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感升上我的心头。我以为我可以开始新生。我以为我已经获得了将过去的一切全部删除的权利。可是,为什麽,我的心里,还是感觉到了痛苦。
依旧有著,过去的牵挂。
“你很幸运,我们大家都很幸运,因为你没有死掉。”她的语调变得刻薄又尖利,“怎麽?你还不满足吗?你还没玩够吗?你还觉得自己对东野折磨的不够吗?卓晓渡,如果你对东野真的有爱,你最好立即给我开口说话。”
“不过,”她的声音和情绪戏剧性地降了下来,伸手拖过来一把椅子,挨著床沿坐下,“也许事实上,你根本就不爱东野。你和东野之间的感情,虽然深厚,却未必是你以为的那种感情。你自己用脑子想想,东野曾几何时爱上过男人?没有吧?除了你之外,东野交往的全是女人。再说说你自己,你有过爱上男人的经验吗?你和男人恋爱过吗?也没有吧?”
我想了想,心里同意她後面的结论。
“你们兄弟情深,尤其是你,差不多从懂事开始就由东野一手带大。你对东野的依恋和崇拜谁都能看出来。东野也习惯了照顾你保护你。表面上看,是你仰赖著东野,依靠著东野,但反过来,在感情上东野加倍的依赖你。你们俩太习惯彼此的存在了,天长日久,感情越深,就越误会自己深爱对方、离不开对方,感情也就越扭曲。但是,这毕竟不是爱情啊。”
可恶,我全副身心付出的爱,对哥哥的满腔的爱意,被她轻轻松松几句话就否定了。那麽,我的身体献给了谁?是爱情?还是误会?
她叹了口气,身子向前倾了倾,柔声说道:“不要再一错再错了,晓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知道东野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但是,真心对待一个人的话,就要为对方考虑啊。放开东野吧,你也会有你自己的美好的未来的,你这麽年轻,机会比谁都多。晓渡,勇敢面对现实吧,不要再折磨东野了。我知道,看到你哥哥痛苦消沈,你也会难过的。不要再用沈默来折磨所有关心你的人了,晓渡,说话吧。”
温柔的话语,多少有点打动人,尤其那一声一声的“晓渡,”动听又动心。
我默默地思考她这一趟的来意,大致的影像是,她是专程来此教训我。
可惜沈思很快被打断,她站起身,推开椅子,对我说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仔细想想我说的话。你要自己想明白,还是和东野做兄弟吧。”
她转身离去,身影刚消失在门外,就听到走廊外传来姐姐的声音:“咦?茱莉,你来看晓渡啦,不再坐一会吗?”
“下次我再来,现在还得赶回公司。呀,这个包是新款的吧,我才在杂志上看过,也看中了这一款。这一季的款式风格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不过用色更抢眼。可惜我最近一直没时间购物,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
“叫东野给你放假啊,难道他还把你当长工啊。他要真敢,你干脆回美国,让他知道,除了你,还有谁愿意给他干白工。”
“不关东野的事啦。他最近特别忙,精神状态也不好,所以全公司人都格外努力,我也不例外啊。”
“唉。我哥也真是。但愿我弟弟能早早复原就好了。那茱莉,你回公司去忙吧,我进去陪陪晓渡。”
“嗯,西林,我就先走了,改天再见。”
脚步声到了我的床边。
“又在装睡,又在装睡。”姐姐的声音脆生生的,还不依不饶地扒了扒我的眼皮。
我朝她翻了一眼。
“想吃什麽?告诉我。吃草莓,吃樱桃还是吃提子?”她快快活活的说道,将手里拎的大购物袋放在茶几上,掏出五花八门的东西来,每样都一一举高,样给我看,“想吃哪个就说出来,不要用眼睛指哦,否则你看哪个我就不帮你拿哪个。”
我翻了个大大白眼,然後接著装睡。
“呆瓜。呆木头。”姐姐冲我喊了一声,然後走过来,用两根手指捏了捏我完好无损的那只胳膊,说道,“胳膊腿被绑的象根木头就算了,头脑壳也变成木头了。”
“你在胡说什麽?西林!”
是哥哥的声音。每天他都是下班後来医院,今天提前了两个锺头。
“对不起,晓渡,我又乱说话了。”姐姐笑著摸摸我的脸蛋,然後转头说道,“你跟茱莉一前一後错过还不到五分锺,她才走耶。你们怎麽没有约好一起来?”
