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的吩咐下,对童谅的称呼已经改为"师父"了。
不知不觉三日过去,石室内的情况依旧无人知晓。
这天下午,非离山开始下雨。
进入夏季,地处北方的非离山常会在下午下雨,但往往不过一两个时辰便雨停放晴。而这日不同,自午
后未申交接之时开始的倾盆大雨不仅没有停止,接近傍晚时分还越下越大。天空中乌云翻滚,电光烁烁,雷
声隆隆。非离山地势较高,在这七天内代为主事的冷云练怕出事,便吩咐收回所有岗哨,让宫中弟子都在房
内休息。
天色俱黑之时,忽然听得一声震天雷响,一道电光仿佛劈在后山,有什么东西被劈得炸裂开来。宫人们
忙冒雨来到后山检视,还未走近,忽见一人自被雷电劈开山石的废墟中一跃而出,霎时不见踪影。
薇儿怕雷,这半天来一直缠着童谅,直到入夜也不愿离开。童谅无法,只得带着孩子早早睡下,却被这
雷电劈山之声震醒。他哄着薇儿,片刻后却发现自窗外传来的不仅有风雨交加之声,还有一阵急促的敲打声
。
童谅起身开窗,就见一人浑身湿透,自窗外跳入,随即将自己一把抱住。
童谅大惊,只见那人面色苍白,浑身冰冷潮湿,牙关紧咬,身体微微发颤。
"傅放......!你......"
"别浪费时间了,速速收拾行李,带好薇儿,我们走......!"傅放松开童谅,在他耳边轻声而快速地说
道:"我们,回倾城山去!"
童谅闻言,也未惊慌,两人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而傅放这才发现童谅似乎
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途中所用物品也早已安放好,乃是随时可以离开的模样。
"你本不愿长久呆在这里,沉水宫主又是步步紧逼,我早已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童谅淡道。
"......对不起。"外面风紧雨急,就算换下湿衣,由于不便撑伞也很快就会湿透,因此傅放没换衣服,
而是直接将随身物品用油纸包好放入包裹,然后将薇儿在身上扎紧,又背起行李,饱含歉意地道。
"何出此言?"童谅也做好方便活动的打扮,抬头问道。
"我不能练那净元神功。你身上的无相无心诀......"
"不打紧。"童谅微笑道:"你我都不快乐,勉强活下去也无意义。"
"那今后......"
"车到山前必有路。"童谅沉声道,伸手推开窗户,又主动牵起傅放的手:"走吧。"
两人相视一笑,双双跳出窗外。
而外面,正是万丈悬崖。
冷云练赶到被雷电劈开的后山,只见山石废墟之中,惟有修沉水失魂落魄地缓缓走出。
"宫主!"冷云练赶上前去扶住对方,只见沉水宫主浑身血迹,不由大惊。
"别慌,这不是我的血。"修沉水冷冷地道,声音里仿佛渗了寒气:"你们......去把放儿给我捉回来,他
定是带着童谅逃了--可以的话,给我杀了童谅!"
傅放当日曾迫不得已从自己房间越窗而走,因此知道窗外虽是悬崖,却在山壁之上长满粗大结实的藤条
,只要攀住那些长藤,便不会落崖。他带着童谅薇儿自窗外沿着长藤爬上山顶,接着向北面而去。
非离山间满是修氏一族经过数年经营留下的机关与利用天然山石树木而成的阵势,若非必经之路和游览
景点的道路,外人绝不可轻易在山间行走。而傅放与自己的两位兄弟却在少年玩耍时便走遍全山,出于兴趣
和相互比试炫耀的意图将这些机关和阵势一一破解了,因此这些即使对净元宫内弟子而言也颇为棘手的道路
,他也能毫不费力的通过。此时风雨大作,山间又一片漆黑,傅放却领着童谅,轻车熟路的在山间穿行。虽
然风雨和天色毕竟还是产生了一些阻碍,但对于追击他们的人来说,也一样不便。
大雨直到后半夜才慢慢停止,傅放将薇儿护在怀中,小姑娘先前的害怕在父亲温暖与安心的怀抱中渐渐
消散,而雨停之后竟径自酣睡起来。傅童二人一方面对连累了这么小的孩子一路受苦颇感内疚,一方面却也
佩服这薇儿"淡定自若"的心态。傅放无论何时也紧紧牵住童谅的手,两人带着薇儿在山间走了一整晚,直到
天色微微发亮,才终于接近了山区的北部边缘。
童谅抬头,侧耳倾听,忽然发觉自己和傅放前进的方向传来隐隐海浪之声。
"非离山北面乃是一道绝壁,面朝人称‘天海'的北溟湖。"傅放道:"非离山北陡南缓,众人进
出皆走南路,因此南面有净元宫重兵把守。修沉水若要派人追击我们,大约也会在南路多加搜寻,不会知道
我们偏走看似绝路的北面。"
"嗯。"童谅只是点头,没有多问一句。
既然将未来要走的路交给傅放,那便全心信他。
即使他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是天涯海角。
