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是打开的,微风缓缓吹送,充足的眼光照亮着室内。
天月坐在桌台前的椅上,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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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月与落凡的关系,让天月想到了以前一个男友的弟弟。
双眼水汪汪的,脸颊肥嘟嘟的,看起来好像就是在对人说:疼爱我吧疼爱我吧……
天月每次瞧见,毫不犹豫就对着小娃娃亲来亲去,好吃的东西都给小娃娃。
然后天月问:“看,哥哥多疼你。”
小娃娃摇摇头,说:“我不疼……”
小娃娃太小,不懂什么叫疼,而落凡对天月的行为已经可以用上“疼”这个字了。
只是,都有目的。
天月对小娃娃好,小娃娃的哥哥会加倍疼爱天月,天月给小娃娃买吃的,小娃娃的哥哥会给天月买天月想要的。这,就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一种循环,人,总是往这个圈圈儿转来转去。
脑海里闪啊闪,天月想到了以前,很久以前,那个时候爸爸妈妈都在一起。
每次在新年的时候与父母一起去拜访友人家,那些人就会疼爱的抱起自己,然后说:“小海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小小海甜甜地笑。
离开时,那些人拿出一百、两百的钱给小海,大过年的,说这是给孩子买吃的用的。
小小海可得意了,就对父母说:“自己人见人爱。”
后来,小小海在无意中发现,人家给了自己钱,自己的父母也给了人家的孩子过节钱。
这种行为,跟交换没什么差别,如果不这样做,也等于欠了人家一份人情。
钱,算得了什么,怕的就是欠人情。
那之后,小小海拿到红包,都会交到父母的手上。
落凡对天月的温柔,天月也是要付出代价,只是这个代价被天月延期了,那个期限,或许是永久。
也许,有哪一日落凡等不了那么久,所以会放弃……
到时候,习惯了温柔的天月或许会义无反顾的把落凡想要的全部给他。
这,不过是一种交换罢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理所当然地接收。
落凡的温柔,就像是一种毒药,一旦享受过了,那种温暖被人疼爱的感觉,就根深蒂固地在脑海里流转,挥之不去,也无法挥去。
得到过了,就不想放开了。
明明知道,在中毒未深时,要放开,不要贪婪地一点一点地汲取,到了最后,往往会迷失自己。
天月懂,什么都懂,可就是没有办法推拒落凡的温柔。
天月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
懦弱、胆小、怕接受、怕后果……简直就是一个败类。
咬住嘴唇,天月把双手覆盖到脸上,掩面。
深深吸了一口气,天月把手放下时,眼眸变得澄亮。
“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月喃喃着说,随后趴伏在了桌上,入眠。
炎阳依旧火辣辣的,天月睡的极为难受,可不知何时,不难受了。
然后,天月感觉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把自己抱上了床,又为自己盖上了一缕薄被。
那人的动作极为轻柔,舒服的,天月不想起来。
天月只知道,那个人的手,一直在自己的脸上流连,轻轻地摩擦……
慢慢,天月微微掀开眼皮,看不清……模糊的轮廓,看不清到底是谁。
天月阖上眼睛,继续睡。
黄昏时,天月起床时,有一个人趴在自己的床沿,浅眠中。
是落凡。
天月拍了拍落凡的肩膀,落凡睁开眼睛,闪闪发亮,那清明的眼神根本就看不出来是才睡醒的。
天月说:“如果困了,上床休息就好了,为什么要趴着?”
落凡微笑,摸了摸天月的头,道:“我以为你会讨厌。”
“全部都是你以为,你先入为主。”
“可是你不开心。”落凡肯定地说。
天月一愣,嘴唇微微张开,却什么也没说。
不开心,是真的。
落凡的眼睛眯起来,一缕精光闪烁了一下,他问:“跟我的关系,在学院里散发,你真就这么讨厌?”
天月摇摇头。
半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说:“我啊,很贪心的。”
“我知道。”
“就是接受了你,可永远不会只有你一个人。”
……
落凡沉默。
良久的沉默过后,终于,天月打破了沉默。
天月说:“今儿个晚上,我们出去喝一杯吧?”天月忽然说。
落凡点头,道:“好。”
天月又说:“去红楼。”
“嗯?”落凡一愣。
天月微笑,道:“小倌馆儿,我要去!”说的坚定。
这辈子,还一次都没去过呢,今儿个要过去见识一番。
“……”落凡沉默。
十七节
夜幕低垂。
天月从柜子里掏出压箱底儿的数张银票,揣进怀里准备好。
蓦然,一阵开门声响起,天月回首,看到的是推门而入的紫念生。
紫念生看也不看天月一眼,径自走向自己的坐席坐好,点燃油灯,挑灯夜读。
总感觉,只有两人在一起已经久违了……
天月抿抿嘴,蹑手蹑脚地向门外走去,蓦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天月的耳中。
“去哪儿?”