哥哥没有回答,往病床边走了两步。我依旧习惯地瞟著输液管,眼睛余光注意到哥哥的目光投在我身上,神色是近来常见的阴沈,还有些烦躁。
想到茱莉所说的那些话,想到是我造成了他的许多痛苦,心里顿时就茫然又无措。想到我的意外车祸被当成了自杀行为,心里就变得好复杂,为我自己感到委屈难过,为哥哥的误会感到心疼又焦急。我不想被他误会我自杀,我想亲口告诉他这只是个单纯的意外,并且,我连一丝自杀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哪里不舒服吗?”我的手被握住,哥哥在床沿坐了下来,关切地看著我。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的视线一直追随著他,竟然忘了继续装出谁也不理的样子。
我垂下眼帘,让视线落在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上。
他并不放手,脸上甚至露出了微笑
“你终於肯看我了。”他挪动身子,凑近我,将後背对著姐姐,她才打开电视机正在换台。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他的额头抵住我的额头,用极其轻细的声音说道,“不说话也没关系,只要你肯信任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待在我身边,一直不说话也没关系。”
我的心里好迷惑。到底,他是真的爱著我,还是长期亲密的家庭生活造成的彼此严重依赖感?我能相信茱莉的话吗?
茱莉那麽聪明,她所说的,以前我想都没想过。可是,觉得她说的也有点道理。
我望著哥哥的眼睛,还是无法说出话来。
车祸以来这麽多日子,我用自己的沈默,来疏远彼此的关系。我也下定了决心,放弃这份不伦的感情,让彼此都回到正常健康的人生轨道上去。
为此,我一直沈默著。
因为,我害怕自己会心软,害怕自己一旦开了口,就会说出心里话,会想要听哥哥说出更多的情话。那样的话,一切又会变回到以前,又会变回以前的貌似爱情的扭曲的感情。
哥哥依旧面带微笑和我对视著。
“没有关系,不要著急,”他轻轻的抚摸著我的脸,安慰我,想必是我露出了让他担心的表情。
我转开视线,觉得他和我亲近的太久了,姐姐也在房间里。
他又淡淡笑了一下,便直起身子,抬头看看输液瓶,正好快见底了,便伸手按了床头的铃。
姐姐问道:“奇怪,护士去哪里了?我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屋里有人。特护一般不能离开病人太久吧?”
目前屋里没有专业人士,所以,也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此後,我经常会想到茱莉说的那番话,反复不断地咀嚼那番话的意思,并越来越希望能够有机会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来证明她的说法,或是推翻她的谬论。
但我没有意识到,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必然会导致我再次对哥哥产生目前我一直避免的那种额外的关注。
在我出院之前,又见到了一次明佑康。
这一次,他不再是站在离病床老远的地方看著我。老实说,现在回想起来,那次一定是我躺在病床上被支架固定住的模样吓到他了。
他是和二表哥亚伟一起来的。
看到他们两人一起进来,我真有点意外。当时妈妈和姐姐都在场。我稍微留意了一下,姐姐和他都表现得还算自然。
尤其是姐姐,和他说话时,还是和以前一样大方又活泼,就连对他的态度,也和以前一样表现得既亲密又泼辣,看不出有受到感情伤害的迹象。也许,姐姐付出的情感并没有我猜测的那麽多,要不,就是她掩饰得太好了。
明佑康也许多少有点失常。他一向心思敏捷,谈锋甚健,再加上一副灿如春花的笑脸,在任何场合都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并一举赢得女性的追捧。然而,现在他却表现得颇失水准,妈妈邀请他和亚伟表哥“在我家过完周末再回去”时,他竟然走神了,呆呆地看著妈妈。
我毫不怀疑他来看我是出於真正的关心,虽然他既没有走过来对我说话,也没有过多的注视我,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复杂的眼神。对於他,我的心情比最初时,也复杂了许多,有防备,又有同情,而同情占了大部分。
亚伟表哥跟姐姐聊得很投机,他提到明佑康是他的同学,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我实在是惊奇不已。
竟然会有这般难以逃脱的孽缘。
唉。人啊,活在世上缺德事真的不能做太多,否则,害了许多无辜的人不说,还全报应到自己儿子头上。
第46章 最美爱情的释义─病态的依恋+肉欲
长期困在那间封闭的病房里,大大削弱了我的心智,几乎忘却外面世界的繁华与喧嚣。透过车窗看到的浮光掠影,令心情多少有些兴奋。
虽然还得仰仗轮椅和特护人员的协助,但我已在稳步复原之中。医生乐观地断言,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进入复健阶段。
出院的那一天,已经是初冬的季节。
一到家,我就发觉,虽然妈妈和继父为了方便陪伴我而住在家中,但在家中实际做主的并不是妈妈或是继父。做出一切安排的,依旧是哥哥。
