被人买了的!只不过,我真的很奇怪,买我的人不正是你吗?当初你干嘛那么大费周章,还缺情少趣之极?怎么说,那也算是咱们的初夜,你竟让我睡过去了,那和奸尸有什么区别?还真是可惜。”
他笑得畅快,说得流利,琥珀眼却是冰寒冷澈。
花半羽的表情僵在脸上,越往下听越是不可置信。等区小凉讲完,他打开白扇,漫不经心地问:“你从哪里得知的?”
“嗅觉。试问,普通青楼哪会用得起那么高级的龙涎香?我就是制造气味的,怎么会辨不出?后来你进来,表情举止都很完美,可是你仍是疏忽了我的鼻子。事后你应该沐浴的,可你没有,所以你的身上带着所有的味道。”
区小凉柔软的唇不急不徐地讲着事实,整个人冷静超然,没有一丝尴尬,和那时的神态极其相似。
花半羽凝视着他,心里有个角落在渐渐刺痛崩塌。
面前这个人,冷情冷性的人,在知道不堪的真相后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不久后更是委身于他。这个人那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而自己当时的心理,他却记得一清二楚。些微的得意,些微的轻蔑,更多的却是与初衷格格不入的喜悦。他当时实在是有些飘飘然,以至忽视了喜悦的原因,以至后来追悔莫及。
他真是愚不可及,还偏偏自栩睿智,看世事如同透明,到最后没看懂的原来却是自己的心。他的心早已向这个人靠拢,脑子却固执地坚守,坚守着努力将这个人排除在心门外的初衷。
直到八年的光阴也抵不过和这个人相处那几个月的快乐,也不能让他心口的疼痛稍微减轻,他才醒悟,这个人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今,他搅尽脑汁地要挽留,这个人却干干脆脆毫不迟疑地走开了,头也不回地将他留在原地。
等候这个人的誓言,说时只当是做戏,如今看来竟是他今生最真实的承诺。他的等待,是否只能化灰?他们注定只能是这样了吗?
他恍惚地笑了,摇头:“冰衣,你怎么会有这么特异的身体?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你到底是谁?”
“这话你早该问了。这不正是你接近我的最终目的吗?我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会用别人的身体继续活下去。可是我不知道,所以无法解释给你听。”
区小凉苦笑。他的身体趴在硬木船舷上,早已经麻木了。现在只要有人轻轻碰他一下,他就会姿势难看地四脚朝天跌下去。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