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蒙络和云夕颜相视一眼,默契一笑,随后跟上。
这第一站,乃是距京城百里左右的小池镇,眼看天色已晚,根据百里英传回的消息,队伍在小池镇外安营扎寨,安顿好营寨,赵凤良则带着众将官进了小镇,小镇不大,却很干净,不宽的青石路两边已经站满了盔明甲亮的士兵,路中间跪着一群人,为首的是管理小镇的一个小吏,身后是镇上的富裕人家张大胖等人。
“小人宋钱恭迎大元帅!”随着这个颤抖的声音,一群人都磕起头来。
“起来吧,住宿之地都安排好了吗?”
“是,一切都安排好了。”
跟随小吏来到一个高高的门楼旁,上面金色大字‘张府’,进了院落,在仆人的带领下,都找房间休息去了,骑了一天的马,人人疲惫不堪,虽然有武功在身,沙蒙络仍然觉得两股之间火辣辣的痛,骑马尚且如此,那些走了一天的士兵恐怕更加劳累吧!
沙蒙络咬牙没有表现出来,进了房间,挥退左右,脱掉裤子,沙蒙络脸都要扭曲了,裤子粘在磨破了的皮肉上,一撕,更是钻心地痛,从小到大,沙蒙络还没吃过这种苦头,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呲牙咧嘴地,却不敢叫出声来,云夕颜就住在他的隔壁,可能是临走沙蒙寒的吩咐,云夕颜对沙蒙络几乎是寸步不离,晚上再三确认无事,才回了房间。
这时候若是发出什么声音,保证云夕颜第一个跑进来,想到自己此刻的狼狈,沙蒙络是怎么也不愿意被人看到的。
忍痛沾着清水,一点点地润湿着干涸的大腿里侧,慢慢揭掉粘在血肉上的丝绸亵裤,终于,长出了口气,气恼地把脏污不堪的亵裤扔于一旁,重新用清水清洗着烂掉的嫩肉,又是一轮煎熬,终于弄干净了,沙蒙络却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没有伤药。
本就没有出门经验,加上身边无人指导,沙蒙络此刻干瞪着眼睛,内心进行着思想斗争,要不要叫醒云夕颜,他行走江湖多年,随身带的肯定有伤药,但是,已经很晚了,自己第一天骑马就搞成这个样子,实在有点丢人,不叫,这伤怎么办,明天一早还是要骑马的。
正当沙蒙络内心矛盾至极的时候,门响了:“王爷睡了吗?”
沙蒙络紧绷的心松了下来,“没呢,进来吧。”
云夕颜乐呵呵地推门走了进来,看到一片狼藉的房间,一点都不意外,走到沙蒙络身边蹲下身,端走脏水,从新打来清水,净手,这才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不少药粉,也不管沙蒙络的尴尬,拉开回护的双手,慢慢上起药来。
“王爷,临走寒都交代了,行军不比宫中,一路艰苦,有事一定要说,不然受苦的就是自己,而且说起来咱们还是表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伤口要是不上药,明天肯定是骑不了马,究竟是面子重要,还是行军更为重要,王爷要掂量清了再做决定。”
“我……明白了。”沙蒙络惭愧地低下头,对于这个表哥,印象还停留在八岁的刺杀上,仅仅一天的伴读生涯,就被当晚的刺杀破坏了,当时的云夕颜为了他还受了伤,从此就不见了踪影,直到出宫建府,才重新有了联系。
在沙蒙络的印象中,云夕颜永远是一副笑脸,好哥哥的形象,很亲切,但毕竟接触的少,沙蒙络一时还有些抹不开面子,今日有了云夕颜的当头棒喝,沙蒙络朦胧的心思逐渐清晰,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哥哥沙蒙寒需要的不是累赘,而是一个帮手,最好要有独当一面的手腕和气魄,这些小儿女情长,必须先放到一边去。
想明白这些,沙蒙络也变得大方起来,“络儿明白了,在军中绝对不丢哥哥的人,不摆王爷的架子,趁此机会拉拢人心,最好得到军心,这些才是哥哥需要的。”