天月一惊,反射性地回答:“小倌馆儿!”
“……”紫念生沉默,他的眼睛眯起,上上下下打量了天月一番,从椅子上起身,慢慢走到天月面前。
天月问:“你要做什么?”
紫念生不理天月,白皙修长的手指向天月身上摸过去,从上到下,摸了个遍,最终,那双素手在天月的怀里逗留了片刻。
天月醉眼迷蒙,“唔唔啊啊”地呻。吟几声,末了,他说:“什么嘛,如果是想要吃我豆腐,早点儿说,我横躺在床上让你摸来摸去!”
紫念生抬眸看了天月一眼,淡色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转身,去了原地,继续挑灯夜读。
天月抽了抽鼻子,拉长脖子看了紫念生一眼。
紫念生手上执起毛笔,蘸上墨汁,在雪白的纸张上落下了几个大大的字。
天月是个大笨蛋。
天月吃惊地瞪大眼睛,瞪了紫念生的背影一眼,随后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门。
走出依凤阁,天月看到了落凡,依旧是一身的白衣。
两人漫步在学院里,靠着围绕住学院的石墙走去。
高高且表面光滑的石墙,是为了不让学子擅自走出学院才制作成这样的。
不过,可以出去的依旧可以,不可以爬出去的……稍微努力挖个狗洞就可以了。
落凡搂着天月的腰,轻轻跳了一下,便跳出了一墙之隔的学院外。
走出蜿蜒的林间小道,入了街道。
大晚上的,能瞧见几个乞丐随地躺倒在地上,却不见一抹走动的人影。
落凡带着天月走着夜路,终于,两人看到了灯红酒绿的两条小街。
落凡才带着天月进入街道上行走,便有不少大姐守在门外拉客。
落凡与天月的面容算是不错,花花绿绿的大姐们瞧见了,心里那叫一个荡漾,有人拉扯天月的胳膊、休息、衣摆……天月一身红裳被人拉扯成了破布。
天月被吓到了。
天月泪眼汪汪地向落凡求救,没想,落凡比自己还惨。
某大姐血盆大口向落凡的唇瓣上印去……落凡似乎动怒了,双手一甩,挂在他身上的女人全部被甩开了
他眯起眼睛,恶狠狠地说:“滚。”
一声令下,落凡身边的人全跑了,他锐利的眸子向天月的方向扫描了一番,挂在天月身上的人也跑了。
天月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落凡身边,落凡拍了拍天月的头,道:“你呀,就像个小兔子。”
天月大口大口地喘气,说:“女人真可怕。”
落凡皱起眉,问:“天月,你可知,这家老板是谁?”
天月挠挠头,望天,说:“我怎么知……”道……天月本来想这么说,可脑袋一仰,就被他望到了二楼的纸窗,从那里探出一个头,那个头……唔,怎么看怎么像玄亦。
天月眨眨眼 ,以着不确认的口气,说:“唔,玄亦?”
落凡微笑,道:“嗯,是他。”
天月眯着眼睛,算是知道这是人为的了。
落凡带天月去了粉菊楼,走进里面,便有老鸨迎了上来。
在一楼靠窗的位置坐定,天月对老鸨说:“请您把这里最好的酒菜上桌来!”
老板笑眯。眯地点点头,转首离开时顺道叫了几个美男子。
四位美男子,看起来极为清纯,至少表面上来说比天月的样子还要清纯。
四位美男子分别走向落凡与天月,两人左拥右抱。
没多久,上好的佳肴上了桌。
天月对落凡说:“你尽管吃,今儿个我请客。”
落凡淡笑,眯着眼睛摸了摸天月的头,道:“好。”
天月豪爽地点点头。
这晚,粉菊楼里的红牌会出现在帘幕中,为众人唱首曲子。
老鸨说,这首曲子谁出的银子多,就是唱给谁听的。
喜欢脸面的王公贵族,无不在老鸨怀里塞下银子,当老鸨走到天月的面前时,天月从怀里陶了陶……
嘴巴张大,以着求助的目光看向落凡。
落凡挑眉,问:“怎么了?”
