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有毒----红河(苍海)

作者:  录入:03-17

  他了解,以许佳楼的脾性,若闹开了,只会让场面更加难堪。那又何必?
  只是对Marco和Gino有些抱歉。还有那个倒霉的男人,虽然做的事不讨喜,但只为此就挨了一顿痛揍,多少有点冤屈。希望他不会有大碍,否则,恐怕许佳楼也会惹上麻烦。
  傅重之也不明白自己是哪一根筋出了错,为什麽明明分开了,却还不自觉地会为许佳楼设想。
  是毒吗?一种名为爱恋的让人哀怜的,一旦被播入就无法根治的千古剧毒……
  除此之外,他也越发感到许佳楼太可怖。持续一整天的心神不宁,他本以为只是自己疑神疑鬼,没想到许佳楼竟真的跟踪了他,不然又怎会在这里出现?
  做到这种地步,傅重之实在无法不担心。他屏息窥探对方的表情,在那张乌云密布的侧脸上,他找到一层若隐若现的危险。
  心中的警铃叫个不歇,他太知道许佳楼这个人:他微笑,并不一定代表他心情好;他若变脸,那肯定意味著有什麽事情非常不妙。
  目前来看,车子如同脱缰野马般的飞驰速度,就间接证明这一点。
  这样下去不行,傅重之终於开口,有意淡漠地说:「停车。我要下车。」
  「很著急麽?」许佳楼冷笑,「你的动作很快啊,傅重之,你可真是快,快到我不能不佩服你!」
  傅重之怔了怔,很快明白,许佳楼是误会了他和Marco的关系。他懒得解释。假如能让许佳楼就此放弃,那也未尝不是一场巧妙的误会。
  承受著他的沈默,许佳楼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越捏越紧,似乎把它当作了谁人的脖子。
  「这样还不够吗?」许佳楼的声音中充满嘲讽,以及压抑过後仍然浓烈的怒气。
  「还是不满意平常人的生活吗?一次偷欢的机会都不肯放过,看来那女人真是把你拖惨了哪!」
  傅重之刷地白了一张脸,很想反驳,却倔强地忍住了。
  只是这种程度的羞辱,他还可以忍受。再耻辱的事他都经历过,这个算得上什麽?
  他看似不为所动的表现,再次令得许佳楼气血翻涌,恶毒的话语冲口而出:「真这麽想做,我随时奉陪,怎麽样?总算我们也是相好一场,我不止知道怎麽做最能让你舒心,而且保证不带病毒,这样不是比你随手挑个路人要来得安全省事多了吗?你认为呢?」
  未等听完,傅重之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坐也坐不稳。
  「许佳楼,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混蛋的混蛋,最人渣的人渣。」
  他咬著牙,一字一顿地说,「我这辈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爱上了你这个混蛋人渣!」说完伸出手去,拉开车门的保险栓。
  许佳楼被他骂得一阵眩晕,又瞥见他的动作,连忙抓住他的领口,面无血色地吼道:「你想做什麽?你疯了是不是!」
  「是。从遇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疯了。」傅重之一边摇头一边笑,笑容里浸透著浓浓落寞。
  「我不止一次想过在这里、在你的出生地再见到你,我也不懂我干嘛要想可我就是想。怎样都好,希望能不被你发现地看著你,想知道你过得如何,你会不会偶尔想念我,你有没有後悔那样对待我……到现在我终於明白,我这种想法有多疯多傻。」
  听见他的话,许佳楼的心肝脾肺全都揪作一团,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很想把他揽进怀里,却又不敢,怕被推开。
  第一次尝到胆怯的滋味,许佳楼骤然惊觉,他远比自以为的更要在乎这个人许多许多。
  当初在认为被骗时所迸发的恨意,其实就是一种极端化了的嫉妒。嫉妒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概念。由於没有处理这种感情的经验,他选择了习惯的方式来驱逐它,结果……就是让事情走向无可挽回。
