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一样,只要先逃得出去,我们总有脱身机会。"
"这些年来,我们两人都是几乎日日都在逃亡......不过这种日子也终于快要到头了。"想到此处,傅放
终于心中渐宽,连面上都显出光彩来。
"不错。"童谅亦是低头微笑,换上方便行动的男装,背起了薇儿。
两人破窗而出,迎面撞上一群执鞭而来的黑衣人。傅放不再客气,手起扇落,杀出路来,接着牵住童谅
,两人同时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已在数丈之外。
夜深时分,乌索城门已关,好在这边陲城镇土地贫瘠,城墙不是由砖垒造而是夯土而成,加之日夜风化
,傅童二人以兵器谱上数一数二的绝顶轻功只要在斑驳的城墙之上稍稍用力便可飞跃。但当傅放已然站在城
墙顶上而童谅由于背负薇儿稍落于后之时,步步紧逼的追兵却已发力赶上。
傅放当机立断,解开自己腰带扔下城墙,童谅伸手接住,而下一刹那,各种暗器与箭弩伴着令人心惊的
呼呼风声已然打到,而薇儿却正被缚在童谅背上,睡得正香!
当是时,只听得傅放一声暴喝,全力一提,伴随童谅勉力一踏,两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已越过了城墙,而
随后就到的暗器纷纷打上墙内,没入夯土,把墙打出了如同蜘蛛网一般的裂缝。
好在刚进城不久,两人就已经备齐了食水用品,因而虽然此刻事态紧急,不得不夜奔而走,但好歹也算
是在乌索完成了补给。
出了乌索城,往北而去,就是一片无垠的戈壁。奔出几十里地,大路已远离北溟湖岸,银色的月光下,
唯有飞沙河静静奔流。此时乃是丰水期,河面甚宽,而除了河边尚有些树木和人家沿岸分布,几里之外就无
人烟了。
北方气候干燥,昼夜温差极大,因此即使天气已是初夏,入夜之后的冷风还是能让人瑟瑟发抖。两人一
路上数度依靠轻功本事逃脱追兵,此刻却也精疲力竭。好在傅放路熟,知道离开大路数里以外虽是平坦戈壁
,但仍有稀疏的胡杨、沙枣、红柳等旱地植物生长。找到一处尚且能够遮蔽身影的灌木丛,两人终于能坐下
休息。
放下薇儿,小姑娘沉沉睡着,好不香甜。这孩子自出生以来就跟着父亲四处辗转,早练出一身一路颠簸
依然能在人怀中背上乃至马上睡觉的好功夫。童谅摸摸孩子被干风吹得有点皴裂的面颊,叹了口气,翻出一
件衣服给她裹上。傅放凑过来也望着女儿面容,强作笑容道:"没关系,小孩子恢复得快,这张脸只要被倾城
山的水土一养,马上就能嫩回来--小姑娘将来可是还要嫁人的呢。"说着,也要伸手去抚女儿头发。
但只那伸出去的手却在半路不得不猛然转回主人的胸口--傅放忽然感到一阵燥热从胸口檀中开始蔓延到
四肢经脉,忙转过身去,一阵猛咳,沙地上立刻惊现几团红的不像鲜血的污迹。
"傅放!"童谅心下一凉:"你什么时候......"
"别担心。"傅放擦去唇边污血,强笑道:"就是刚才拉你们上城墙用劲过猛,内力有些翻腾......不碍事
的。"
"......你为什么不练完那净元神功......"童谅感到无比后悔。早知如此,当时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他练
下去。
"啊对了,这件事情我还没跟你说。你看看,这一路上我都给忙忘了。"傅放神情轻松,"我不愿意练,不
是仅仅因为这是修沉水和净元宫的武功,而是因为若我决定将这功夫练成,就不知要伤多少人的性命。"
"你是说......"
"不错,我在那闭关的洞窟之中,亲眼看到了修沉水修炼净元神功的方法。原来江湖上称净元宫为
‘魔宫',果真不仅仅是因为修氏一族行事诡秘。直到那天我才算真正明白......"
