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离儿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抹眼泪。
小光又说:“让修文进来吧,他很挂念你,再说,昨天他都见过你了,还有什么不能让他看的?”
“啊!”罗离儿轻呼了一声,想起昨日自己狼狈的样子,脸不禁红了。
小光走出帐外,示意黄修文进去。黄修文立刻欢喜地钻了进去。罗氏兄弟也来到离儿帐外,却不进去,有意让黄修文和罗离儿多说一会体己话。
罗青峰一看见小光,眼圈便红了,还不等他开口,小光忙说:“罗二哥,你切莫再说什么感激报恩的话了,小弟实在担待不起了。”
从昨日见到离儿后,罗青峰便将各种感激之辞说了无数遍,说得小光远远看见他就想跑掉。
罗青山也劝到:“二弟,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记在心里就是了。”继而郑重地对着小光说:“云兄弟,我以罗家家主的身份向你承诺,云兄弟日后若有用着罗家的地方,罗家必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罗青山以罗家家主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比罗青峰的感恩戴德有分量。
王广良过来催促大家收拾收拾准备上路,小光忙说:“小永还没起来,烦劳再等一会!”
罗氏兄弟相对而笑,这云永还真能睡!
小光回到自己营帐,却见小秋窝在被子里发呆。
“起来了?”
小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动。
“怎么了?”小光走到跟前。
小秋将头埋在被子上,轻轻叹了口气,“他来了!”
小光坐下轻轻抚着小秋的背,小秋顺势靠在他的肩上。
“别怕。”小光安慰着。嘴里这样说着,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安。他不知道小秋为什么那么害怕,那人到底有多么可怕呢?
小秋骑着马慢吞吞地落在后面,小光便也缓缓地陪着他。罗氏兄弟却是归心似箭,急着赶回去医治罗离儿的伤势,但罗离儿躺在担架上不能行进太快,即使中途不休息,也花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
渐渐地看到关城黑色的轮廓,看到城头飘扬着的旗子。小秋觉得这四四方方的关城,犹如一个巨大的牢笼,而他,却不得不钻了进去。
黄承武在门口迎接,说了些慰问的话语。“云庄主,”黄承武说:“您先让大夫看看要不要用药、能不能沐浴,老哥哥已经摆了酒菜给你们压惊。小永兄弟,你先去沐浴吧,已经都准备好了。”
说罢有个军士走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光望了一眼小秋,想说什么,小秋向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便跟着那军士走了。
走进自己一直居住的大帐中,一只大木桶冒着热气,桌上摆着干净的梳洗用具,床上摆着一套全新的衣衫。这黄承武虽看似粗犷,实则非常心细。
小秋散下头发,脱下又脏又皱的衣裤,跨入木桶中。木桶很大,可以很舒服地坐下。水的温度很合适,热气渗进每一寸肌肤,令小秋紧绷着的心似乎也放松了。
小秋闭上眼睛,似乎要睡着了。
帐内温润朦胧的气息突然沉重起来,小秋感觉到几股压力将这大帐围住,心头一凛。外面的人,都是小光那样级别的顶级高手,而能同时调动几个那种级别的高手,除了他还能是谁!
有人掀帘而入,慢慢地走了过来。
小秋仔细地听着那脚步声,那不紧不慢的节奏,那不轻不重的力度, 每一步都象踩在他的心上,他的心狂乱起来。
“朕等了你一夜一天。”他开口了,平淡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秋依旧闭着眼睛,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仍然是那样,只要听见他的声音,便会不由自主地被他控制情绪。
小秋将背紧紧地靠在桶壁上,似乎希望能够获得一些支撑。
声音已经来到他的头顶,即使闭着眼睛,小秋也能感觉到他那焯焯的目光。
“你脸上戴的什么鬼东西?去掉!”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定微微皱了皱眉头。
小秋不动,连眼睛也不睁开,暗暗咬紧牙关。
“这几年胆子是长了不少!”他冷哼一声,语气严厉了些,“怎么,打算让朕亲自动手?”
话音刚落,一道冷风袭面而来,小秋脸上的面具碎成两片,落入桶中。有人收剑、转身、离去。
没了面具的遮掩,小秋的情绪便再也控制不住,不争气的泪水从面颊滑落水中。
小秋暗恨自己,当日乍见楚歌,也是这般没出息地控制不住情绪。
“小秋~~”他轻柔地低唤了一声,这泪水似乎滴进他的心底,也微微荡起涟漪。他伸手轻轻抹着小秋的泪水,“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朕,你不想见朕,是么?你恨朕?”
小秋竭力忍住泪水,却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双肩抽搐着。
他缩回手,低叹到:“你恨朕,朕不怪你。只是,你打算这样闭一辈子眼么?”
小秋睁开眼睛,隔着水雾,迷蒙中看见那人熟悉的脸孔,那熟悉的温柔中带着威严的表情,低低地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淡淡地笑了,“还是那么爱哭!你大概是这世上最爱哭的男孩子了。现在都是大男人了,还是这样爱哭!”