  这样就结束了吗?他不甘心。
  「重之你听我说──」
  他手上一用力,想将傅重之扯回来,不料造成啪地一声。他错愕地松开手,发现「摘星」的链子断在他的指下。
  一时间,他做不出任何反应。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担心这是否预示著什麽。
  傅重之失神地望著他,忽然又笑了:「看来是时候把它们还给你。注定不该属於我的东西,果然还是不属於我。」
  许佳楼及时醒过神,想也不想地凑过去压住他正要解手链的手。
  「不准还我!这是我送你的,永远都是你的!」许佳楼的声音微颤,像是气急,但又像是自知做错了事而不敢承认的孩子般的冥顽和不知所措。
  「我受不起。」傅重之冷冷地说,准备直接将链子扯断。
  许佳楼看出他的意图,立即把他的双手拉进怀里裹住,表情又似指责,又似哀求。
  「不要这样。你留著它,留著它好吗?」
  「你放手。」傅重之竭力挣扎,无奈力气稍逊一筹。
  「我不会再放手!给我时间,一点点就好,我有话想告诉你。」
  「够了。再好听的话我早已听过,没兴趣再听一次。」
  「重之……」
  叭叭。
  近在咫尺的喇叭声将两人的争论扼断。
  许佳楼一惊,迅速坐直身体,收回双手重新操控方向盘。视线往前方一扫,不禁低咒:「该死!」
  就在两人争闹的时候,车子已脱离正方向,滑到路面中央。刚才摁喇叭的货柜车迎面而来,巨大的车前灯几乎照得人睁不开眼。
  许佳楼操盘急转,但是由於距离太近,并且两辆车都堪称飞速,他避无可避,车尾被对方的车头狠狠撞个正著。
  在感觉到车体振荡的一刹那,人的意识顿时空白大半,只有「摘星」尖锐的触感扎进许佳楼的掌心,唤起他最後一缕意志。
  真的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这样想著,许佳楼扑上去抱住傅重之,就像初次送他回家时,那一个睽违的拥抱。
  在剧烈的冲击力下,轿车车身猛地斜过去,车轮在地上蹭出刺耳的磨擦声,随後脱离地面。车子整个反转过来,从路中央一直翻滚到路边,最终在与围栏相撞的砰地一声之後,还予了公路上一片寂静。

 


寂寞有毒 16

  从昏迷中苏醒的傅重之,他平躺在床上,转动著眼珠四下打量,触目所及完全陌生。
  精致华丽的吊灯,绘著凸出浮雕画的天花板,周遭复古式的家具,在在透出一股内敛而稳重的豪门气派。
  这是什麽地方?他撑著上身坐起来。久不经活动的身体酸软不堪,大脑也晕眩,他不得不用手扶住头颅,却发现右手背上插著一根注射点滴用的针头。
  医院?念头一转,他否定了这个想法,没有哪家医院有如此豪华的设施。
  就在这时,房间的大门被推开,一位年约五十的妇人走进来。看见他坐在这里,先是一愣,随即迎上前说:「你终於醒了,感觉还好吗?」
  「不,没事……」一开口,傅重之便感到嗓子干涩难当,咳了几声。重新抬起头时,一杯清水已经递到他面前来。他顾不上道谢,急不可耐地伸手接过。
  「慢点喝。」妇人含笑望著他,和蔼地说,「我的名字是Elisa,是这座Giuseppe庄园里的管家,你有什麽要求尽管告诉我。」
  「Gius……庄园?」傅重之露出茫然神色。
  「是的,这里就是处在托斯卡纳中心地区的Giuseppe庄园,是Ambrosini家族的产业。」
  又一个陌生的名词,听得傅重之头大如斗:「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我为什麽会在这里?Ambrosini家族,又是什麽意思?我并不认识……」
  「你刚醒来,一下子还弄不清楚状态。」
  Elisa耐心说明,「你仔细想想吧,在这之前,你发生了一场车祸,记得吗?」
  傅重之皱起眉,关於车祸的印象在脑海中徐徐浮现。
  「嗯,似乎是……」
  「没错,而後你就昏迷了两个多礼拜,到今天才醒。至於你说不认识Ambrosini家族的人,这就不对了。车祸的时候你是和少爷在一起的,怎可能不认识?」
  「少爷?」傅重之吃惊地瞪大眼,「你不会是指……许佳楼?」
  「许什麽?啊,你说的是少爷的中文名字吧,但在这里都是叫Carlos。」
  果然是他!