妈妈是个喜欢选择轻松生活方式的人,她一向对这位细心养育她的亲生儿子的继子信任有加,尤其是在涉及到我的问题上,她对他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东野坚持要将四楼让出一半给你使用。”妈妈不无欣慰地介绍著家人为了我的舒适而做的努力,“东南角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东野亲自做的设计,为了让你能够在冬季晒到日光浴。其它部分也已重新装潢,兼备卧室和起居室的功能,你可以在你的卧室里睡觉,也可以在这里睡觉,我认为这里会更加舒适得多。”
我们上到了四楼,这里已预先备著一只轮椅,哥哥将我放了进去。从医院到家,一直是他抱著我上楼下楼。
妈妈推著轮椅,带领我看看这间新装潢的屋子。
整个四楼依旧是一个完整的空间,并未重新进行分隔。全部装潢之後,显得焕然一新,原本空旷的地方,全填满了新家具。厚厚的长毛地毯是全新的,落地窗帘也全换成了适合冬季使用的厚重华丽的料质。
显然,东边是属於我的空间,因为新安装的透光屋顶的缘故,屋里明亮得像是置身户外。
“会不会觉得光线有点刺眼?我把这层薄纱窗帘拉上吧。”妈妈掀起厚窗帘,将另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窗帘拉上,“这上头另有一层伸缩屋顶,不想晒日光的时候,可以用遥控器让屋顶还原。我觉得东野考虑得很周详,冬天多晒晒太阳,对你的骨头的复原大有帮助。”
看上去,妈妈对哥哥的安排非常中意。对著那张崭新又漂亮的床,她亲自示范给我看,说那是可以升降的,可以让我舒服地靠著看电视。
西边的那一半,哥哥仍然在继续使用。看来为了配合我那一半的环境,他将那一片办公场所装潢得非常生活化,和东边融合成一个和谐的整体。
每一处设计都可以看出来,哥哥下了一番苦心。
一张放在不起眼的位置的黑色皮质软靠椅引起我的注意,不论是款式还是颜色,都与这间华丽温馨充满暖色调的屋子不搭。
“那张是多功能按摩椅。”妈妈顺著我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不过,你可别坐上去啊,会让你骨头散架的。”
日子由头几天的稍有混乱,渐渐回复到一成不变。我的日常护理,由特别护士照料。每日饮食,也被赵妈服侍得很周到。
我的伤势已再无危险,只需假以时日安心养伤,
有一天,我在晒日光浴的时候,确切的说,在大白天睡觉的时候,听到妈妈和继父的聊天。他们并不常来四楼,他们也有许多自己的事要做。
“还是请一位心理医生吧。”妈妈的声音低低的,“不能总是这样等著啊。”
“再耐心等等,等他自己愿意的时候吧。”继父说道,“他跟医生说得很明确,他只是不想说话。”
“都过了这麽长时间了。万一,真的有什麽问题,这样一味等下去,可能会耽误治疗的机会。”
“不要太担心了。晓渡的意识和行为都很正常,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他为什麽就是不想说话呢?应该有什麽原因才对。能说话,却不愿意说话,说明他有心理障碍。还是得找医生才放心。”
“嗯,这麽说也没错。这样吧,我会找个最好的心理医生。你呢,先和东野谈谈,看看他的意见,再向他和西林了解一下,晓渡有没有遇到不愉快的事,或是什麽刺激。还有最重要一点,我们要先征得晓渡的同意,否则,贸然之间见心理医生的话,恐怕会加深他的排斥心理。”
其实,关於我是否遇到不愉快的事,或是什麽刺激,早在发觉我不愿意说话之後不久,就被彻底调查过。妈妈甚至还去学校向老师和同学做了所谓的“侧面的了解”,一度曾将我不说话的原因锁定为“失恋後的心碎”。
调查结果显示,她的纯真的儿子不曾有过恋人。况且,我是去外公家度周末出的车祸,即使有恋人,也不可能赶到几百公里之外,去和我分手。
所以,如果有原因的话,也应该是别的原因。
一般到晚上,我都是和我的特护在我的地盘上看电视,哥哥在他的地盘上干活。
妈妈每天晚上都会约朋友来家里打麻将,姐姐也不再天天晚上出去玩,她在家陪妈妈和继父,并在麻将桌边为大家端茶倒水。
姐姐嘴巴甜,又会装乖,一晚上下来,荷包总会变得鼓鼓的。她向我炫耀过好几次她的“外财”,并引诱我说“想吃什麽就亲口告诉姐姐啊,姐姐什麽都帮你买。”
我很想亲口告诉她“去找个婆家吧。”
妈妈似乎也开始关心起姐姐的终身大事,我听到好几次她和朋友的电话,聊得都是条件好的小夥子和相亲之类的事。
如果真有相亲的话,我倒忍不住要同情姐姐了,她得花多大的力气来伪装自己的本性啊,我还没见过她高贵矜持的模样呢。不过,我对姐姐有信心,我相信她能装得很成功。前提是她愿意的话。
哥哥在四楼办公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连下午都会在家里办公。我认为这是他想多和我待在一起的缘故。
我也习惯了这样,不会觉得别扭或不舒服。不管怎麽说,妈妈和继父都住在家里,这让我心里很安定。虽然妈妈曾经在无聊得要命的时候说过,她和继父只打算在家里陪我直到过完年,但我认为时间也足够了,这段时间足够让我们各自找到并适应新的生活轨道。
这天晚上,晚餐的时候,特护正在喂我吃饭。我吃得很慢,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哥哥先是上来了一趟,坐在我的床边一起看了一会电视,然後下楼去了。我吃完饭之後好久,也没见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