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像个现场解说员,往树枝上挂一样解说一样。我头都不转,充耳不闻。
“东野,你看看,觉得怎麽样?”妈妈试图引起哥哥的注意。
哥哥抬起头,到处看了看,显然不知道妈妈让他看什麽。
看上去妈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让他看松树好,还是看树上的装饰物好。於是妈妈一招手,说道:“上面的地方,西林够不到,你来帮帮忙。西林递给你,你往上挂。”
哥哥立刻照办,走到松树跟前,拿起姐姐手中的饰物,一样一样挂上去。
最後,细细长长的一串彩灯小心的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松树上,按下电源後,五彩闪烁的圣诞树便焕发出浓郁的童话色彩。
“太好看了。”妈妈笑道,对姐姐说道,“明天我们要全力以赴装饰客厅的圣诞树。开圣诞舞会,有一棵超级华丽的圣诞树,能大大提升舞会的气氛。”
姐姐的情绪很高昂,她高兴的说:“能在家开圣诞舞会真是太好了。去年圣诞节我是在小玫家参加的舞会,我们玩了一个通宵,早上的时候眼睛都发绿了。”
“去年我跟你爸爸在墨尔本过的圣诞节,那边是夏天,气氛很热烈,有些庆典活动。今年你可以在家玩通宵。”
“啊,真是太好了。你跟爸爸不在家,东野都不愿意开舞会,我都是怎样苦苦哀求他的呀!”
“挑选一个合适的小夥子吧,自己成了家,这种小事就不用求你哥哥啦。”
几天之前,妈妈就和我说过在家开圣诞舞会的事。开舞会是她和继父决定的,想借此机会让姐姐结识几位不错的年轻人。因为我的身体尚未康复,她和继父顾虑到此刻在家开舞会,会不会让我觉得被冷落。
我自然很支持开舞会的安排。整天过著被石膏束缚的日子,太无味了,我也盼著这个舞会能早点来,哪怕坐在轮椅里看著别人跳舞也好啊。
舞会前一天,继父和哥哥陪我去医院做定期复检,腿上的石膏可以拆除了,肩部的伤势较重,还需继续固定捆绑一段时间。尽管如此,也让我心情大好。
只有一只左手和一只右脚的日子太可怕了,自己拄拐棍都不能达到平衡,一切行动全得仰赖他人。拆除石膏後,暂时还无法行走,得在轮椅上度过几天适应期,我决心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复健。相比而言,我反而不太在乎肩部的上,双腿的自由比什麽都重要。
车子开进院子里,哥哥抱我下车,院子里停有一辆轻型卡车,车斗里摆满鲜花。我一转眼看到茱莉正从房子里出来,不由得有些气血翻涌。
哥哥看上去也有些意外,他微微一怔。
“我帮伯母把鲜花送来了。”茱莉抢先开口,并指了指跟在她身後出来的几个穿花店制服的工人,“我们正在搬花。”
“这件事我亲自交付给金秘书的,我想我没记错。”哥哥抱著我进了屋,径直上楼。
“你不要怪金秘书。”茱莉跟了进来,说道,“她今天事情特别多,我只是主动帮她个小忙而已。”
我的特护将轮椅里铺好软垫,我以前所未有的轻松心情坐在轮椅里,他用一只沙发凳垫高那只伤腿,慢慢地做著按摩。
哥哥没有多做停留,应该是去见茱莉吧。
妈妈和姐姐为开舞会费了不少心,精心挑选红酒、饮料和食物,当然大量的鲜花也是必不可少。因为受邀的不光是姐姐的朋友,继父和妈妈也邀请了一些朋友,重点是,这些朋友会偕同几位有分量的单身汉赴会。
继父和妈妈都对这件事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热心,或许,他们是想利用这段住在家里的时间,多少为子女做些事吧。对於继父来说,让姐姐嫁个如意郎君,是继他和妈妈的幸福之後的头等大事。
他和妈妈是一样的心思,从不为哥哥操心,因为哥哥什麽都能做的很好,家里家外的事交给哥哥比交给他们自己还放心。至於我,他们也不操心,因为有东野啊。时间已经证明了,哥哥比妈妈更胜任照顾我的工作。即使我遭遇了车祸,也丝毫没有动摇妈妈对哥哥的信任。
我不知道继父是否曾想过,将养育年幼继子的责任全部推给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不是有失为父之道,是不是对儿子不公平?