小秋的确是比较爱哭,小时候受了委屈无处述说,就找个角落自己痛哭一场发泄一下。他在外人前是又冷又硬的,但在自己的亲人面前,就不能控制情绪,很容易哭。
而他当作亲人的人,到目前为至只有三个人,楚歌、皇上、小光。
“出来吧,你不是想让朕给你洗澡吧?”皇上轻笑。
“可是我还没洗好,才开始,您就进来了。”小秋为难地说。小秋是十分讲究洁净的,虽然这样跟皇上说话十分无礼,但也不想洗一个半途而废的澡。
“你这孩子,仗着朕宠你,敢这样无礼,朕这样站着,你倒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皇上佯怒,不等小秋答话,却又说:“也罢,朕坐那儿等你洗好,如何?谁让你是朕最喜爱的小猫。”皇上的口气似乎小秋依然是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皇上坐那里等自己洗澡,那哪里是泡澡,简直是坐在荆棘上。小秋叹口气,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拿起衣服,嘴里还嘟囔着,“您这样看着人家怎么洗啊!”不知为何,他也好像突然回到了七八年前,面对着皇上竟然撒起娇来。
“小秋~~”皇上突然叫了一声,小秋拧过头来,看到皇上快步走到自己身后,摸着自己身上的道道伤疤,手指有些抖。
“小秋~~你受苦了!”皇上一把将小秋拥入怀中,眼中满是心疼。“难怪你不想见朕,难怪你恨朕!你知道么,朕也舍不得你,可是,朕不能违背律法!你知道么?朕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但是~~没想到会这么~~”
小秋低头轻轻地说:“都已经过去了,这些伤,早就没感觉了。”
皇上却更紧地抱住他,喃喃说:“朕许可你以新的身份活下来,也想了找什么机会再让你回到朕身边,可是很快你就失踪了,几年毫无影踪。前些日子,程庭轩让那些见过你的人画了你的拼图,终于确定就是你,朕知道这个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朕赶了十几天的路,你却跑出去爬什么雪山,又让朕多等了一夜、一天。”
“朕真的又找回你了么,小秋?”皇上动情地抚摸着小秋的背,小秋将背绷得笔直,暗自抵抗着他的爱抚。
皇上感觉到小秋的抗拒,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手臂却用力将小秋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他将小秋湿淋淋的头发拨至耳后,盯着小秋的眼睛,盯得小秋不敢抬头。
皇上托起小秋的脸,将唇印了上去。嘴唇、鼻尖、眼帘、耳垂。
这吻好熟悉。小秋的身体在这吻中颤抖着,还没来及穿上衣服的赤裸身体已经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小秋蓦地推开皇上,迅速穿上衣服。
皇上大笑:“太久没见,不好意思了么?别装了,你的身体可不会装。”
皇上又走近抓小秋的手,小秋倒退几步,保持着距离。
“看来小秋还是想朕的?还是朕的小猫!”皇上笑着,笑得小秋无地自容。
“好了,别躲了,坐下来,跟朕讲讲你这些年都是怎么样的?”皇上拍拍床边,示意小秋坐下。
小秋犹豫了一下说:“过去的事情,我尽已忘记了。皇上,您别逼我去想了。”
皇上点点头,体贴地说:“也好,日子还长,以后再慢慢讲。你饿了吧,先去吃饭去。朕回头再召你。”
小秋告退,出了营帐,深呼了一口气,这才朝黄承武的营帐走去。
43 奈何
小秋缓缓地走着,刚才在帐内似乎完全失了心智,此时才感觉呼吸终于顺畅,但是头脑里仍然混杂如一团结了无数死结的乱麻。
小秋便这样昏昏沉沉地走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所经之处军士们眼中的惊异。
军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如游魂般的生人,本该是立即拦住盘问,但是似乎所有军士都被施了咒术一般,竟无人上前,只是定定看着小秋走过,走入黄承武的大帐。
终于有几个灵醒的军士反应过来,赶紧向值守的军官汇报。值守的军官骂了句娘,带了小队人马急急向黄承武大帐赶去。
小秋依然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进了大帐,径直朝着小光的桌子走去,坐在他身边。
帐内的人都惊呆了,刹那间一片静寂。举着酒的忘记了喝,夹着菜的忘记了吃,正小声说话的忘记了合嘴。小光也惊讶于小秋此时的状态,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睛里充满疑问和关心,还有一丝丝焦虑。
营帐内渐渐开始充满小声议论的嗡嗡声。
“报~~今日值守有要事求见。”帐外军士的报奏声突然响起,划破了帐内那低低盘旋的疑云,嗡嗡声渐消。
值守军官大步走了进来,施礼之后,正要说话,看见坐在左席的小秋,立刻呆住了。
“有何要事?”黄承武问到。
值守军官指指小秋,有些结舌,“那个人~~”
话未说完,黄承武挥挥手说:“唔,知道了,你下去吧。”
值守军官又看了几眼小秋,这才施礼告退。
黄承武是率先反应过来的人,笑着说:“云兄弟终于肯以真面目见人!不知是否该庆贺一下?只是太突然,未免有些太惊世骇俗!把大伙儿都惊住了!”