  想到车祸时的事,傅重之突然紧张起来:「那许……Carlos在哪里?他的情况怎样?」
  「呃,这件事我不方便对你说什麽。这样吧,我现在就带你到三楼书房去见老爷,你有什麽想不通的,由老爷直接告诉你。要说起来,老爷等你醒转也等了很久。」
  老爷?傅重之感到气短胸闷。
  是许佳楼的父亲吗,为什麽也在这里等著要见他?难道是许佳楼情况糟糕,所以要向他兴师问罪来的吗?
  傅重之越想越心慌,他并不怕被指责被唾骂,他只知道,许佳楼绝对不可以有事……
  失去重视的人,这种痛苦一生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无论如何,问出许佳楼的情况是当前最首要的事。
  傅重之吃力地翻下床,异样的痛楚刹那间占领知觉,他才发现,在宽松的衣裤下,自己身上有多处缠了绷带。但他仍然四肢完好,这不知算不算得上是个奇迹。
  Elisa搀住傅重之的胳膊,将他扶出门外,领著他来到一个房间前。房门是敞开的,屋内两侧各嵌著一方书柜,占据了整面墙壁。除去一些简单摆设,房中央靠窗处横有一张木桌,桌後的软椅里坐著一人。阳光从後方照射下来,产生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
  Elisa说:「老爷,傅先生醒了,我带他来见您。」她对傅重之点点头,请他上前,然後就退了出去。
  傅重之忍著内心的惴惴不安,移步走到木桌前方,仔细而谨慎地打量桌後的人。
  对方年纪已经不轻,不过皮肤保养很好,如同刚刚四十出头的人。只是鬓角略有几缕银丝,实在突兀,感觉上倒不像是苍老所致,反而像是经历了什麽莫大的变故,一夕之间白了头那样。
  这个人……就是许佳楼的父亲不会有错。虽然这是一张完全西方的脸,但那相似的眼角眉鼻,真是太明显的父子相,只是气质不大相同。
  和许佳楼相比,他的父亲显得更加威严稳重,傲慢的感觉也敛在身体内部,不像儿子那麽张扬。
  打量得差不多了,傅重之才想到行为有些失礼,连忙放低视线:「抱歉,我是……」
  「傅重之。我知道。」
  Giuseppe庄园的主人、顶尖时尚公司Macelele的总裁──Tiziano Ambrosini,这个在业界呼风唤雨的男人,此刻只是用轻淡的口吻打断了他,浑厚的声音中透出一股疲惫。
  傅重之心里一动,既是因为他的话语,也是因为他话语中藏不住的倦意。
  对於许佳楼的安危,不禁越发忧心忡忡。
  Tiziano指著房间右边的沙发请他坐下,说:「医生说你只是脑震荡,没有大碍,不必担心。」
  「那许……」
  「车祸当天晚上,你和Carlos在PALA大厦里发生了什麽?」
  对方毫无预兆地丢出这个问题,傅重之一时间听不太懂。
  「我和他?我们并没……」
  「我问过Carlos。」Tiziano再次接过话头,神情凝重而莫可奈何。
  「但很遗憾,他给不了我答案。所以我想在你这里弄清楚,你们究竟为什麽会和Franco起冲突,把他弄成那样?」
  「Franco?」傅重之又是一阵迷茫,努力想了想,总算明白过来。
  「你是说那个健美教练?他怎麽样了吗?」
  「他好得很。」Tiziano轻蔑地冷哼,「就是断了几根肋骨,准备告你们恶意伤害。」
  果然……傅重之叹口气:「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这种话你不用再说。」
  Tiziano大手一挥,「你也好,Carlos也好,这段时间都要呆在这里。法庭那边我来处理,你要做的只是告诉我事发经过。」
  略嫌蛮横的独断独行,在这一点上,许佳楼倒是和父亲如出一辙。
  傅重之只好把事情和盘托出,不过细节部分还是有所保留。有些事情,在长辈面前终究不方便坦白。