傅放咳了几声,续道:"那日我进了闭关之所,先前修沉水只教我基础的练气之法,还算正常。而到了第
二日,我便发觉这功夫分为十六个递进的章节,每一个章节练到一半都有一个关口怎么都越不过去。正当我
心下疑惑之时,修沉水以自己亲身行为为我做出了示范--原来,连这功夫竟是需要直接喝人的生血才能练成
的!借活人血气,以补自身和功夫中的不足,第一关口要喝一个人的,第二关要喝两人,第三关则是四个,
第四关是八个......以此类推,你想想若练到最后一关第十六关,需要伤多少个活人的性命!"傅放讲到此处
,已是牙关紧咬,怒火满腔。
"我问修沉水这些牺牲者都是从何处而来,她却笑嘻嘻地告诉我,这些人都是从全国各地搜集而来的无家
可归的孤儿,有些是养着的,有些则是一被送来就死于这里。因为都是些无亲无故之人,就算取他们的性命
也不怕有人来找麻烦,就算有,也会把那些找麻烦的人一并送来杀掉。修沉水长年来为了练功杀了这么多人
,就算剔除她被囚禁的那几年,还是足以令人发指。且不说她,荆之扬乃至前代的修明,他们本没有修氏一
族的血统,却要强练这功夫,所耗费的人命比修家人还要翻一倍......"傅放一想到当时在石洞中见到的那些
血腥场面,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些事情你先前居然毫无所知,可见净元宫将这件事隐瞒的有多好。"饶是如童谅这种感情波澜不甚明
显之人,在听到这番叙述之下也不禁感到阵阵寒意。净元宫内的阴森恐怖之处,原来真的超乎想象:"况且即
使近十年来净元宫在江湖上的名声不甚响亮,也从未有人发现他们杀人如此之多,更别说前数代净元宫兴旺
之时了。"
"不错。我一想到当年净元宫位列武林三圣之一,暗地里却一直在做这些勾当,就感到一阵恶心。修氏一
族的虚伪,我算是看透了,若不是身上血脉如此无法否认,我真不愿相信自己原本也应该是姓修的。"傅放恨
恨地道:"幸好剑圣当年没再练下去而是投入倾城门下,不然我真的无法设想......"
剑圣......可是你的亲生父亲啊。童谅心下叹息,口上却继续问道:"那么当日在修沉水面前,你又如何
应对?"
"我原先行走江湖之时,若说没取过人性命却也是虚言,但我自认为杀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如今却怎能
为了一己之私就杀人如麻?我不愿练功,修沉水对我软硬兼施也毫无办法,甚至威胁假若我不练下去,她就
无理杀光洞中的八个无辜之人。我坚决不从,道她若是再要迫我,我便与你带着薇儿同归于尽。那洞窟石壁
颇厚,进出的路又被封死,我与她硬是抗到了那天夜里,几近绝望之际,真是老天助我,雷电劈穿了山石,
这才让我逃出生天,还顺便蓄力打伤修沉水,放走了洞中的那八个人。"傅放笑嘻嘻地说道,言语间轻描淡写
,自是没把当夜的险恶之处完全说出来。
童谅听到此处,长叹一声正欲安慰,却远远听见似乎有人靠近两人隐匿的这处灌木丛。其时已过寅时,
东方晨曦乍起,两人悄悄向来人方向望去,只见一人,走路歪歪倒倒,东转西转,竟是毫无头绪。
人影渐渐近了,傅放终于能看清来者样貌,不禁大吃一惊。
其人头发蓬乱,衣衫破烂,形容憔悴,表情也是疯疯癫癫,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但那个人,却正是分别数月,不知下落的净元宫遥护宫,荆之扬。
中
荆之扬自当日被居景声引出非离山后,就在半路被丢弃在北方荒漠之,随后便迷失方向。他心智已失,
空有一身武功,却也不知运用,仅靠在荒漠啃草根,捉沙鼠勉强存活下来,加上错乱的经脉时时发作,可算
吃尽苦头。而此刻,傅童二人尚且不知他自那以后经历了什么,只认为他出现在此处对自己而言甚是危险,
两人对视一眼,皆不免心下沉重。
先且不管荆之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只论他的武功实力,便绝非二人此刻所能抵挡。加之其目前已疯癫
痴傻,不讲常理,忽然现身又不知原因,若一个不好便会闹至无法收场的境地。
傅放思索片刻,见荆之扬的身影越来越近,将牙一咬,转身压低声音对童谅道:"你躲在此处,护好薇儿
,我去将他引开。"
童谅闻言急道:"不可!你若去了......"
"放心,我面上易容仍在,荆之扬应该认不出我。假若他认出了......你也知道他对我是如何的,大约不
会动手杀我,不过多吃点苦头,不碍事的。"傅放抢白道。
童谅还欲再言,傅放伸手将他按下不容他再说下去,径自续道:"隐藏好呼吸,莫让人发现。薇儿......
就交给你了。"
说着,他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便跃出藏身的灌木丛。
傅放迎面向荆之扬而去,走到一半,就见其一直盯住自己,忽而发足向自己狂奔过来。傅放暗地里定了
定神,假装被脚下沙石绊倒,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却巧妙地避过了荆之扬有些控制不住速度的
身影。
他在沙地上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缓缓爬起来,见荆之扬后笑道:"不好意思这位兄台,让您见笑了。您也
是在这里迷路了吗?"
"你......你是何人?"荆之扬的声音异常沙哑,仿佛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甚至好好喝水。
傅放隐隐一痛,却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又是何人?"