也许,他看重的是夫妻之道吧,这麽做,确能大幅提升他们夫妻间的幸福度。
晚餐前,我听到妈妈夸奖茱莉。
忙了一天,妈妈抽空来四楼坐坐,姐姐也来了,一起喝杯茶,顺便看看我的腿。还好,腿没有萎缩的症状,让她们放心不少。
“今天认识了汤律师,”妈妈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跟坐在自己地盘上的哥哥说话,“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没想到你会用这麽年轻的律师。不过,看一眼就知道她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哥哥没有说话,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夹,身子往椅背靠了靠。
“家里环境也很好,人长得也漂亮。听她说,之前她一直在美国工作。可是为什麽会回国内呢,我倒是忘了问她。”
哥哥依旧不说话。
姐姐说话了:“茱莉本来是回来度假的啦,後来正好有段时间东野特别忙,她就临时留下来帮忙。”
“这样子啊。”妈妈拖长声音,“我听汤律师说,她从小和你一起长大,关系一直很好。怎麽我对她没印象。”
“你跟我爸结婚没多久,茱莉就去美国念书了。”百事通卓西林说道,“她和东野是同学,本来还打算一起去美国念大学,後来东野没去。茱莉在美国念完书,留在美国工作,你自然没见过她。”
我有些郁闷,便挣扎著想站起来上床去。特护习惯性地抱起我,放到床上。哥哥放下文件夹,向这边走过来,我背过身,不理他们,也不要听。
妈妈显然正在兴头上,她拍著沙发,对哥哥说道:“来,过来坐。跟我讲讲茱莉,你对她怎麽看?我觉得她对你有企图。”
说著,妈妈笑了起来,接著道:“女孩子对你有企图很正常的啦。茱莉很明显对你有好感,她在追求你吧。咦?东野,你在不好意思?”
“茱莉追求东野,那已经不是新闻了。”时事评论员卓西林说道。
虽然这个动作极其没有气质,我还是动手了。我伸手将被子拉过头,蒙住自己的脑袋。
可是,被子几乎立刻就被拉了下来,我睁开眼睛,原来是哥哥站在床头,一只手中握著被角。
“那倒也很好啊,女方主动的话,男方会获得比较大的幸福。”妈妈循循善诱,“而且茱莉也是个很优秀的对象,象这麽年轻同时又这麽有能力的女孩子并不多见,在事业上也能给男方很大的帮助。”
我伸手抢回被角,蒙回脑袋上去。
“茱莉是很能干没错啦,不过呢,在让东野娶她回家之前,我们这一方要做好足够的思想认识。妈妈,你选儿媳的话,是比较喜欢慈禧太後那一款呢?还是武则天那一款?要是再不小心挑了一款吕雉回来,我们全家会不会哭死呢?”历史学家兼资深名牌追随者卓西林小姐深深地沈思道。
被角再次被掀开,我闭紧眼睛,不跟他抢,将脸埋进枕头。可是,一只手伸过来,硬生生地将我的脸转了过来,我不得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和他对视著,我偏过头,却又被他手指用力,扳了回来面对他。
短暂的沈默後,妈妈再度开口,语气里少了些激情,多了些犹豫:“这个问题还是要东野自己慎重考虑。毕竟,事业和家庭是两回事。事业型的妻子太过强悍的话,未必能很好地促进家庭关系。不管怎麽说,婚姻经营的是家庭。家庭的幸福还是要摆在首位的。”
捏住我的脸的手再次用力,逼著我睁开眼睛看他。
我吃痛不过,便狠狠瞪著他。
他盯著我的眼睛,说道:“谈论茱莉,完全是多此一举。如果我喜欢她,十年前就会做出选择,根本不会等到现在。而且,你们不要再在这件事上干涉我的选择的权利。我会自己亲自选择喜欢的人,因为,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什麽样的人适合我,能给我幸福。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决不会亏待我自己。”
第49章 什麽是爱?什麽又是无奈?