  听完他的话,Tiziano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沈吟著说:「我知道了。整件事是对方先挑起,我会让律师以此作为重点。」
  傅重之稍作沈默,终於忍不住问:「Carlos现在怎麽样?他还好吗?」
  「他很好。」回话的时候,Tiziano有点咬牙切齿,脸上的倦意却更深,眼睛里流泻出淡淡的晦涩与叹惜。
  在他眼里,从小就比同龄人独立的Carlos,十几岁时已经叛逆得不象话。长大後不留在意大利,也不肯进Macelele总部帮父亲的忙,反而自创一个服装品牌出来,做得固然很好,但那毕竟并不是他想要的。
  直到前些日子Carlos突然回国,他本以为儿子回心转意了,一切都会好转,他也终於後继有人,却没想到又出了这种事。有时候他真是怀疑,这究竟是老天在耍他,还是儿子有意在跟他过不去。
  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他说:「其实Carlos的情形也不是太好,恐怕今後还得麻烦你多操心了。」
  傅重之听得莫名其妙:「他……到底怎麽了?」
  「等你见到他就会知道。」Tiziano收拾起情绪,以严峻的目光回视著他。
  「坦白说吧,傅先生,我已经查过你的资料。医院的工作,我也为你辞掉了。这段时间,请你留在这儿陪著Carlos。你是医生,一旦Carlos的身体又出状况,你也能帮得上忙。」
  傅重之呆然半晌,站起身来大声说:「抱歉,我不能接受您的做法。您没有权利干涉我的工作和生活,更没有权利非要我留下。」
  「那麽真是抱歉了,你只能留下。」Tiziano 的态度不容转圜。
  傅重之简直气结:「这是软禁。」
  「软禁?你言重了。如果你坚持要走,我不拦你。锡耶纳就在离这儿三十五公里的地方,我不提供任何代步。当然了,三十五公里,对你们年轻人来说不算什麽。但请你听好了,只要你离开Giuseppe庄园一步,就别再回来,更别想见Carlos一面。」
  一个名字,敲碎了傅重之满腹的怒气。他垂著手伫在原地,脸上虽然不悦,但已经失去反驳的意志。
  不想被这样悬著,无论如何,至少要见许佳楼一面,确定人的安好。就算见了之後立即离开,再也不见……
  而看见他的表现,Tiziano心情复杂地皱一下眉头。
  做到这种程度,其实并非Tiziano所愿。他和傅重之没仇没怨没交情,之所以硬要把人留下,也不过是为了孩子。
  Carlos比傅重之早醒几天,受到的伤害却更严重。一开始,Tiziano认定了Carlos会出这种意外是因为傅重之,他气傅重之气得要死,哪里想留。
  然而当他看到儿子紧抓住这个人的手不放,心疼和悲悯立时挤散了所有气恨。那个时候,别说Carlos只是想要一个人,哪怕要太阳要月亮,他大概也会叫人造一架通天云梯出来,爬上去采吧。
  从前一心忙於事业,疏忽家庭,结果不仅失去妻子,现在儿子也变得不完整,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
  心力交瘁地长叹一声,Tiziano扬声将候在门外的Elisa唤进来,吩咐说:「你带傅先生到少爷那儿去,晚点再叫厨房准备午饭。哦,不必准备我的,我马上回佛罗伦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你们要好好照顾少爷和这位客人。」
  接著又对傅重之晦然一笑,说:「做好心理准备,去看Carlos吧,这段日子要有劳你了。至於具体情况,就让Elisa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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