而到了崖角,童谅却也不由感叹了一句:"这里倒真像是天涯海角。"
此时,大雨方停,云层还未完全散去,而太阳也未升起,但东面天边已露出了无数霞光。脚下是嶙峋的
海崖,三面却皆是白浪滔滔,望不见尽头的湖水,在霞光下鳞光熠熠。
看似已是绝路。
傅放见童谅表情有些愕然,微微一笑,刚要发话,却面色一沉,解下怀中犹自睡得香甜的薇儿交给童谅
,接着猛一转身将童谅和女儿护在身后。
而这时,童谅也能听见刚刚自己走过的方向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
"人倒来的挺快。"傅放不由有些咬牙切齿。
"沉水宫主毕竟是你的母亲,看样子是猜到你会走这条路。"童谅轻声道,不免也有些叹息。
话音刚落,忽然从二人刚刚走出的树丛中飞出一个银晃晃的物事。那银色物事飞在空中居然还会转弯,
绕过傅放直取童谅后心。傅放心下一凉,已来不及出手接下,却手下用力,将童谅拉向一边,自己也因为这
冲力倒在地上。
"少宫主,别来无恙。"不过片刻,果见林星石似笑非笑的面容转过了几道树丛,带着一队人马赫然出现
在二人眼前。
"啧,真是冤家路窄。"傅放啐道,却手下不停,捏紧了一把黑棋子。
"少宫主,面前已是绝路,难道您宁可葬身鱼腹也不愿做我们净元宫的宫主么?"林星石抚着手中银钩,
阴阳怪气地道。
"林星石,你废话少说,反正净元宫这地方我是绝不会再呆了。"傅放冷冷道,话语刚落,黑棋子已然出
手。
林星石以银钩挡下数枚直取自己面门的黑棋子,足下施力向傅放扑来。傅放举扇迎头接下林星石颇为狠
辣的招数,却毫不在意自己已被逼到绝境,只要再后退一步就会跌落海崖。
"傅放!"童谅不由惊呼,却听得傅放咬牙出声:"抱紧薇儿,快跳!"
童谅心中一凛,而当下却容不得他多想,于是抿了抿唇,便回身毫不犹豫地跳下海崖。
林星石见童谅动作,不禁稍有迟疑,而傅放却又是一枚黑棋子发出,直接打在对方胸口,同时一个借力
,也落下山崖。
净元宫弟子齐声惊呼,连忙上前观看,却见二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个落水声也未听到。
林星石捂住被黑棋子打过的胸口,猛地咳嗽几声,痛感渐消,知道傅放并未施力,而他落崖也定有缘故
,皱眉思索一阵,令道:"速速回去,报与宫主知晓!"
回头望去,只见孤崖萧萧。水天一色之处,惟有金霞白浪,相映成色。
远处东方,朝阳却已渐渐跃出水面。
第九章 漫沙千里归程
上
第九章 漫沙千里归程
乌索,在当地羌戊族语言中的意思是"海天一色的地方"。这里是北溟湖西南岸最大的城镇,东南面临非
离山和北溟湖,北去就是沿着飞沙河开辟出来的穿越大漠的绿洲之路,而西面则是旱海无垠的萨巴干沙漠。
萨巴干,在当地语言中是"生命灭绝"之意。以此来作为沙漠的名字,足见这片戈壁何等凶险。萨巴干沙
漠绵延千余里,横在克尔贝尔草原和同朝最北端的国土倾城山之间,却常有往来商旅穿越沙漠,沟通克尔贝
尔草原地带和居住在倾城山下水草丰美处的居民,接着再从倾城山往西北方向,到达西域。萨巴干沙漠虽然
环境险恶,却有一条长河自倾城山流出,先流向东南,再折向西,在沙漠中自北向南拐了一个弯,注入北溟
湖,从而形成了大漠的一条"绿洲之路"。这条河中原商旅称之为"飞沙河",而当地名称则为"伊诺",即生命
之河。这条河也的确不愧其"生命"之名,只因其沿岸道路乃是自非离山,北溟湖,乌索直至倾城山的必经之
路。
乌索城虽然不若会州、江口繁华,但也是同朝西北地区少见的大镇。商旅们往往都先在此处休整,开始
沙漠之旅,因而即使在现下气候开始渐渐炎热的初夏,街道也是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既然是商旅往来频繁的城镇,那么客栈必不会少。而如今乌索城内大大小小的客栈门口却都贴满告示,
命令若有两个男子带着一个小女孩前来投宿,则需立即报告。
傅放立在一家客栈的前面,抬头看着那张告示,又望了望身边乔装打扮的童谅和薇儿,不禁露出苦笑。
童谅站在那里,也看着那张告示,叹了口气,轻声细语地道:"既然如此,那也无法了。只是为何不先试
试呢?"说着,他伸手压了发髻下的鬓角,又整了整身上衣裙,抱起了一身男孩打扮却乖巧地不发一言而只关
心着手里桂花糕的薇儿。
傅放看着他一身粗布衣裙叹道:"......辛苦你了。"
"这有何辛苦。继续站在这里期期艾艾反会惹人生疑,不如直接进去吧。"童谅似乎并未因为穿上了女装
而感到有所不适,反而大大方方地道。
两人自崖上跳下后,分别及时展开"燕翔六式"和"踏波行"的轻功,未及跌落水面便已在空中向石壁借力
,几下轻点,绕到断崖的后面,避开了林星石等人的视线。两人沿着在断崖和水面交接处的石头分布一点一