云夕颜点了点头,这孩子还是这么聪明,一点就透,虽然有些娇弱,但在玲珑的心思面前,这些弱点可以弥补。
包扎好伤口,云夕颜又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这才起身离去。
伤口虽然看起来血肉模糊,但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到筋骨,加上云夕颜的药很是清凉,减缓了部分疼痛,不一会儿,疲惫的沙蒙络就睡着了。
就这样,沙蒙络在军中一直坚持着,没有掉队,没有搞特殊化,加上他原本漂亮平和的面容,还有时不时地和士兵混在一起,开开玩笑,吃吃大锅饭,谦逊王爷的称号,逐渐在军中传开了。
这让很多想看笑话的人都脸露诧异,本想一直在富贵窝中的皇子能承受多大的苦?要不了几天,就得喊苦说累,而且,沙蒙络生得单薄,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更让这些灰尘里滚打的大汉瞧不起,没想到,这个才十几岁的小王爷能坚持下来,还一脸微笑,敌意渐失,连周围的几个副将,也时不时地跟沙蒙络聊聊天,确认这个王爷真的很亲民,人们都抛开了最初的心思,放开了,沙蒙络和士兵打成一片,勾肩搭背的事没少干,这让一旁看着的云夕颜直皱眉,虽然人缘是混起来了,可这种相处方式是不是也太平民化了。
他哪里知道,沙蒙络根本就是羡慕人家士兵,以前的他就对当兵的人充满了好奇,对于军中的兄弟情充满了羡慕,当有一天他也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员时,这样的机会,他会放过吗?
这时候的沙蒙络根本就忘记了初衷,沉浸在这种大男人之间的情意中,连身上的疲惫都少了,几日下来,脸虽然黑了,可精神更好,眼眸中精光四射,脸上的棱角更加鲜明坚毅,男人味更重了。
面对这种变化,云夕颜内心是惊喜的,他喜欢这样的沙蒙络,充满了自信和神采,不再是沙蒙寒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娇柔而懦弱,此时的沙蒙络是有了自己目标和方向的个体,但是隐隐的,心中还有股子不安,沙蒙络的这种变化是沙蒙寒乐于见到的吗?云夕颜不知道。
第五十章 山谷村庄
队伍已经走了近半个月,远离了京城的繁华,呈现在眼前的多是西南的民居,很淳朴简约,再往前走,路途越加艰难,有时整整一天看不到一个人影,百里英率领的先锋营已经不敢距离队伍太远,不然很可能迷失方位,再也找不到大部队。
随着行军时间的延长,最初的好奇与激动渐渐消失殆尽,剩下的是沉默地跋涉,有的地方马匹根本无法行走,将领们只得下马步行,沙蒙络逐渐脱离赵凤良等一批将领,跟士兵混在了一起,对沙蒙络来说,这样更加放松、舒适,当然,有武功在身,这些路途在他看来不算什么。
想起当初红军的万里长征,沙蒙络的心中就涌起一股莫名地兴奋,虽然现在很苦很累,但和长征相比,实在不算什么,前无雪山,后无草地,良好的后勤保障,还有专业的训练队伍,这一切都不具有可比性。
“王爷,您腿上的淤青消了吧?”一个圆圆脸蛋的士兵,小跑着来到沙蒙络身边,谄媚地问。
这是沙蒙络在士兵中认识的第一个人,虽然有些胖,但很健壮,第一次见面,没放在眼里,后来两人比摔跤,哪里知道,没几下,就被这小胖子摔倒在地,腿上磕出无数块淤青,若不是沙蒙络阻拦,云夕颜差点要了小胖子的命,不过所谓不打不相识,至此,沙蒙络和胖子也算认识了,知道这位被自己摔得一身淤青的少年就是随军的王爷,小胖子直抽自己的嘴巴子,好在这个王爷还算通情达理,不和他计较,时间长了,了解了沙蒙络的脾气,小胖子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无法无天起来。
“差不多了,不过你小子可够狠的。”