小光在桌下狠狠地掐了一把小秋,小秋这才清醒过来。看到众人投射过来的各种疑惑、震惊的眼光,小秋站起身,抱拳施礼说到:“在下云无心,实在是唐突的很。之前掩饰身份,实属不得已。”
小光也站起来说:“在下云之光,他才是云庄真正的庄主。”
小秋笑着说:“什么真的假的,云庄的事情都是你作主,我不过挂个虚名罢了。”
罗氏兄弟也回过神来, “这才对了,风闻云庄神仙庄主,原来并非谣传。”
一时间众人又恢复平静,赞誉之辞不绝于耳。
二人再次落座,恢复了原本身份,小秋顿觉轻松很多, “好几日没正经吃点东西,怪馋的慌。”
吃了几口又想起一事,问小光:“那雪莲可送了黄将军?”
黄承武答到:“云庄主太客气,非要本将收下,本将只得却之不恭。”
罗青山接话说:“说起这雪莲,倒想起那位雪莲姑娘,总觉得和云庄主很像。”
小秋笑着说:“莫非我还有个失散的妹妹?”
其实那自称雪莲的女子眉目和小秋并不相象,只是都是绝世容颜,让人反而忽略了具体五官的模样,相象的是两人同样飘逸出尘的气质。
看到小秋谈笑风生,与往日的沉寂淡漠大不相同,小光也不知该喜该忧。还是太过异常,是因为见了那人的缘故么?
饭后小秋去探望了罗离儿。虽然黄修文早已将席间的一切细细汇报,罗离儿看见小秋的时候还是惊愕地叫了一声。若不是胸口的伤不能动弹,大概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云永叔叔~~哦,应该是无心叔叔,你长地真漂亮哟!”这丫头很花痴地说。
从罗离儿的帐中出来,小光问:“挺晚了,你回去休息么?”
小秋摇摇头,二人便飞至城头塔楼之顶,并肩坐了下来。四周一片漆黑,偶尔有几个营帐透出一些微光,因而显得天上的星星特别明亮。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小秋喃喃念着。“你知道么,皇城里看不到这么多明亮的星星,就算月亮也总是朦胧的。”小秋似是自言自语。
“还是咱们谷里的夜空最漂亮。”小光感叹到。
“是啊!”小秋将头仰得更朝后些,几乎枕着小光的肩膀。“小光,如果以后,我做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也许是你不喜欢的,你一定记住,那不会是我的本意。我这一生的愿望只是和你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咱们的山谷里。”
小光看着小秋的脸,他有时不敢盯着小秋看太久,就好象看着谷里美丽的夜空,会慢慢地融了进去。小秋那如璀璨星子般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些晶莹。
“你一定记住,小光!一定要记住!”
“我知道了。只是,为什么要说这些?”
“在那人面前,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他能左右我,他对我影响太大,好像~~好像一个魔魇,我会不由自主地服从他。”
小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么?
“我少年时被送到他跟前,他就是我的主人,我效忠于他、服从于他,到后来,敬爱于他、仰慕于他。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可以脱离他了,可是~~当我见到他的时候,我好像便不是我了。楚语秋又复活了,云无心不见了。我不想让楚语秋复活,他已经死了,我只想躲在我的云岫里,有你陪着,清清静静地过一生。”
小光伸臂轻轻拥住小秋,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小秋,无论是楚语秋或着云无心,你都是你,不要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人,那是不可能分开的。过去的已经过去,是楚语秋的过去,也是云无心的过去,有些事情,如果躲不掉,就勇敢地去面对。”
“可是~~我这个人实在是~~实在是挺懦弱,平日里装得硬朗罢了。”
“你不是懦弱,是心太软,是太多情。”小光叹息。
夜越来越深沉,小光说:“回去睡吧。”
小秋摇摇头,“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不想见到他。
“你想摆脱他的控制,只靠逃避怎么可以?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就算是最愚忠的臣子,也可以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吧。”
“在他面前谁还能有原则和底线?他有至高的权势、最强的力量,这世上唯一能和他抗衡的只有一样东西。”
“什么?
“死!你的命!一只笼子里的鸟,主人以为他死了,把他扔出去了,可是他居然没死,于是主人又想把他抓回去,你告诉我他再怎么能逃出去?你告诉我?”小秋抓住小光的手,抓得那样用劲。
突然间小光猛地站起来长剑在手,与此同时,一个黑影窜上塔顶。
黑影穿着普通军士的服装,微一拱手,对小秋说:“主子请您过去。”
小秋并不看他,淡淡地说:“知道了,我随后就去。”
黑影却再次拱手说:“请您现在就随我前去。”
小秋尚未答话,小光眉毛一挑,怒道:“他说了随后去便随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