"我?我......我是......我是......"荆之扬面上忽然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
"我叫方文,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我的名字是......"荆之扬面上表情忽然可怖,露出更加癫狂的神色来:"我......我不
知道!我叫什么?我不知道!"
见他发狂,傅放忙稳住对方,试探地道:"算了算了这位兄台,不知道就算了。我只问你,你从何处来?
又要往何处去?"
"我......我想不起来!"荆之扬忽然露出小孩子犯了错误一般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了。一张满是脏污
的脸上露出这种表情,颇为可笑,但在傅放看来,却是心如刀搅。
无论如何,这也曾是自己的兄弟啊......!
"没关系,没关系!兄台,我要往北方去,你也要往北方去吗?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傅放连忙安慰。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在这里......我想吃东西,我想喝水......"荆之扬喃喃道。
傅放闻言,二话不说便拿出身上包袱中的干粮和水,递给荆之扬。而这个先前曾在净元宫呼风唤雨的遥
护宫,见了傅放手中食水,立刻扑了过去,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见他样子,傅放心里一酸,不由转过身去擦了擦眼睛。而荆之扬嘴里含着干粮,古怪地盯着他道:"你到
底是谁呀?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在下也是不巧迷路在此......"傅放忙控制情绪道:"在下姓方名文......"
"方......文......方文......"荆之扬低下头去,似在思索。
"怎么?在下的名字有何不妥么?"
"方文......"荆之扬抬头,用令人发毛的眼光盯住傅放面容,忽然道:"不对,你不是方文。"
傅放闻言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强笑道:"你又怎知我不是方文?"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对就是不对。"荆之扬定定地道。
方文这个名字,乃是傅放行走江湖之时常用的化名。当年与明珠隐居之时,亦是用的这个名字,因此荆
之扬也对这个名字有所听闻。这种模糊的印象......难道只因为是自己曾经用过的名字,荆之扬便即使到了
这般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的疯癫田地,也还是能够辨认出来吗?
傅放想到此处,心中不觉又是一阵酸涩,苦笑道:"兄台真是机警过人。方文确是在下的化名,在下其实
姓温名方,为了旅途安全才将自己名字倒过来念做方文,没想到竟然被你一眼识破了。"
荆之扬想了半天,似是再想不出什么特别的之处,便点了点头,又低下去吃东西,待到给他的干粮和水
都消灭一空,才站起身来,问道:"喂,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傅放'这个人?"
傅放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摇头:"兄台,这大同如此之大,你一上来就跟我打听人,也不告诉我他身世籍
贯,我如何知晓?"
"那你知不知道‘倾城山'在什么地方?"
"兄台要去倾城山?"傅放面作讶异之色,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你知道?"荆之扬眼神一亮。
"嗯,那倾城山可远着呢!从这里往东走十几里地,就能见到一条大河,沿着大河再往南走十万八千里,
就能见到一座大山,翻过那座山再往西走十万八千里......总之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真的要去?"傅
放信口胡诹,只盼荆之扬辨不清真伪就此远离。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我只记得‘傅放'和‘倾城山'这两个名
字......难道应该到‘倾城山'去找‘傅放'么......?"荆之扬歪着脑袋,眼神迷蒙。
傅放心中不忍,却又无法真的现出身份让荆之扬知晓。正在考虑如何与他说话之时,就听得远远传来一
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心知大事不妙,此时必须赶紧带着童谅和薇儿逃走,但身边疯疯癫癫的荆之扬却又无法
摆脱,心下自然焦急万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呼呼风声,傅放便知定又是那些暗器直向自己而来,啐了一口,发足一点,以"燕
双飞"身法险险避过,而下一波暗器雨更急更快,且角度刁钻。傅放扬扇正欲将其拨开,却忽然发现那暗器假
若被自己拨开,射往的方向竟正好是童谅和薇儿所藏的那处灌木丛。傅放心下一冷,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
边上一人飞速奔来挡在自己身前,低吼一声,双手一推,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那些飞镖和铁蒺藜竟在半道
上被施了一股力道,翻转方向反而向来处飞去。接着就听几声闷哼伴着落马之声传来,晨光之下,林星石一
张满面惊异的面孔就出现在二人面前。
"你......荆......"他显然是第一眼便先认出了荆之扬。
"林星石!你莫欺人太甚!"傅放怕他叫出荆之扬名字从而唤醒他的意识,连忙抢先一步大吼出声,盖过
了林星石质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疑问。
"少宫主,你莫怪我,我只是奉了宫主的命令来迎接你回去而已。不过......"林星石一如既往阴阳怪气
地言道,却将目光投向立在边上的荆之扬,"你怎地会和他在这里?他,他又是如何出现的?"
"你认识我?"荆之扬目光陡然变热,上前一步道,刚要问话,却被傅放拉住。
"......为何要出手救我?"傅放面色复杂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