“是王爷不报身份,先下手的好不好。”小胖子一脸的幽怨,看得沙蒙络眼睛睁得溜圆。
“哈哈哈!王爷不知道,这可是小胖子的绝技,每次别人讨债的时候,他一露出这种表情,准把别人吓跑。”旁边一位脸膛白净的青年接口。
“林玉,不许在王爷面前说我坏话,不然……”小胖子一下子蹦到林玉面前,双手钳子似的抓住林玉的肩膀,凶狠地道。
林玉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但谁都没有想到,两年前的花花公子居然干了件让所有人差点掉了眼珠子的事,参军,这让林家二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担心起来,从花花公子愕然变成小小士兵,这样突兀的转变真的没有问题吗?后来观察了一段时间,林玉在军中表现良好,虽然是花花公子,可识文断字,训练刻苦,在军中人缘也不错,林家二老也放心了,士兵虽小,总比臭名远扬的花花公子好。
“好好好……不说坏话,只说好话还不行吧,先把你的爪子拿开。”林玉被掐得满脸通红,眼神却难掩笑意。
沙蒙络站在一旁,哈哈大笑,上前把手放在两人肩膀上拍了拍,“两位,各自都有什么糗事,说出来,分享一下,也不枉兄弟一场。”说着还不忘冲两人眨眨眼,那坏坏的样子,看得两人都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没有”
“没有”这次两人倒是异口同声。原本并肩的两人也迅速分了开来,向远处跑去,嘴里说着:“王爷,我们有事,您老自己玩……啊……”那拖得长长的‘啊’字渐渐消散在风中。
沙蒙络虚抬着双手,紧皱眉头,“夕颜,我有那么可怕吗?”
云夕颜在身后强忍笑意,嘴角一抽一抽的“王爷,你很执着。”
沙蒙络很执着,对于感兴趣的事情,不弄清楚,誓不罢休,别看相处时间短,林玉和小胖子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若不快些离开,心里那点糗事非被榨出来不可,人一生就那么点秘密,他们还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呢。
“执着?”沙蒙络颓然放下手,若有所思。
不远处就是赵凤良的帅旗,旗下白发苍苍的赵凤良依然精神烁烁,目光有意无意地瞄着沙蒙络站立的方向。
“爹,这个小王爷也太不讲究了,真想不通,那么高贵的太子殿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兄弟。”一个年轻的将领凑近赵凤良的耳朵低声抱怨着,眼神不时瞄一下远方的沙蒙络,透着不屑于高傲。
“哼!你懂什么?他这是在拉拢人心。”看了眼自家的儿子,赵凤良很无力,这是他的二子赵军翼,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打仗虽然勇猛,但和平年代,哪有那么多的仗打,所以一直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次出征,赵凤良特意带着二子上战场上磨练一下,也好立些军功,他们家本就是支持太子的,赵军翼对太子更是崇拜加忠心,太子的吩咐甚至比他爹说的话都管用,这也是赵凤良担心的地方。
作为太子哪里有简单的,这傻孩子根本就是被太子的人格魅力所迷惑,可赵凤良对此还不能说什么,只得压制着,等待朝堂事情逐渐明朗了,才好下手。
“拉拢人心?为什么要拉拢人心?”赵军翼微黑的脸膛很是不解。
“北洛王是东篱王的亲兄弟,你说他会向着谁?”赵凤良说得咬牙切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赵军翼摸了摸头,半天才想明白,立刻义愤填膺:“那太子还让我们保护他?”