有时候,为了某种较为深远的利益,而将友情暂时放到一边,是极有必要的。
本来,姐姐还准备利用这次舞会,尽情邀请自己那个小圈子里的朋友一起来参加,但是,被妈妈阻止了。妈妈很郑重地说,自己耗尽心神搜罗来黄金单身汉,可不能因为西林的轻率的邀请而被她那些朋友抢了去。
姐姐央求道,自己家开舞会,却一个朋友也不能邀请来,太说不过去了吧。
“唉,那你就邀请一个吧。不能再多了。”妈妈让了步。
姐姐哀嚎了一声,我也暗暗叹了口气,可想而知,舞会会比我预期的要无趣的多。有姐姐的那帮朋友参加,舞会才有气氛,那些人是真正的玩家。
“这个圣诞节的舞会,你就听我的。”妈妈安抚姐姐,“元旦我再帮你开个舞会,全部你做主,你爱邀请谁就邀请谁。这样好吧?”
“一言为定!”姐姐立时欢天喜地,还讨好地说道,“头一个舞会,你要我见谁我就见谁,你要我跟谁跳舞我就跟谁跳舞。不过,元旦我要开通宵。”
因此,对於这场圣诞舞会,我不再因为自己的腿伤无法参加而感到遗憾了。
我已经搞懂了,这个舞会上,不要期待会出现什麽像样的年轻女孩。因为,妈妈已经拿定主意,不会邀请有可能盖过姐姐的锋头的女孩。
既然如此,我只好将关注热点转移到妈妈费尽心机制造的热点上。到底是些什麽样的黄金单身汉,让她如此防守严密。
舞会当天,傍晚天还没全黑,花园里的彩灯就统统亮了起来,雪松上缠著好多一闪一闪的彩色灯泡,香樟和老榆树上挂著大红灯笼。连灌木丛里,也由底下向上,透出莹莹的绿色光亮来。
我喜欢那个老榆树的沧桑,配著红灯笼的娇豔。
约摸一人合抱的树干,布满了疤节,离地两米左右的位置,几根粗壮的分枝高高低低地伸向不同的方向,分枝上又生有分枝,尽管是冬天,依然可以从那由纵横密布的枝杈搭盖成的巨大树冠,看出它的勃勃生机。
灯笼的光,将树干照得有些嫣红,也将树冠底部蒙上了一层柔柔的红色光晕。整个树冠的其它部分,却被映衬得越加的幽暗深沈。
老榆树下的秋千架也被映成了淡淡的红色,冬日的风吹荡著灯笼,秋千架的影子便在这一束暮光中款款摇动。
夜色完全降临之後,客人们陆陆续续抵达。
我一直趴在窗台朝下看,看著一批又一批客人从成串的灯笼下走过。
哥哥坐在我的电视机前看电视,好象并不急於下楼去。之所以说是我的电视机,因为四楼只装了一台电视机,在我的地盘上。
我的护士在楼下帮忙,今天整晚都被妈妈征用。
楼上这个人没有把我弄下去的意思,楼下的人也好象都没有谁想到我。一个人干著急也没用,耐心忍著吧。
忍了好久,终於等到继父进来。可是,却不是找我的。
“东野,你下去跟客人打声招呼吧。”然後他看到了窗边的我,“哦,不能让晓渡一个人在这里。我先准备好轮椅,东野你抱晓渡下来。”
楼下嘉宾云集,整个大厅被布置得美轮美奂,一棵高度直达天花板熠熠生辉的圣诞树伫立在大厅入口处,树的正前方,几张长桌子上摆满了食物和饮料。再往里,大厅被划分为两部分,一小部分是由沙发组成的聊天休息区,另外大部分当做舞池,新打蜡的地板光可鉴人。
继父将我交给妈妈,便和哥哥一起,去见小客厅里的重要客人。
妈妈将我交给姐姐,自己去招呼所有的客人。
姐姐又将我交给今天唯一受到邀请的好友小玫,拜托她照看我几分锺,她自己去跳一场不得不跳的舞。