点的前进,找到了一个被北溟湖中的咸水侵蚀的洞口。
这个洞口乃是当年傅放仍在少年之时,和荆之扬修亦英一起在非离山到处探险之时发现的。三人在发现
这个无人知晓的洞口之后做了约定,谁都不许告诉旁人,以作为惟有三人知晓的秘密所在,还在里面布置了
一些生活器具乃至一个小木筏。如今修亦英已死,荆之扬不知所踪,这个湖边山洞便再无旁人会来,不想却
成了傅童二人如救命一般的隐蔽之所。
两人知道在这山洞躲避也非长久之计,因此不过一天,他们就利用那条数年之前遗留下来的仅供三人乘
坐的小木筏,稍加修整后便冒着生命危险在午夜借着月光驶进了浩瀚的北溟湖。
他们在湖中漂了整整两天,历经数度险情,居然在净元宫人的眼皮底下闯出了封锁线,被冲上了湖的西
岸。
两人对于能够如此逃出生天亦是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事已至此,他们继续北行去倾城山的决心也愈加不
可动摇。两人在湖边渔家买了些食水和用来乔装的衣物,又走了几日,这才来到乌索。
傅放先前的猜想果然没错。净元宫也料定他们在逃出非离山范围之后若想回到倾城山,必须经过乌索与"
绿洲之路",于是早已在乌索城布好防范。
非离山净元宫在乌索的地位就如同天同岛对于江口的影响一般,宫内出了什么事,在乌索收集情报乃至
召集人手都是手到擒来之事。因此傅童两人面对在净元宫势力笼罩之下的乌索城,无奈之下,只得改换装束
以掩人耳目。
傅放带上人皮面具,显得面色蜡黄,又剪下一缕头发粘成乱蓬蓬的胡子,易容成病汉,而童谅自然穿戴
上荆钗布裙,一路牵着装成男孩的薇儿,扮成带着孩子北上寻医的平民夫妇,相互搀扶着进了城。
一对带着儿子的夫妇自然不若带着一个小女孩的两个大男人显眼。傅放逼粗了嗓子,假装咳嗽个不停,
童谅则不时轻声安慰,做出一幅相互关怀的恩爱夫妻的模样,而薇儿也相当懂事地不多出声,从而顺利入住
这家为平民开设的简陋客栈。
锁好房门,四处查看无人监听窥视之后,傅放终于可以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两人先照顾薇儿洗漱饮
食,直到把她哄睡,方才有空好好休息。
傅放望着身材日渐瘦削,却在女装之下显得愈发清秀的同路人,想起一路奔波劳碌,心中一热,道:"你
身子不好,坐下歇歇吧。"
童谅笑笑,道:"我在非离山好好调养了两个多月,精神倒比先前好得多。我去打水,你先坐着吧。"
"我又没真的生病,还是你休息,我去打水好了。"傅放心中愧意深深,连忙起身道。
"你现在是‘病夫',若还让你出去打水,我又如何自处?"童谅按下傅放,麻利地挽了挽袖子
,径自开门出去了。
傅放坐在房中,想起一路以来两人互相扶持,相互信任,心中一片暖意。
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人生在世,即使仅剩下短短数年,又有何遗憾?他按了按自己胸口檀中,穴道之
处冷热交替,表明由于悲笑红花丸已经吃完,身上的蛊毒已开始游走经脉,压抑不住了。
也许......自己会走在童谅前面也说不定。
他转身抚着已经入睡的女儿软软的头发,心中一阵苦涩。
见童谅提着热水推门进屋,傅放立刻收拾好面上表情,笑道:"你也不用再出房门了,快把女装换下来,
好好活动一下吧。"
"我先前擅离天同岛后,也算是在江湖上漂泊了三年,换装易容什么的都曾经历过,只不过女装倒是初次
尝试。"童谅一边取下绾住头发的荆钗,一边笑道:"方才我出门打水,楼下伙计管我叫‘方家娘子
',我一时间都未反应过来。"
"方家娘子啊......"傅放听到这个称呼,却是笑不出来。
童谅自然知道他想起了谁,于是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凌霄派的戚姑娘......你夫人,葬在哪了?"
傅放摸着薇儿,喃喃道:"当年明珠难产死后,由于之扬步步紧逼,我和景声只得在我们住的那间小屋边
上将她草草葬了,随后还一把火烧掉了那间屋子。可怜明珠跟我才这么短的时间,而我一天好日子也不曾给
她,最后还落得如此......"傅放低头,有些哽咽。
童谅伸手环住傅放的肩膀,一时也无言安慰,房中里气氛沉重,一片静谧。
忽然,一阵劲风吹过窗外,两人同时抬头,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始动作。傅放恨道:"他们真是不依不
饶,连一个晚上都不给人安生。"童谅倒是看得很开:"人家一路追击我们,也算辛苦,我们不得休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