“你这个孽子,那么大声干什么?”赵军翼一激动,声调就有些高,附近的将领中有些人开始向这边看了起来。
赵凤良瞪着儿子的目光恶狠狠地,很吓人,所谓祸从口出,这孩子根本不知道轻重,言语也不严谨,这样的人放到京城,根本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那赵家的灾难也就不远了。
赵军翼一缩脖子,嗫嚅道:“我这不是吃惊吗?爹,这络王是东篱王的人,那不就是太子的政敌吗?太子为什么还专程嘱咐我们照顾他?”提到太子,赵军翼又眉飞色舞起来,想来太子如此英明神武,风华绝代,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一定有更深层次的用意,也说不定是这个小王爷还有用处,所以太子才会特别吩咐人照顾的,赵军翼越想越觉得有理,脸上也变得了然起来。
“我怎么知道,还有,说过多少次了,这是军中,要叫大帅。”赵凤良看着儿子自以为是的表情,那里会不知道这小子心中的想法,苦恼地抚了抚太阳穴,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儿子呢。
“知道了,知道了,原本爹也不知道原因呀。”赵军翼不耐地挥挥手,一脸失望之色。
“太子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人能够猜测的,你给我好好带兵打仗,争取多立军功,到时候陛下也好封赏,哎!你若是你有你大哥一半的精明,为父也不会如此费心了。”父亲低低的叹息让赵军翼心中很不痛快,每次都拿自己和大哥比,大哥是文人是政客,自己是武将,这哪里有可比的地方,
大军向西北方向跋涉了一天,人困马乏,这时,探子来报,前方发现一个大山谷,其中有几个村庄,可供军队休整。
赵凤良大喜,难得遇到人烟,有人烟就意味着有饮用水,这次行军最困难的不是粮食,而是饮用水,西北荒凉,途中很难找到河流,井就更加不可能了,偶尔会有小片沙漠,这对于在京城天子脚下的驻军来说,无疑是吃足了苦头,有些只是混日子的士兵,已经打了退堂鼓,后悔来参军,原本是和平年代,参军还没什么,可真正遇到战争,人人嘴上不说,内心还是恐慌的,严格说起来,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新兵蛋子,根本没上过战场,不曾流过血,平时的训练虽然也很严格,但没有杀过人的士兵,算什么士兵,整个军队根本没有杀伐之气,这也让沙蒙络直摇头,这几天接触之后,发现,很多是花架子,拿不出门面,大家站在一起充数还行,到了真正的战场,估计大部分都会脸色苍白,腿脚无力,更不要说杀人了。
沙蒙络眼中有隐隐的担忧,祁连一族根本就是个幌子,太子为了支开三人,根本不顾士兵的死活,还有这次行军的花费,更是巨大,劳民伤财的,只是为了支开几个人,果然很有帝王野心,手段够狠,心也够硬。
在山谷扎好营,已经有人进了一个叫刘家屯的村子,打听饮用水的来源,这次大部队行军没有惊扰村庄,沙蒙络等人和士兵一样,在山谷中搭起了行军帐篷,一时间,到处都是一片忙碌。
赵凤良不愧是老将,因为是山谷中扎营,整个营盘呈现一种多边形,山谷四周的动静被巡逻兵看得清清楚楚,帅帐在整个营盘的中心,每日的例行会议之后,沙蒙络来到了营外,身后跟着云夕颜和胖子林玉,此时,林玉和胖子已经隐隐成了沙蒙络的心腹,这两人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胖一个瘦,一个黑一个白,一个丑一个俊,总之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但是正是这样两个人,居然成了最好的朋友,这点连沙蒙络都觉得不可思议。
“王爷,山间荒野,还是回去吧。”云夕颜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四人已经离开大营有一段距离了。
沙蒙络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林玉和胖子远远地跟着,警戒着四周,云夕颜一步不离地跟着沙蒙络。
“夕颜,还是叫我名字吧,王爷王爷的,听着怪不舒服的。”关于称呼,沙蒙络说过多次,可云夕颜根本不放在心上,依然彬彬有礼的模样,沙蒙络看着也无奈。
云夕颜微微一笑,眸中划过一道暖流,坚持道:“礼不可废,王爷来此不是欣赏风景的吧?”
沙蒙络叹息一声,没想到这个表哥如此固执,也不再强求,“当然不,我感觉这个村庄有些古怪,若是天琼国民,怎么会居住在这么遥远又荒凉的地方呢,随着离祁连山越近,我心中越不安,这趟征程似乎不会太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