“晓渡,东野呢?”小玫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看著我。
我白了她一眼,转头看别人。
小玫立刻转到我面前,弯下腰来讨好我:“晓渡最好了,你不会怪我没有来探病吧?不过,我有给你带礼物哦,在西林房间里放著,回头我拿给你。好晓渡,叫东野跟我跳舞吧,带我去找他。”
我抬起下巴朝小客厅的方向扬了扬,小玫拔腿便往那边走,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推著我一起过去。
我有些无奈,可是又阻止不了她。刚走几步,看到茱莉正从厨房出来。真意外她也在,没有听到谁说过邀请她了啊。
茱莉也看到了我,她含笑走了过来,俯下身来,用再亲切不过的语气说道:“想吃点什麽,晓渡?那种脆皮鲜奶酥口感非常好,我给你拿一点吧,再来点你爱喝的苹果汁,好不好?”
我装作没听见。有点讨厌她。不对!说得太保守了,是非常讨厌她。反正,我就是爱记仇。
哼!
可是,她是怎麽做到的?怎麽能笑得如此亲切又自然?我不相信,她会自动忘记了上次她跑去医院辱骂我的事。
“茱莉,谢谢你帮我照顾晓渡啊,西林又在跳舞了吧,刚刚明明让她照看晓渡。”妈妈的声音在我身後响起。
原来如此。
“没有关系啦,伯母,你不要拿我当外人,晓渡交给我照看就是了,你去招呼客人吧。”茱莉很贴心地说道。
妈妈满意地离去。我顿时兴致全无。茱莉将我推到自助餐桌前,我缓慢缓慢的吃东西,目光不住地搜寻著那几位传说中的黄金单身汉,也就是姐姐的潜在的佳婿。
可惜舞池那边光线闪烁又暗淡。除了偶尔有一两位伯伯大妈来吃点点心,或是几个姿色平庸的年轻女孩傻笑著过来拿饮料,我等了半天也没见餐桌边出现英俊帅气的年轻男人。
当终於等到一个比较年轻的男人时,却是我的特护,他正从厨房里端著点心出来,补充餐桌上的食物,并撤掉空盘子。明明知道他正在被征用中,我还是拽住他的衣摆,示意他送我上楼去。
我觉得自己有点可怜。离开了家人的照顾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灰溜溜地缩回自己的窝里。
护士将我放到床上,垫好枕头,盖上被子,再将电视机打开,遥控器塞到我手里,便迫不及待地下了楼,兴致盎然地投身他的新岗位。
我再次为自己哀悼了一下,便认真看电视。
没多久,就听到一阵上楼的脚步声,我略感欣慰,总算有人还想到我。但是我就不朝门口看,因为,我现在多少也算是在生气啊。
进来的人走的很慢,但确实是向我走来,在床边站了一会,却不说话。终究,还是我自己没忍住,转过头提前看向对方。
一看心就慌。是明佑康。
又是对我阴沈著一张脸。有没有搞错?失身的是我,被车撞的也是我耶。从此人间只有人家欠我,没有我欠人家的了。不要再一副讨债鬼的模样。
我努力坐直身子,表情也竭力庄重。
虽然特护不在,但我不能气势不在。
“我宁愿,”他蓦然开口,打破了对峙,“我宁愿你所经受的伤痛全部由我来承受。”
有点无趣,一般来说,一本正经地说废话的人,不太容易得到我的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