天月说不出话来了。
老鸨可是看出端倪来了,脸上的皱纹耸动,她问:“这位客官,您可是打算在这儿吃霸、王、餐?”霸王餐三个字说的一顿一顿的。
天月吸吸鼻子,依旧不说话。
这回,老板脸黑了。
一句“来人啊”,立刻有数十个黑衣大汉从角落里走出来,站到天月的面前。
老鸨说:“既然付不出银子,你就用身体抵债吧。”
天月欲哭无泪。
天月想了很多,可就是想不出来,压箱底儿的银子怎么会不见?那银子……那银子明明被他揣进怀里去的呀。
想了一下又一下,天月终于想出来了。
那银票,被紫念生销魂地摸走了。
天月被摸的销魂,紫念生“偷”的销魂。
天月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一双水灵灵的瞳仁求助一般看向落凡,说:“落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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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凡微笑,优雅地执起桌上的酒,轻轻摇晃了一下,以着磁性的声音说道:“美酒佳肴玉美人儿,可不谓销魂,天月请的客,我会好好儿享用的。”动作优美流畅地浅啜了一口,脸上始终挂着淡笑。
天月欲哭无泪,他说:“救救我……”
落凡漂亮的眸子眨了一下,他笑着说:“天月,只要你说出我想听的,我就救你。”完全的戏谑口气。
天月知道,落凡一定怒了。
毕竟,天月当着落凡的面抱了别的少年,虽然只是抱,可天月就是知道,落凡是一定怒了。
天月问:“你想听我说什么?”
落凡笑:“我说过,不要让我等太久。”语毕,又是轻啜了一口杯中物。
天月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可半晌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虽然有些奸诈,可天月就是知道,落凡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落凡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欺负。
所以,天月任由老鸨把自己带走,没有向落凡求助。
老鸨把天月带到了一间厢房,绑在了一个椅子上。
老鸨上下打量天月,在想:要怎么处理了这人,真让他接客?
天月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他说:“我吹笛子很好听的,你就让我在您这里打工……如何?”
老鸨对着天月笑,说:“你还没开过苞吧?”
天月僵硬着脸陪笑,道:“怎么会……”
“……不知道你的初夜能卖多少银子。”老鸨沉吟,完全没把天月看在眼里。
天月受挫了。
天月说:“我暂时只卖艺不卖身。”
“暂时?”老鸨挑眉。
天月点头,道:“我告诉你,别想对本少爷来硬的,我后台可硬着呢!”来吧来吧,对我来硬的吧,你对我来硬的,落凡才会救我。
老鸨眯着眼睛,说:“来这里没银子付账的人谁不这么说?到头儿来还不是乖乖地卖!”
天月沉默以对。
蓦然,厢房里的门被急促地敲打着,老鸨不耐烦地应声,说:“进来。”
进入的是一穿着粉红色衣裳的丫环,一脸焦虑地对老鸨说:“嬷嬷不好了,白梨公子去了天倾山庄,找去人了,可大少爷不肯放人。”丫环慌乱地说。
老鸨想了想,道:“今儿个他可要唱曲儿……”这可怎么办。
天月眨眨眼,说:“让我来吧?”
“……”老鸨瞪天月。
最终,就好像是死马当活马医一般,天月上台了。
一脸垂暮后,谁都看不出到底是谁,只瞧见一纤细的身子在帘幕后笔直地站着,从那里传出悠扬的笛音。
前世的天月喜欢笛音,只因为看武侠剧时认为会吹笛子的人物帅呆了,故此也花了些功夫再这上面。
天月不会古老的曲子,会的只有现代轻快的曲子。
带着点点的散漫,漫不经心,吹奏的声音算不上动听,可却能让人觉得心神舒畅。
很舒服的曲子,听着听着,甚至让人觉得一天的疲惫已经被取代了。
粉菊楼里的窗户开启,吹入一阵阵地夜风,吹拂着吹拂着……最终,掀开了这素色的帘幕。
天月在二楼的高台上,向下望去,一瞥眼,便瞧见了隐身于一楼角落中的两抹白影。
一,玄亦。二,紫念生。
笛子,自天月的手中掉落在地上,发出清冽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